她的指尖在敲著屏幕，按照路芽的經驗來看，她是在發消息。

    不過不知道發給誰的。

    其實拋開桑清許是老師這一層讓她害怕的身份的話，桑清許看上去就沒那么害怕了，就好比現在，路燈照在桑清許的身上，但桑清許似乎比路燈要耀眼得多。

    像一顆星星。

    像是感應到了路芽的偷看，桑清許在下一秒偏過腦袋，目光從手機上移開。

    其實隔著這層窗戶，兩人是看不見彼此的。

    但路芽還是忐忑地看向了前方。

    沒什么比跟老師對視還要可怕的事情了，上學期間只要一和老師對視就會被抽起來回答問題。

    路芽中招過太多次。

    桑清許沒等到duck的回復，又把手機先放回了衣服兜里，遲疑了一個呼吸的時間，她叩了兩下車窗。

    這是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路芽配合地把車窗降了下來，看向桑清許，神情茫然：桑老師，怎么了嗎？

    沒問完尼斯湖水怪的問題。桑清許的眼皮撩了撩，說出尼斯湖這三個字的時候內心升起一股怪異的感覺。

    尼斯湖水怪的事情我也不太了解，你要是想找我探討的話，可以看看紀錄片。路芽一本正經，回答問題的速度非?？?，都沒怎么過腦子。

    桑清嘴角噙著淡笑，她看著路芽眼里泛著的光，輕聲開口：路芽。

    路芽咽了下口水，緊張地把手都悄悄握成了拳頭，她不知道桑清許會說什么，但還是回了個單音節：嗯。

    你似乎有些怕我？桑清許失笑，這一聲被風卷進路芽的耳里。

    趁著路芽沒回答的間隙，桑清許又是一副懶洋洋的樣子：我有那么可怕嗎？

    第5章

    路芽的人生信條里就沒有跟老師私下里有來往這一項，哪怕對方是桑清許。

    可現在她卻被桑清許問了一個這樣的問題。

    桑清許可怕嗎？

    平心而論，桑清許并不可怕，她只是看起來讓人很有距離感而已，但讓路芽害怕的本質還是老師這一層身份。

    跟人無關。

    路芽的嘴唇動了動，放在腿上的手抓著膝蓋，焦灼一點一點地蔓延，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

    桑清許的視線沒撤走，但嘴角噙著的淡笑消失了，轉而將雙唇抿得微緊。

    她看見了路芽表現出來的局促和緊張。

    沒事。桑清許的眼瞼低了一瞬，不用回答我。

    路芽立馬就驚訝了，從她這個角度看過去，桑清許是逆著光的，這樣一來也就將桑清許顯得越發模糊，可是她就是能夠看清桑清許的一雙明潤的眼，里面沒什么多余的情緒，非常平靜。

    對于她這樣的表現談不上滿意或者不滿意。

    路芽抓著膝蓋的手松了一些，周圍有車輛路過，動靜在這寂靜的夜里分外明顯，她的耳里穿過一陣摩托的轟鳴聲，這才張嘴說著：沒有。

    桑老師。

    桑清許轉過身體，靠著車身，她沒再跟路芽相對著，而是望著小區門口，語氣慢悠悠的：是嗎？

    是。因為桑清許的動作，路芽的肢體放松了一些，她偷偷偏了些腦袋，又看向在一旁靠著的桑清許，桑老師，你為什么會這么問？

    隨便一問。

    路芽：哦。

    路芽從小到大能跟老師少接觸就少接觸，為了做到這一點，她從小到大就沒當過什么班干部，也沒當過課代表，也有老師邀請過她表達了自己的意愿，她每次都拒絕了。

    一點想法都沒有，為此還有一些老師很惋惜，覺得自己錯失了一個好幫手。

    路芽只能后怕地舒出一口氣。

    好險。

    因此現在跟桑清許這樣近距離地來往還是頭一遭，實際上她只要不跟桑清許面對面，似乎就還好，不會覺得很慌張和慌亂，但一想到現在在副駕駛的夏霜是自己的前任，而桑清許和夏霜又是那么多年的好友

    她還是覺得有些尷尬。

    氛圍在路芽的這一聲回應以后就靜默了下去，小區門口的燈還大亮著，有一群人剛在外面玩完回來，下了車以后說說笑笑的往里面走，也有個別往她們這邊投來目光，但也就那么一眼，就被同伴推著繼續朝前。

    夜越來越深了。

    路芽遲疑了一會兒，她猶豫著要不要打破這份安靜，問桑清許要不要上車等，但她剛糾結好準備開口，前方的夏霜就傳來了一聲悶哼。

    我看看她。桑清許走到副駕駛旁，拉開了車門。

    路芽把身體往中間挪了些，觀察著副駕駛的動靜。

    要是能幫忙的話她肯定就幫了。

    夏霜的確清醒了一點，過了幾秒她還說話了：我在哪兒？

    桑清許按著她的肩：有沒有什么不舒服？

    有點。夏霜揉著自己的腦袋，頭疼。

    桑清許看了一眼路芽：路芽，麻煩你拿一瓶水，就在你前面的袋子里。

    哦，好。路芽立馬翻了起來。

    夏霜一聽到路芽的名字就僵了一下，也沒往后看：路芽？

    她也在？

    桑清許：

    桑清許扶額：你不是說今晚不打算喝酒？

    我是不打算喝。夏霜沉沉地回憶著，眉頭往下壓，但現場人那么多，我覺得少喝一點也不是不可以，沒想到那酒那么烈。

    路芽已經把水遞到了前面：桑老師，水。

    夏霜：

    她嗓子不舒服，有些啞，聽見路芽的聲音再響起才有了一絲真實的感覺，在桑清許開口之前，她先說話了：謝謝。

    不客氣。路芽的聲音里聽不出喜怒。

    桑清許把瓶蓋擰開以后就把水遞給了夏霜：你期間有沒有去過洗手間？

    夏霜喝了口水，喉嚨舒服了一些：去過。

    和一個年輕meimei一起去的。

    她剛說完，后座的孟曲也有了些動靜，她也先是悶哼了一聲，才茫然地問：芽芽，我在哪兒??？

    夏霜猝不及防地被嚇了一跳，她沒想過車內還有其他人。

    她可能就是你說的年輕meimei。桑清許說，你們被下藥了。

    現在看來這個藥的藥效還沒那么夸張，否則這兩人現在不會醒來。

    在小區門口了。路芽又拉著孟曲的胳膊，你現在有勁了嗎？

    有點。

    那我們回家。

    夏霜轉過頭看著路芽的舉動，有那么一點啞然，她對路芽絕對沒有一點的情感了，但還是忍不住好奇地問了句：你女朋友？

    路芽：

    路芽斜睨了她一眼，淡淡出聲：今晚的局不是只有單身的人才去嗎？

    哦哦哦，對，是這樣，我給搞忘了。夏霜捋了下自己的頭發，口吻有些不自然。

    桑清許見夏霜在路芽面前吃癟，嘴角不著痕跡地往上翹了下，但很快就給放了下來，轉而問起了重點：打算怎么辦？

    夏霜捏著水瓶：報警。

    這人我一定要揪出來。

    敢給我下藥，不想活了。

    桑清許點了點頭，往旁邊走了兩步：需要幫忙嗎？

    不用了。

    謝謝桑老師。

    路芽當然是拒絕。

    孟曲現在能夠支配自己的身體了，盡管還有些搖晃，但比之前好了很多，她拖出來也比較輕松。

    桑清許：嗯。

    她沒再說什么，只是拉著車門，讓路芽和孟曲都更順利地出來。

    夏霜還坐在副駕駛舒緩著自己的身體，但同時也悄悄豎著耳朵，聽著桑清許和路芽的對話。

    她倒是沒想過自己今天也會遇到路芽。

    這感覺多少都有些奇怪。

    誰讓她們身份是前女友呢？

    而路芽什么也沒想，等孟曲平穩地站在了地上，她才略輕松地沖桑清許道：桑老師，謝謝你，那你們回去注意安全。

    桑清許把車門關上：不客氣。

    說完就繞過車前，拉開了駕駛位的車門。

    夏霜降下了車窗，轉過腦袋，也跟著囑咐了一句：你們也注意安全。

    嗯。路芽的態度也依舊是有些冷淡，應了這一聲就帶著孟曲走了。

    夏霜摸了下自己的鼻子，就看向認真開車的桑清許：你有沒有覺得有些尷尬？

    尷尬的是你，不是我。

    夏霜清了清自己的嗓子，又一次開口：還好她不喜歡我了。

    她吹著晚風，還嘆了口氣：不然我這良心啊，安不了。

    桑清許沒有回答，眼前冒出來了路芽今晚的模樣，那清澈的眼里盛著慌張，像一只受驚的小鹿。

    兩年前是這樣，兩年后還是這樣。

    拐了一個彎以后，桑清許出聲：夏霜。

    嗯嗯嗯？怎么了？

    我長得很可怕嗎？桑清許困惑。

    怎么會？夏霜驚訝了，你這么這么問？

    沒事。

    夏霜的思路一跳：你該不會是在擔心跟你的網戀meimei奔現嚇著人家吧？

    我的天，桑清許，我要是你網戀對象，看見是你這張臉，做夢都要笑醒了。

    如果桑清許的眼睫扇動。

    她怕我呢？

    第6章

    夏霜覺得桑清許的這個問題有些莫名，驚奇地反問：怎么會？你又不是什么惡魔，人家怎么會怕你？

    沒什么。

    可能是我猜錯了。

    桑清許轉走了話題：你還有沒有不舒服？

    一點點，回去喝點水看看。夏霜搖了搖頭，但她還在糾結著剛剛桑清許的問題，不是，你別想繞過我，實際上我到現在都有些不敢相信你在搞網戀，網戀誒，桑姐，這種不確定因素這么多的事情，你從來都不干的。

    而且這都好幾個月了。

    她說到這里又給桑清許換了個稱呼：桑桑，你擱這兒養手機寵物呢？

    桑清許抿著唇，沒有吭聲。

    夏霜禁不住深深地嘆息一聲：我也沒有別的意思，我是覺得你要是不跟人家好好在一起，那你就是在浪費時間，我難得見你談一場戀愛，雖然是網戀。

    我需要再確定一下。桑清許這才回應著。

    夏霜疑惑：確定什么？

    前方又到了紅燈，斑馬線上現在已經沒人在走動，桑清許盯著地面上的一處，眼前又一次浮現了路芽的臉：確定一下是不是她。

    夏霜干脆不好奇了：算了算了，憋死你得了，這個她是誰我懶得知道了。

    我瞇一會兒，到了喊我。

    嗯。

    桑清許的指尖緩慢且有節奏地敲擊著方向盤，視線放在了跳躍的紅燈倒計時LED屏幕上。

    她對聲音很敏感。

    一個人的狀態不同，聲音也會有出入，而且一旦掌握了發聲的技巧，就能展現出各種各樣的聲音，但這樣的情況基本上都是需要學習過以后才會，一般的情況下很少有多面的聲音。

    桑清許不覺得路芽會切換各種各樣的聲音，但同時也覺得世界上聲音相似的人那么多，只不過湊巧duck和路芽的聲音有些相像。

    不是嗎？

    沒幾秒，前方就綠燈了，桑清許緩過神來，繼續把車往前開。

    兩年前她剛來云城大學授課，接替了一位離職老師的工作，給大四的兩個班上最后一學期的課，因為大四下學期這些學生們就沒課了，都要去外面實習。

    雖然就兩個班，但學生加起來有四百多人，桑清許記憶力再好，也沒辦法短時間內記住這么多人。

    路芽卻是一開始就被她記住的一批。

    因為路芽成績不錯，名字也好記，并且好看。

    桑清許在教室轉一圈，能看見班上好幾個男生動不動就望向路芽，眼里的愛慕非常明顯。

    但她最初對路芽的印象也就停在這里，直到在夏霜準備的圣誕聚會上看見路芽，她其實恍惚了那么兩秒鐘，因為差一點就沒認出來。

    路芽在學校里看起來是乖乖女，她安靜，不愛說話，就連笑也都是微笑，但在那一晚出現在桑清許眼前的路芽，完全是另一個人。

    室內的暖氣開得很足，也就造就開了溫暖的環境，就算是穿T恤和短褲都沒問題，而路芽則是穿著一襲黑色長裙，踩著細長的高跟鞋，扎成馬尾的頭發也都散了下來，臉上浮現的笑容張揚且自信。

    那是她們第一次私底下的交流，夏霜是中間介紹人，她看得出來路芽有些怕她的樣子，站在自己面前時氣焰收斂了許多，因此也就沒有當場揭穿路芽是自己學生的事實。

    不過那一次之后，她們就基本上也沒再說過一句話，就連拍畢業照那天，有不少同學來邀請她一起合照，但路芽也離她遠遠的。

    桑清許第一次對反差有了具象的認知。

    可也就僅此而已。

    一年以后再見到路芽，在聽見路芽聲音的那一刻，桑清許就將她和duck聯系了起來，并且又看見路芽依舊怕自己的樣子，就覺得有趣。

    可下午到了夏霜家的時候，桑清許又覺得這樣的感覺有些奇怪。

    最重要的原因當然是路芽是夏霜的一任前女友。

    可她沒辦法百分百確定，也就悄悄松了口氣，但路芽和duck的聲音的確有些相似。

    桑清許想到這里就皺了皺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