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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呂柟等等南京文人認為,皇上的想法叛逆,大明大部分都是普通人,都守著基本的道德。 皇上小腦袋一揚:“刑部的案子,天天破不完?!?/br> 文人們自覺皇上的認知偏激,知道皇上就聽大公子的話,就有呂柟責無旁貸,成功地堵住徐大公子。 夕陽西下,倦鳥歸家。家家戶戶炊煙裊裊,徐大公子慢悠悠的腳步,更跨過大門影壁,叫呂柟一把拉住。 呂柟單刀直入:“請問大公子,道德和律法、治世與救民,何解?” 徐大公子那就問出自己的問題:“道德?什么樣的道德?律法?大明律的修訂至今沒有結論。治世與救民,為何要分開?” 呂柟一個五十多歲的倔強文人,學富五車,自認比當世任何大家都有底氣,萬萬沒想到自己會被問住。 如果是以前,他可以大聲回答,各種辯論??扇缃?,他到底也是,被大明這番動靜驚住,開始從另外一方面思考。 徐景珩了然,微微笑,一雙眼睛清清朗朗、瀟瀟然。 “呂先生講學,常說‘言有教,動有法’。徐某的體會,呂先生是一位儒者,其文或敘經典,或明政術,體現的是儒家入世情懷,是為‘入道見志、述道言治,枝條五經’。 懷抱民胞物與、兼濟天下,一腔熱忱廚解民於倒懸……徐某讀呂先生的文章,感覺,與孟子、荀子有很多相似之處。 批判傳統理學‘上達天理、下不學人事’,反對心學‘個人之心,應為仁義之心’,于治國中無法改變的現狀有同情之心,更有關懷民生的一顆士族之心,又類似北宋氣學張載的宗旨?!?/br> 呂柟無法回答。 同情之心,他同情的是誰?“民為貴、君為輕、社稷次之”是孟子、荀子、張載……的思想核心??墒恰?/br> 夏天里,南京皇宮熱暈人。因為都不知道皇上會在南京這么久,沒有準備避暑的園子,皇上也不想花銀子臨時修繕,就住到皇城南靠秦淮河的地方,南京的文人大家們也都聚集到這里。 一代代老魏國公們退休養老的院子,果然住著舒坦。 白墻黛瓦,淡雅閑適,樹木繁茂,地處皇城南墻,挨著秦淮河,卻在一條不起眼的巷子里,不是刻意去找,很難發現。整條小巷的清幽,與旁邊大功坊一帶的繁華,形成鮮明的對比。 皇上住著就不想去住皇宮,到現在還沒搬。于是南京的大家文人、文物群臣,也聚集這里。 百年的滄桑變化和濃郁的文化氣息,典型南京民居的百年老宅,不光以它特有的魅力征服皇上,任何人行走其中,一顆浮躁的心,都會迅速地安靜下來。 而南京的建筑風格,也最是反映金陵大家士紳階層的,文化品位和倫理觀念。整體布局嚴格地按照宗法觀念、家族制度,講究子孫滿堂、數代同堂,規模龐大、等級森嚴,各類用房的位置、裝修、面積、造型等等,都具有統一的等級規定。 這是現實。 如同當年太~祖皇帝登基,大樂意拜孔子,不光不拜孟子,還要除去孟子的圣人之位,焚燒孟子的書籍一般。 氣學派和理學派,在北宋同時出現,為何一個奄奄一息,一個發展成今日之威勢? 當今的大明,頂尖大家都隱約意識到,程朱理學的衰落。 這衰落,不是從皇上登基開始,在幾十年前就有苗頭,南方的感受最明顯,否則為何會出現王守仁的心學熾盛? 呂柟和很多迷茫之人一樣,生逢其中。 面對理學衰落、心學動蕩無法推廣,如此轉折之際;面對講學日盛、異端多出的學術變革風潮,正和所有有識之士一起上下求索的時候,先皇駕崩,皇上登基,好嘛,徐大公子回來了,對皇上一番教導…… 他們該慶幸,皇上沒有在暴君的路上走到底嗎? 呂柟和其他大明文人一樣,對徐景珩那真是“又愛又恨”,各種酸甜苦辣無法言語。呂柟看一眼徐大公子今兒一副酒徒的閑散打扮,呼吸間帶著剛喝酒的酒香,一股氣冒出來。 “天地翻個跟頭,世人都蒙頭轉向,大公子開心乎?” 呂柟目光如電,那是一個正直無私、心懷天下的,華夏讀書人身上的浩然之氣。 “仕三十余年,家無長物,終身未嘗有情容。獨守程、朱不變者,惟呂柟與羅欽順云?!贝蠊酉矚g這樣的人物,默然片刻,緩緩給予解釋。 “程朱理學困乏支離、王、陸心學盛行江南,呂先生既沒有墨守程朱,也沒有獨宗張載,更沒有篤信陸王。 呂先生站在思想變遷、學術發展的歷史潮頭,和而不同、融會知新。不為玄虛高遠之論,既不是程朱的先在之理,也不是張載的太虛之氣,更不是陸王的靈明之心……” 他頓了頓,目光落在假山上的一塊太湖石上,呼吸一口菊花和風的清香?;噬吓扇藖碚宜ビ猛盹?,他答復一句,邀請呂柟坐到外院的八角亭子。 下人送上來茶點,夕陽送來一層金光。 他的人悠閑地躺到紅木躺椅上,接過來一杯熱牛奶墊墊腸胃,面對呂柟擔憂的目光,安撫一笑。 “呂先生認同理學家的天道本原、形上本體,自覺踐行,其行可佩。呂先生主張的‘理氣非二’的陰陽變易,也是‘道體’。 理學、心學、都是道體。理學向‘天’看,心學向‘心’看,呂先生主張向‘道德和民生’看……呂先生,這都是讀書人的學說?!?/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