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7)
唐軻認真點頭,又指著朱文禎手中書冊:我這不還是按時來給您送更新了,若真的生氣,直接找個理由推辭了不就是了。 朱文禎看著唐軻半掩在兜帽下的面容,分辨不出他話中有幾分真假,只能默默點頭,坐回案桌后頭讀起更新。 唐軻依舊像從前一樣,為朱文禎寫了添油加醋的一版更新。 這里頭太子向景王說的那種種情話,放在從前朱文禎讀起來已是面紅心跳,如今又有對小可的情動加持,便愈發不可收拾。 朱文禎一本讀完,只覺得仿佛神識已與小可談了場風花雪月的戀愛,白皙的面容下透出團團紅暈來,從脖頸往下洇開,似胭脂化于雪中。 唐軻站在離案桌很遠的地方,看著朱文禎那副模樣,眼中與從前一樣有片刻恍惚,盡數被掩在兜帽下。 朱文禎許久才從那文中回過神來,抬頭朝唐軻望過去:小可,你當真就這樣愛慕景王,情深至此? 唐軻愣了一會,一時都忘了自己暗戀王爺的人設了,半晌方回過神來,是,在下對景王的感情,從未有過片刻動搖或改變。 朱文禎拿指腹輕輕摩挲著書冊上的字句,緩緩點頭:我明白了,這書冊我留下,又指著早已備好放在桌邊的錦袋,那金錠你帶走罷。 唐軻道聲謝,上前一步拿了錦袋,入手方察覺比平時重了許多,打開一清點,發現有四十錠之多。 他驀然抬頭:耿老板,這是? 朱文禎輕笑:小可,今日這樣的更新,明日再與我寫三版送來,可以嗎? 唐軻輕笑出聲,耿老板,竟這樣喜歡? 這還是這些天來朱文禎頭一次再見到唐軻笑,他慌忙用力點頭如搗蒜:我喜歡。 你寫給景王的情話,無論多少,我都想看。 唐軻又無奈笑笑,可我也不是無情的碼字機器啊,這樣的情話,一天寫三版,也太為難我了些。 朱文禎:無妨,你何時寫完,便何時送來,這三十錠便算定金了。 唐軻便道:好,我盡快寫完給耿老板送來。說罷轉身就要走。 小可! 朱文禎又叫住他。 唐軻扭頭,耿老板,還有什么事? 沒什么晚上、晚上風大,上房頂的時候,注意些安全。 唐軻便朝朱文禎笑笑:多謝耿老板提醒。之后一躍消失在夜色中。 朱文禎朝空蕩的窗牖望了許久,直到耿小波進來,問他何時回去歇息。 朱文禎收回視線,小波,如果喜歡一個人,應該怎樣做,才會讓對方高興? 這耿小波又開始口干舌燥了,這,卑職并未喜歡過人,也從未被人喜歡過,實在是不知啊。 朱文禎卻苦于無人傾訴,不依不饒,那如果是有人想要送你東西,你最想要什么? 耿小波抓耳撓腮半天,吐不出半個字來。 朱文禎看著就有些不耐地擰起眉頭:就讓你說說想要什么,有什么難的?如實說便是了。 耿小波便心一橫,把自己那有些天馬行空的想法說了:卑職一直想要本武功秘笈最好是可以一夜之間變得天下無敵的那種秘笈。 朱文禎失笑:世上哪有這樣的秘笈? 耿小波訕笑撓頭:是沒有,王爺見笑了,小的就是想想。小的一個侍衛,本職工作就是保護好王爺,當然希望能有幫小的把本職工作做得更好的辦法,所以才想要本秘笈。 朱文禎聞言,便認真思索起來。 耿小波一個侍衛,為了做好本職工作,便想要秘笈。 那小可作為寫手,最想要的,自然也是可以讓他更好地寫小說的東西了? 朱文禎又想到小可每次見他時那被墨汁染黑的雙手和因為裝訂書冊而滿是傷痕的指腹,想到他現在這樣擺小書攤,必定不是長久之計。 若要將寫作這條路走下去,小可需要一個平臺。 若是棲鳳書局愿意接收小可這個匿名作者的小說,那問題便迎刃而解了。 想到這里,朱文禎雙目放光,沉聲道:打道回府,明日一早去季府,找季首輔。 內閣首輔季淵年輕時做過少傅,是朱文禎的啟蒙老師,也是棲鳳書局背后最大的股東。 季淵剛下朝不久,屁股還沒坐進椅子里,就聽聞朱文禎求見,慌忙迎出去。 湘君啊,你有多少日沒來看過我這老頭子了? 朱文禎朝季淵恭敬行一大禮:是學生怠慢了,先生近日身體可還好? 一時半會死不了,季淵上前去緊緊握住朱文禎的手腕,將人往書房里拉,走,上里頭坐罷。 季淵身子骨看著還很硬朗,精神矍鑠,只一雙手暴露了將近古稀的年紀,那滿是皺紋的粗糙手掌此時握住朱文禎白皙細嫩的手腕,刺得他手腕有些痛。 朱文禎臉上笑意卻很濃,由著老師將自己帶進書房去。 說罷,兩人相對坐下,季淵道,什么事? 朱文禎身體一滯,望向季淵,先生 季淵擺擺手,無事不登三寶殿,你原先躲我這老頭子躲成什么樣?現在肯過來,那還不是有求于我? 立儲一事,反對廢長立幼的人里,季淵是打頭鬧得最兇的,甚至曾領著下屬在宮門外絕食三日抗議,直到大局已定,朱文祈入主東宮,季淵每每見到朱文禎,依舊扼腕嘆息,只道若是朱文禎一句話,他便是舍了老命死諫,也一定幫他把這儲君之位奪回來。 可朱文禎是當真不想當這個太子。 那儲君之位是他自己放棄的,這話他與自己的老師說了很多次,對方卻不愿意信他,只一心勸他上進,到最后朱文禎實在沒辦法,只好躲著老師,關起門安安心心做他的逍遙王爺去了。 此刻被一下說破,朱文禎無奈笑著:什么都躲不過先生的眼。 季淵擺擺手:別跟我繞彎子,快些講罷。 朱文禎便不與老師客氣,直接將來意說明了。 季淵捻著胡須,思忖一陣,道:要棲鳳書局破格接收匿名小說?這不是什么問題,就是老夫一句話的事。 可是湘君,這匿名作者是何人,竟然請得動你親自過來與我講這件事? 朱文禎便輕笑道:是我的一位朋友,但來找先生是我自己的主意,與他無關。我見他文章寫得好,銷量也好,因為匿名問題被埋沒了實在可惜,便尋來先生這里了。 季淵點頭,笑說:你盡管放心,既然是你推薦的人,老夫自當認真對待,今日晚些便把消息遞下去,讓下頭的人去辦。 朱文禎便認真向季淵道謝,又問了季淵家中近來可好,朝堂上下是否有不順心之事。 兩人許久不見,正天南海北地扯著,忽聽得外頭下人稟報。 太子殿下到! 朱文禎驀然轉頭,騰地一下從椅子上跳起來,匆匆朝季淵行禮:學生改日再來拜見先生罷。 朱文禎說罷抬腳要往后門去,卻見朱文祈已然闊步走了進來,不偏不倚正正堵在朱文禎面前。 湘君哥哥,好久不見。 太子殿下 第12章 若說這世上朱文禎最怕的人,除了季淵,只怕就是自己這個太子弟弟了。 朱文禎從小就是個懶散性子,只圖玩樂,不學上進。 那些正典史籍他每每讀上一盞茶功夫便昏昏欲睡了,習治世、做學問、修經綸那更是要了他的命。 他打小的聰明全用在和上學斗智斗勇上了。 實際上季淵倒還好對付,雖說嚴厲了些,但兩人只在學堂上見得上面,他逃學裝病什么的,輕松便躲過去了。 最可怕的就是他這個弟弟。 不論上學下學,黑天白夜,刮風下雨,始終守在他左右,陰魂不散的。 每當他想去后花園摸魚,或是私下請戲班子聽戲,又或者去太后庫房尋上貢的新奇玩意的時候,總能看到朱文祈不知從什么地方冒出來,擺出一副比少傅更可怕的說教姿態,勸朱文禎要趁年少時勤學上進,不要因一時貪玩荒廢了學業。 久而久之,朱文祈都成了朱文禎兒時最大的心理陰影了,到現在人已經搬到王府單獨住了,隔三差五夜里還能夢魘夢到朱文祈逼他學習、逼他上進、逼他做個合格的儲君候選人。 此時兩人相對而立,沉默片刻。 朱文祈聽到太子殿下四個字,眉頭幾不可見地蹙了蹙,很快重又掛上淺淡笑容,湘君哥哥,打從搬去王府后從不來東宮見我也就罷了,如今竟連稱呼也如此生分了? 朱文禎小心翼翼改口:澤臣你怎的忽然來了季府? 早不來晚不來,偏偏這個時候來,看起來像專程來堵他的似的。 朱文祈便輕挑眉毛:這話不該我問你嗎?我每隔幾日都會來拜會季先生,早已是季府的???,倒是湘君哥哥,這么多月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怎的此時竟肯主動來季府了? 朱文禎自知理虧,一時不知如何回答是好。 季淵解圍道:澤臣啊,這樣急著趕來,是為今日早朝時所講重修史籍一事么? 朱文祈這才將視線從朱文禎身上收回來,朝季淵回了句正是。 季淵便道:我方才回來正欲找人去請你,你便來了,如此正好,坐罷。又命人給朱文祈上茶。 朱文禎站在門口,猶豫道:先生,我先告辭了,你們聊。說罷慌張轉身準備溜。 我送你。 朱文祈不急不緩的聲音從朱文禎背后響起。 朱文禎一顆心提起來,心道這是季府,你一個過來拜見的,送另一個前來拜見的客人,算什么禮數? 不必了,我的車就停在門口,沒幾步路的。 朱文祈卻坦然道:我送送罷,我與湘君哥哥許久不見,如今難得在季府遇上,想與你聊兩句,又有些自嘲地輕笑,出了這季府,只怕再想見你,便比登天還難了吧? 朱文祈先前也不是沒去景王府找過朱文禎,每次都被下人堵在門外,說朱文禎不在府中且不知何時才能回府,如此反復幾次,朱文祈便知道哥哥是刻意躲著自己了,也便不再尋上門自討無趣。 朱文祈起身,朝季淵行禮,詢問是否可以。 季淵自然是擺擺手讓他們去了。 短短一段路,朱文禎走得極不自在。 朱文祈看著他惶恐的側臉,心思又沉了幾分,湘君哥哥,可聽聞景王府后頭這段時間在兜售小說的事? 朱文禎腳步一滯,你、你也聽說了? 朱文祈點頭:里頭寫了我的名字,好奇便命人買回來看了,故事寫得倒是很不錯,十分引人入勝。 引人入勝? 朱文禎笑得有些尷尬,是那作者杜撰的與人取樂的東西罷了,做不得真的。 是么,朱文祈看似隨意地道,我倒覺得拋開那異想天開的情|事不談,里頭的有些兄弟父子情,寫得倒是有幾分像真的。 朱文禎扭頭,仔細打量著朱文祈:你竟真的認真讀了那小說? 朱文祈點頭。 朱文禎心下一沉,想到那文自己頭一次看到時有多憤怒,又想到朱文祈也是那被編排的主角之一,讀那本文時實際會是何心情,再想到先前悅來茶樓外頭埋伏的那批暗衛 澤臣,你是不是動過心思要殺那作者? 朱文祈微微一愣,我為何要殺他?他是犯了哪條律法么? 朱文禎緊緊盯著朱文祈的臉看:你當真沒這心思? 朱文祈神色平靜地搖頭,湘君哥哥為何如此執著于這個,莫非是你自己動了心思想要了那人性命? 如此,我可以幫你,雖說不能以這小說治罪,可找到那人真實身份,不愁尋不到他其他把柄。 朱文禎臉色黑得可怕:澤臣,我警告你,不許碰他! 第13章 望著哥哥一雙深邃的眉眼倏然冷下來的模樣,朱文祈唇角的笑意便收斂了,湘君哥哥好奇怪,不是你想治那人的罪,我才順著你的意思說的? 既然你不想,那我不管便是了,何必動怒? 見哥哥不言語,朱文祈直白地望著他,又道:你放心,我如今是太子,怎會與個庶民一般計較。 更何況,那本小說我挺喜歡的,還等著更新呢,若哪天那作者人沒了,我還要惋惜的。 朱文禎依舊不搭話,只定定望著弟弟,想要從他的神情中看出他話里的真假,最終一無所獲。 他從來就不擅長察言觀色。 兩人行至馬車邊,朱文祈與朱文禎告別,隨口問:湘君哥哥既難得回城一趟,今日晚些待我拜會完季閣老,可否去你府上找你? 不可,朱文禎自然一口回絕,我即刻就要啟程離開景王府了,不巧得很。 哦?去何處?鹿鳴山莊? 朱文禎聞言驀地瞇起眼望向弟弟,停頓片刻方道:我去哪里,需要向你匯報嗎? 朱文祈便輕笑著搖頭:自然不必,我只是關心哥哥,便隨口問了,你不想答便不答罷。說罷退后一步,目送朱文禎的馬車離開,方緩緩搖頭嘆息一聲,轉身回了季府。 唐軻還是熬了個通宵把三版甜掉大牙的更新寫完了。 他最近小說銷量暴增,光是手抄裝訂書冊已經需要花費兩天時間了,若不快些把耿老板這邊的特殊需求完成了,只怕又要拖更。 加上手里揣著那三十錠定金,他心中實在不安,只能咬牙趕工寫完了。 太陽還沒落山他就來了鹿鳴山莊,見書房門窗緊閉,便獨自坐在屋脊上看日落。 直待到夜幕低垂,還沒有等到朱文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