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6)
原本我為耿老板介紹了那套湖藍色繡云紋的款式,是時下都城最時興的款,可耿老板卻一口咬死了您要低調些的,方選了這套繡暗紋黛青色的款,如今看來,確是耿老板好眼光。 也是您這身板好,衣裳架子似的,穿什么都自有一番氣度在。 唐軻并沒有理會那掌柜的在說什么,只是問:耿老板昨天買我這些衣服鞋子,花了多少錢? 掌柜的被噎了下,半晌方笑著搖頭:這恕小的不便透露,先生若是好奇,可自行去問耿先生。 唐軻便離開了這個讓他渾身不自在的店鋪。 晚上坐在小書桌邊上,對著昏暗的油燈,唐軻提著筆,那些專門寫給耿老板看的情話本子就怎么也寫不下去了。 第二天,他再摸去鹿鳴山莊那間書房,遞上去的便是正經走劇情的一章更新了。 朱文禎認真讀完了,對他這次的更新很是滿意,甚至難得當著他的面夸獎了他其中幾處兄弟父子的日?;訉懙煤?,又問:世人都道皇上偏寵當今太子,對嫡長子朱文禎多有微詞,可你為何獨辟蹊徑,寫了皇帝更偏心朱文禎些? 廢長立幼,天家大忌,可皇上卻是力排眾議堅持立朱文祈為儲,這事當年錦朝上下都極為轟動。 之后不管朝堂、江湖、亦或民間,都默認了是皇帝對嫡長子朱文禎的懶散性子極為不滿,又十分偏愛太子朱文祈的通曉世事、勤學上進和謙遜知禮,這才促成了如今的局面。 唐軻輕笑,小說嘛,做不得真的,不過是我為了劇情和人設自己杜撰的。 朱文禎盯著他半掩的一張臉:小可先生,今日可是有何心事?若是有何不順心的地方,不妨說與我聽聽,或許我可以為小可先生排解一二? 唐軻卻只是搖頭:沒事,應該只是我自己多心了。 朱文禎又看了他一陣,見他不肯說,便也不強求,拿修長手指輕敲著桌案上的書冊,轉而問:小可先生這本小說,除卻那些不堪入目的情|事,在劇情上實為上佳,為何不去棲鳳書局投稿,卻要自己在王府后頭擺那小書攤售賣? 棲鳳書局未必敢接編排太子和王爺的愛情故事的小說,可對里頭的人物和背景稍作修改,應該走正經出版路線問題不大。 唐軻剛開始決定寫小說的時候當然也是最先想到棲鳳書局,畢竟好的平臺可以事半功倍,棲鳳書局要求所收稿件的作者必須公開身份,除非有功名傍身,否則需得調查三代以內的全部家世背景情況,我這樣的黑戶,自然沒資格投稿。 蟬衣宗在錦朝是最大的賞金獵人組織,里頭的人哪有幾個身家背景能上得了臺面的。 更何況唐軻一出山接的就是刺殺景王這種任務,幾乎算是全宗門最見不得光的一個了。 朱文禎點頭,原來如此,小可先生是只愿匿名寫作,所以才無法投稿棲鳳書局? 唐軻點頭,無話。 朱文禎看出來他今日心事很重,與人聊天的興致很低,便也不勉強他,喊耿小波進來送客。 耿小波應聲進來,手上抱著個巨大的禮盒,再次送到唐軻面前。 唐軻看著這比上次看起來更精致些的禮盒,朝后退了一步,并不去接,只抬頭看著朱文禎。 朱文禎隨意道:是我這里多出來的一套筆墨紙硯,小可先生若不嫌棄,便帶回去罷。 第10章 唐軻原本不虞的面色此時更沉了幾分,耿老板,這禮我不能收,多謝耿老板的心意。 朱文禎只當他和前頭那次一樣不過是客套,便隨意道:是我自己的私藏,一直用不上,先生若是不收便也只能擱在庫房吃灰罷了,倒不如給小可先生,也算物盡其用。 可唐軻看著那嶄新的禮盒,就知道朱文禎這庫房吃灰的說法根本站不住腳,顯然和那幾套衣服一樣,這筆墨紙硯也是朱文禎在外頭特意花大價錢買來的。 唐軻面上依然笑著,只是笑意卻很淺,耿老板若是自己用不上,贈予他人便是,我一個粗人,用不慣這么精細的物件。 朱文禎眉眼也陰沉下來,我既給你,你收著便是,何必找些借口推三阻四?又不值幾個錢的東西,拿回去若是用不慣便丟了。 唐軻又推脫了幾次,見朱文禎態度堅決、臉色越來越差,知道這樣拉扯沒有意義,他索性將禮盒從耿小波手中接下來,放到朱文禎面前案桌上,頓了頓,朝著朱文禎深深一揖,決定把話挑開了。 耿老板喜歡我的文,在下榮幸之至,耿老板這么多天以來,在我創作和事業上給予的諸多支持,在下看在眼里,感激在心。 您是我職業生涯遇到的第一個愿意如此為我的內容付費的讀者,也是我事業上的貴人,不管之前我說過多少假話,有關我很看重耿老板那句,卻絕無半點虛情假意。 所以,若是耿老板與我的這段寫手與金主的關系開始變質,在下真的十分惶恐。 這一點,希望耿老板可以理解和體諒。 聽著唐軻這番話,朱文禎的面色一點點黑下去,聽到變質兩個字,氣極反笑道:何謂變質?怎么?你該不會以為本公子鐘情于你吧? 唐軻并不回話,半掩在兜帽下的雙唇緊緊抿著。 他其實也不確定自己這判斷究竟對不對,畢竟他穿越前后活的這么二十多年來,從來也沒體驗過被人喜歡的感覺。 就聽朱文禎仰面大笑起來,你算個什么東西?也敢與本公子談喜歡?本公子見你過得清貧才施舍你這些東西,你竟這樣不知好歹、自以為是? 本公子贈予你那些衣服,是怕你那污濁不堪的衣帽鞋靴臟了我的莊子,送你這套筆墨紙硯,是實在覺得你交予我的這書冊骯臟惡臭、入不得眼。 朱文禎停頓片刻,朝唐軻傾身壓過去:是誰給你的膽子,敢妄自揣測本公子的愛意? 本公子清清楚楚告訴你,我對你沒有半分感覺,我做這些,只是可憐你。 他最后可憐你三個字咬字極深,字字如針扎在唐軻心頭。 唐軻一雙手緊緊攥住,指甲深深嵌進rou里,面上依然努力維持著淺淡笑意,如此,確實是我不知好歹了,我向耿老板道歉,希望耿老板不要動怒。 朱文禎冷哼一聲,你還不夠資格讓本公子動怒。 如此最好,唐軻淡道,那在下告辭了。說罷轉身直接消失在夜色中。 朱文禎看著空蕩的窗牖,胸口起伏,眼尾都有些泛紅,許久之后抓起桌案上的禮盒,恨恨朝窗扇砸過去。 黑色墨汁灑落,染黑了墻角地面。 那之后,唐軻再去送下一冊更新時,朱文禎已經不在鹿鳴山莊了。 唐軻對著漆黑的書房怔怔望了許久,還是將書冊從窗縫里遞進去。 第二日一早,唐軻在銅鑼巷口賣最新更新的時候,耿小波在一墻之隔的景王府內院書房里將兩本書冊呈給朱文禎。 回王爺,一本是剛才在后門買的,一本是昨晚小可先生塞進鹿鳴山莊書房的。 送去鹿鳴山莊的那本書冊,從紙的質感、裝訂線材料、到用的墨汁都比外頭巷子口買的那本要好得多。 朱文禎沉著臉將那兩本更新都翻了一遍,發現唐軻送去鹿鳴山莊給他看的那一版里,太子對王爺多說了許多曖昧情話。 朱文禎眸光一軟,一時間思緒萬千。 從這些多出來的情話里,他分明從字里行間讀出了小可對自己的nongnong愛意,他可以確定,小可始終堅定不移地愛著自己,且忠心不二。 朱文禎失神朝一墻之隔的銅鑼巷望過去,小可,你依然深愛景王,可你并不知道我就是景王爺,所以才會那樣一口拒絕了我的示好,要急著與我劃清界限,是嗎? 想到這里,朱文禎失笑出聲,眼角都有些泛著淚光了,我怎的如此愚鈍,那晚竟因你堅定維護著對我那不容他人玷污的愛意而跟你發火,還那樣羞辱你 朱文禎現下回想起來,方才意識到自己當時的火氣發得有多莫名。 為什么被小可當面講出兩人的關系變質的話時,他會驀地惱羞成怒? 朱文禎想到這里,一個念頭倏然涌上來,讓他有些透不過氣,握著那本寫滿情話的書冊的手都止不住微微顫抖著。 他當時那樣生氣,是因為被小可一語道破了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那點不堪啟齒的心思? 他真的對小可心動了? 他買那些衣裳、那些筆墨硯臺,根本不是可憐小可。 他挑選那些東西的時候,心里想著小可,想著他收到禮物時半掩在兜帽下的那張臉上會浮現的笑意時,那種微妙感覺,根本不是一個普通金主對寫手應該有的感情。 他最初不識小可此人,讀那本《風流太子美王爺》時只覺得怒不可遏,后來知道了小可對自己的愛慕之心再讀時,便似個旁觀者般對小可滿是憐惜和遺憾。 可如今,他再翻來覆去讀那小說中的橋段,便覺得好似是小可站在他面前,向他講出那些表明愛意的話。 他仿佛能感覺到小可兜帽下半掩著的那雙唇講出纏綿情話時拍打在他頸側的熱氣,惹得他脖頸微癢。 朱文禎怔怔坐在那,鬼使神差地抬手撫著頸側,失笑出聲。 耿小波恭敬立在朱文禎身邊,將自己王爺的一舉一動看在眼里,見他臉上由不虞轉到困惑、困惑轉到欣喜、再到最后竟是癡癡笑了起來,嚇得低聲喊:王爺,您沒事吧?不會是被這小說跟那小可先生給氣得發了瘋吧? 朱文禎緩緩轉頭,望向耿小波的雙眼中閃著微光,小波,心動原來是這般感覺。 第11章 耿小波咽了咽喉頭,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王王、王爺,卑職還是出去守著吧 朱文禎一揮衣袖,不必,隨本王出去罷,本王現在就要去找他。 朱文禎從小錦衣玉食,是被皇上皇后太后捧在手心里長大的,打小就沒有他想要而得不到的東西。 如今他初嘗情動的滋味,一心想要的,便只有小可此人。 可這和宮里那些奇珍異寶卻不同,那是鮮活的一個人,不是他朝父皇母后撒個嬌求兩句便能拿到的。 如何能得到一個人? 還是個與他原本的生活毫無交集的人 朱文禎急急召來下人更衣、一路疾奔去王府后門銅鑼巷子深處。 耿小波提著刀在后頭追得上氣不接下氣,王爺公子! 人呢?朱文禎看著空蕩的巷子,眉頭擰起來。 這個時候應該已經賣完書了,耿小波喘著氣追上來,一般他會去巷子口的醉春風酒館放手推誒,公子,等等我! 朱文禎趕到巷口的時候,正看到從醉春風抱著一壇酒出來的唐軻,唐軻已經又換回了自己那套縫補了多次的黑衣裳黑斗篷。 朱文禎上前一步,堵在唐軻面前。 耿老板有事? 無事。 朱文禎待看到唐軻時,方覺得有些慌亂起來,他壓著怦怦跳的一顆心,頓了片刻,我、我只是想看看你。 看我做什么? 你你晚上還會去鹿鳴山莊書房給我送書么? 答應過耿老板的,自然會去。 那便好。 耿老板沒事的話,在下就先 小可! 朱文禎打斷唐軻,上前一步,抬手去捉他手臂,我 唐軻卻在朱文禎伸手的時候觸電般將手收回去、背在身后,生怕朱文禎碰到自己。 朱文禎將他那明顯躲閃的動作看在眼里,眸光一黯,到嘴邊的話噎住了。 唐軻見對面沉默,便躬身一禮,沒有其他事的話,在下就先走了,鹿鳴山莊見。 朱文禎伸出的那只手滯在空中,半晌方收回來,點頭,嗯。 朱文禎看著唐軻迅速消失在巷口的背影,只覺得剛要捧出來的一顆guntang的心被冷水澆了個透。 從銅鑼巷離開,朱文禎直接去了鹿鳴山莊,一整天都悶在書房里,將那數十本小冊子翻來覆去地看,直看到太陽落山,唐軻敲了敲他的窗棱。 朱文禎抬頭,見唐軻蹲在窗臺上,一身衣裳不是他送的那套,亦不是白天那套縫補過的,像是新近買的,粗布鞋底都還泛白。 唐軻來鹿鳴山莊這間書房翻了不知多少次窗戶了,這卻是頭一次敲門。 朱文禎愣愣望著他,竟是一時忘了回應。 唐軻只能有些拘謹地開口:我可以進來嗎? 啊進來吧。 朱文禎放下手中書冊,起身迎到窗邊去,他抬手想去扶唐軻下來,唐軻卻先他一步跳下來,側身繞開了他伸過來的手。 朱文禎便指著唐軻常坐的那張椅子:坐罷,這里是白天下人送過來的點心,我一口未動,你要不要吃些?或者我讓人給你新做一些過來?想喝什么茶? 唐軻怔住。 這還是他來鹿鳴山莊這么多次以來,頭一次被耿老板問茶水點心。 唐軻搖頭,不了,拿出書冊,這是今天的更新,耿老板過目。 朱文禎將書冊接下來,和前一晚送來鹿鳴山莊的那本一樣,這次的小冊子也是用了比先前質量好得多的紙張和墨汁。 朱文禎手中捏著那書冊,頓了頓,抬頭問:小可,你是不是還在為我之前說的那些話生氣?我我那些話不是有心的,我沒有瞧不起你的意思,我只是 耿老板,唐軻打斷他,我沒有生你的氣,耿老板不要多心。 他真的沒有生氣,之前是他沒有認清自己和金主的關系,如今他看清了自己在耿老板心中的模樣,擺正了自己的位置,也明白了兩人根本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僅此而已。 朱文禎小心翼翼問: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