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道 第57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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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阿公阿婆做壽衣吶?!?/br> 陳阿公聞言露出十分羨慕神色:“你家公婆倒是好命?!边^一會兒,又道,“洋布洋綢怎的這般便宜?便宜賣好貨,那洋人能有這好心?” “誰知道呢……” 顏幼卿忍不住道:“洋布洋綢是機器制作,比人工快得多?!?/br> 滿福嫂自認為懂了,忙點頭道:“那機器不用吃飯也不用睡覺,可不比人工快?聽說上下幾個村,如今都不養蠶也不紡紗了,不但賺不了錢,還倒貼錢?!?/br> 陳阿公道:“買機器難道不用錢么?洋人機器,也不便宜罷?那洋老板從哪里賺錢?” 這回顏幼卿也答不上來了。 滿福嫂的丈夫林滿福,每隔三五天便往清灣鎮江南藝術專門學校送一船蔬菜魚蝦。安裕容聽說映碧湖除了魚蝦,螃蟹也不錯,正是肥美時候,便問能不能搭滿福哥的船去湖里現買現煮。正好天冷菜蔬品種減少,船上騰出些地方,勉強能多坐兩個人。 安裕容問:“藝專外人能進去么?” “我林滿??刹皇峭馊?,藝專食堂的廚子是我表哥,我還跟校長說過話哩。二位少爺是尚老爺的貴客,自然也不是外人?!?/br> “那就拜托滿福哥,我們也進藝專校園參觀參觀。不知藝專校長尊姓大名?” “校長姓葉,是個大學者,大畫家哩??次宜偷奶}卜白菜長得水靈,特地叫我送了幾兜去他家里。誰知道人家不為了吃,為了畫畫兒!我看他家里掛的畫兒,畫得可好,比真的還真?!?/br> 再聊下去,卻沒有更多訊息了。安裕容對江南地界文化人不熟,尋思回頭有機會問問尚古之。 二十里水路,天氣晴好,雖然載滿貨物,個把時辰也到了。江南藝術專門學校并不在清灣鎮中心,河岸邊一個小小碼頭,離學校后門不過幾十步。林滿福先去后廚叫人卸貨,再與看門的校工打個招呼,將兩位玉少爺送進校園,約定兩刻鐘后還在后門口匯合。 此時正是上課時間,校園內十分清靜。學校規模不大,僅一棟二層小樓,并兩排平房,中間一個小花園,一覽無余。房屋白墻青瓦,翹檐曲欄,頗具華夏傳統特色。而花園則呈長方形,四角各矗立一個西洋古典式圓柱,頂端種盆蘭草。中間一尊西洋人物雕像,神情莊重,衣衫半掩,姿態撩人。圓柱與雕像皆以漢白玉制成,花紋繁復華麗,與華夏本土風格迥乎不同。 “東西合璧,果然是藝術學校?!卑苍H菹蝾佊浊涞?。 “這個雕像和柱子,與從前你給我的那本西洋小說插畫十分相似?!?/br> “西洋大陸諸國,文化同源,古典風格的東西,大同小異。那本書你一直留著呢?” “嗯,去京師前夕,請嫂嫂幫忙收起來了?!?/br> “看完了?” “沒,磕磕絆絆看了些?!?/br> 安裕容忽地笑了:“那可不是本什么正經書……皞兒、華兒也開始學西文了罷?千萬別叫他們翻出來?!?/br> 顏幼卿不曾想到這一樁,頓時愣住,心中沒底:“應、應該不會罷……” 安裕容繼續笑:“沒什么,也都十幾歲了,多懂點兒不是壞事。像你這般長到二十歲,還懂太少,才不合適?!?/br> 顏幼卿霎時紅臉。瞪他一眼,急走幾步,拉開距離。 他不敢打擾學生上課,遠遠透過教室窗戶向里窺望。年輕的學生們十分投入,或側耳細聽,或執筆記錄。有一間畫室敞著門,能看見前排端著調色盤示范的教師,正往畫布上揮灑。學生們或坐或站,或獨立思索,或喁喁商議,氛圍沉靜和諧,如冬陽和煦,春雨潤澤,叫人不由自主生出向往之心。 安裕容靜靜站在他身后,知道幼卿心里對于那些坐在教室里的學生,甚至對于自家兩個侄兒侄女,大約都是很羨慕的。奈何人間事多有不如意者,抱憾終身亦未可知。如進學堂這一樁,時機逝去,便再難彌補。相比之下,自己當年求學生涯,無論在京師,還是在西洋大陸,都未免太過浪蕩,不知珍惜。 兩人站在一起發呆,免不了引起他人注意。只是一個從容自若,一個認真嚴肅,完全不似jian邪之輩,竟從始至終無人上來盤問。 回程時林滿福的船搬空了貨物,劃得飛快。正午時分趕到映碧湖,不少船家在兜售新捕的螃蟹,也有如安裕容這等,專程坐船來吃螃蟹的人。 林滿福幫忙講價,買了十幾只肥蟹,就在船頭灶上起火煮了,且配了個姜醋碟。安裕容從艙板底下摸出兩瓶黃酒:“這是香雪酒,吳裁縫的徒弟來送布料樣子,叫他順便幫忙帶的?!眴㈤_封蓋,遞給顏幼卿一瓶,“嘗嘗?!?/br> 顏幼卿喝一口:“挺香,也挺甜?!庇趾葞卓?,“論酒勁,比蘆臺春差遠了?!?/br> 安裕容哈哈笑:“阿卿,不能這么比,不是一個路子。蘆臺春是白酒,這個是黃酒。喝的就是個香濃味甜,微醺而已,配螃蟹正好?!?/br> 一瓶酒見底,顏幼卿忽道:“阿哥,我想……我想還接著和你學西文?!?/br> “好。那過幾天還跟船去一趟鎮上。清灣鎮既然有座高等學校,必定買得到西文書?!?/br> 不等二人再次隨林滿福去清灣鎮,尚古之便差人送來了徐文約的回信,還有許多在申城采購的日常用品及文具書籍。信中文字做了掩飾,但仍交待得相當詳細。自從祁保善忙于籌備遜帝大婚,局勢從明面上看緩和不少。祁大總統擺出兼收并蓄、有容乃大姿態,既不提國會解散何時恢復,也不說新憲法有何不妥,一門心思喜氣洋洋辦婚禮。民眾喜聞樂見,就連洋人也愿意捧場。此等情形下,若非鬧著要煽動北伐,眾人皆有種詭異的不合時宜之感,于是激進分子也暫且偃旗息鼓,等待另覓時機。 京師戒嚴解除,徐文約如期辦了婚禮,顏幼卿的家人亦皆安好。 “既如此,阿卿就不要擔心了。也不用整日悶在屋里,可以多出去走走?!卑苍H菔掌鹦殴{,向顏幼卿微笑道。 第65章 閑沽酒載船 尚古之差人送來的東西當中雖有幾份西文報紙,卻無西文書籍。當初徐文約送給顏幼卿的西文詞典,留在京師沒能帶出來,亦需重購一本。因此安裕容決定五日后隨同林滿福的船再去一趟清灣鎮。天氣轉冷,須得抓緊時間。畢竟再過些時候,乘船就不是游樂,而是遭罪了。 這一回兩人沒再進藝專校園閑逛,而是多行一段,至小鎮中心地帶,預備勾留半日,再另外雇船回去。 清灣鎮屬典型江南水鄉格局,三兩條狹窄水道交織,鋪戶人家羅列于水道兩側。無論房屋建筑,抑或道路設施,比之北方,皆更為小巧精致,繁復錯雜。好在水道明顯,沿河岸行走,總歸不會迷路。鎮中心人煙稠密,貨物琳瑯,時不時能看到各色申城流行商品,頗有些繁華意味。如是種種,于顏幼卿而言,皆新奇有趣。他一路走,一路看??吹讲幻靼椎?,便開口向身邊人低聲詢問。 安裕容心頭愜意,有問必答,知無不言。他并未在江南生活過,不過是當年離開故土時曾短暫逗留,有時也十分茫然,偏要一本正經信口開河,隨意發揮,享受對方毫無保留的信任與崇拜目光。 路過一家小店鋪,顏幼卿指著貨攤上一沓方方正正又薄又輕的半透明白紙,問:“這是什么紙?做什么用?” 貨攤后無人,主人家大約入內忙別的去了。安裕容捏起一張,端詳片刻,煞有介事:“這是竹膜紙,前人雜記里有提到,薄如蟬翼,可用來蒙寫文字圖畫?!?/br> 他還沒來得及放下手,店主匆匆自室內出來,方言嘰哩咕嚕一頓說。聽不懂內容,看表情甚是不善。 “抱歉,抱歉,我不知道你這個東西不讓碰?!卑苍H菝⒛笃鸬哪且粡埣埛呕厝?。誰知那店主轉身從里邊端出一篩子糕點,隨即執刀將一沓紙切成小方塊,一張紙裹一個糕點,動作麻利,眨眼間裹出十來個,雙手往他面前一推,意圖非常明顯。 “這……”雖說對方難免強買強賣之嫌,終究是自己有過失在先,安裕容一笑,“成罷,多少錢?你倒是講究,挨個給我包裹一番?!?/br> 近旁另一位賣貨人忍不住插嘴,用帶了方言口音的國語道:“這位先生,這是專用來包裹白玉拉糕的糯米紙。入口的東西,怎么能隨便上手碰吶?你放心,我們清灣鎮的拉糕美味得很,你買了不吃虧?!?/br> 顏幼卿捧著麻紙包,塞一塊拉糕到嘴里。一邊走,一邊嚼,一邊忍笑。 安裕容尷尬不過瞬間,也笑,伸手拈起一塊拉糕:“糯米紙,嘿……”兩口咽下去,又從顏幼卿手里捏過去一塊,“清甜軟糯,還真是不難吃。就是外頭這層糯米紙有些糊嗓子?!?/br> 顏幼卿笑得肩膀直抖,半晌,喚了一聲:“阿哥……” “嗯?” “無事。我想著回去可以問問滿福嫂,這東西怎么做出來的?!?/br> “阿卿,你瞧我的笑話瞧得挺起勁吶。獨樂樂不如眾樂樂是罷?等回去再收拾你?!?/br>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不覺將兩條主街逛到頭,慢悠悠往回走。街市靠近江南藝專這頭,有一家書肆。兩人之前路過,進去看了看,嫌書籍沉重,并未購買。這時發覺整個小鎮似乎有且僅有此一家書肆,故特地繞回來。 再有一個多月,就是西歷新年,書肆門口懸掛著美女月份牌和黃歷書。安裕容指指月份牌:“這個買兩本,一本掛房里,一本送滿福嫂?!?/br> 顏幼卿瞧見旗袍開衩到大腿的美女,道:“滿福嫂怕不會喜歡,不如送她這個?!闭f著拿起一本黃歷。 “那就送陳阿公,他一定喜歡?!卑苍H菪ξf道,果然摘下兩本,與顏幼卿挑的黃歷擱在一起。 書肆仰賴藝專生存,店內以畫冊、字帖以及藝術論著居多,也有少數西文原版書。幸好詞典是有的,雖不齊全,勉強合用。安裕容幫顏幼卿挑了一本詞典,之后兩人站在書架前,把一排有限的十余冊西文書逐本翻開甄選,最后選定了一本《東方藝術簡史》。 “這個文字不深,又有許多熟悉的內容,讀起來當不至十分吃力。只是比之小說之類,無甚趣味?!卑苍H莸?。 顏幼卿接過去,再次打開看了看:“可以的,琴棋書畫,幼時也曾了解一點皮毛,并不厭煩。權當增長些見識也好?!?/br> 這時身后忽然傳來一個聲音:“二位想要什么書,可以和書肆老板訂購。這家書肆與申城文萃書局有往來,不拘什么海外原版書籍,只要愿意等,幾個月也就到了?!?/br> 兩人回頭,說話者是個三十上下的男子,穿西服,戴眼鏡,身形高瘦,很有幾分儒雅。書肆里客人不多,顏幼卿記得進門時此人便已經在了,翻翻看看,很是專注。因無甚異樣,雖感覺他也移步至西文書架,卻并未在意。 對方溫和一笑:“在下俞蜚聲,忝任江南藝專西洋美術教師,幸會?!?/br> 安裕容拱手:“多謝兄臺指點。在下玉容,這是舍弟玉卿。舍弟有心進修西文,倒不拘用什么書。專程下訂單海外訂購,未免小題大做,叫兄臺見笑了?!?/br> 俞蜚聲道:“我聽玉兄說話,于西洋藝術甚是熟稔,學識淵博,令人佩服?!?/br> “哪里哪里,不過是昔日曾經海外漂泊過幾天,知道個一鱗半爪罷了?!?/br> “不知兄臺留學是在哪一國?哪一年?” 安裕容半真半假說了。俞蜚聲遺憾道:“怪不得我在圣帕瑞思留學期間未能遇見閣下,原來前后差了兩年。今日此地相逢,也算是緣分?!?/br> 又閑聊幾句,俞蜚聲十分熱心,道是緣分難得,邀兩人去近旁茶社小坐。顏幼卿只看安裕容,后者略加思索,欣然同意。 上了一壺龍井,喝罷兩輪,俞蜚聲道出心中所想:“我在圣帕瑞思求學兩年,粗通弗洛林語。奈何西洋大陸通行之盎格魯語,只習得幾句基本問候,實在慚愧。我看玉兄精于盎格魯語,既是探親得閑,不知可愿行一善事,為我藝專師生造福?” “哦,不知是何事?俞兄且說來聽聽?!?/br> 俞蜚聲便詳加解說一番。原來他新購得一冊西洋藝術技法方面的著作,只有盎格魯語版。同僚中雖有擅長盎格魯語者,一則人人忙碌,并無閑暇,二則同行相輕,他不愿自曝其短,書雖買回來了,卻不得不束之高閣。 “此書面世不過半年,我托朋友想辦法,最近才弄回來這么一冊。因是專業書籍,受眾有限,等待各大書局出版譯本,還不知要到什么時候。一直沒找到合適的人幫忙翻譯。玉兄若是肯幫忙,敝人愿按字數支付酬勞。雖比不得文萃書局譯著稿費,一般小報筆資水平還是有的。將來若得機會出版,定然署上玉兄尊姓大名,稿酬自然另算?!?/br> 安裕容正琢磨要找事做,聞言但覺瞌睡有人送枕頭。三言兩語間談妥,索性由俞蜚聲做東,尋一家小館子吃了個午飯。俞蜚聲是熟客,點的招牌特色菜肴,將玉氏兄弟招待得十分滿意。安裕容聞見店家自釀黃酒香氣,臨走不顯累贅要了幾瓶。因俞蜚聲下午還有課,三人不再耽擱,飯罷直奔藝專取書。俞蜚聲對這本來之不易的西洋著作愛惜得很,為防遺失損壞,特地尋到林滿福的廚子表兄做了個見證。 安裕容和顏幼卿在碼頭包艘小船返回,時日尚早,天氣也不錯,兩人便不著急,過映碧湖時特地叫船家停下,買了一兜子螃蟹,十幾個蓮蓬,收起槳,泊舟湖面,隨水輕漾。 兩人說是沒買多少,書籍雜物連同吃食酒水,四只手全占滿了。此刻在小幾案上排開,再無空地。小船專做載客生意,蒸蟹燙酒,甚是周到,且備有蔥姜醋醬等調味品。安裕容調了兩碟子蘸料,剝開兩只蟹,又斟了兩杯酒。隨即支起一條腿,胳膊撐住下巴,姿態閑雅從容,倒不似在逼仄烏篷船里,而是身處畫舫游艇之中,有絲竹管弦盈耳,嬌娃美婢在側,一派掩不住的風流氣度。 顏幼卿盤腿端坐,脊背照例挺得筆直,面上神情倒是輕松愜意,眉眼不自覺揚起,嘴角含著笑意。 “不過隔了幾天,螃蟹吃起來就比上一次更肥。酒也更好,不枉咱們這一路不嫌沉提溜著?!?nbsp;安裕容一面說,一面提杯與顏幼卿碰了碰。這自釀黃酒十分順口,不知不覺喝下去好幾盅,白皙如玉的臉頰添上一抹緋色。見對面那人酒到杯干面色如常,遂剝了一勺子蟹rou,淋上姜醋,硬是要喂進他嘴里去,終于把人鬧了個大紅臉。得逞所愿,挑眉輕笑:“禮尚往來,阿卿也給哥哥來一口如何?” 顏幼卿手腕微動,搶過勺子自己吃了,小聲道:“別裝醉撒瘋,在外頭呢?!?/br> 安裕容笑容不止:“也是,應該等回去……咱們留點兒酒回去喝?!毖凵裾Z氣不正經得很。 顏幼卿懶得理他,轉頭往湖上看風景。蓮花早已開敗,蓮葉也幾盡枯黃,露出清透的湖面,倒映著藍天白云,又有野鴨水鳥出沒,倒不見多少蕭索荒涼,反而頗有些秋水長天寥廓疏朗之意。因最后一輪肥蟹上市,一些鎮上甚至城里食客不辭遠途,專程雇船趕來,只為泛舟湖面,吃蟹品酒。船只有大有小,華樸間雜,雖同為食客,亦彰顯出不同等階。 顏幼卿目光無意間掃視,望見不遠處一艘船忽然晃蕩起來。此時風平浪靜,大小船只無不悠閑自在,這艘船便十分顯眼??吹脙裳?,便知必是船上乘客起了沖突。船身搖晃不止,愈見激烈,可見沖撞不小。那船比之顏幼卿二人乘坐的大不少,船艙兩側垂著簾子,看不清內中情形。附近幾艘船察覺異樣,有怕事離開的,也有好奇往前湊的。顏幼卿轉頭,安裕容干了杯中殘酒,一只手搭在他腕上:“水鄉人善泳,掉下去亦無妨,且看看?!?/br> 船家見客人無話,便只蹲在船頭瞧熱鬧。 不大工夫,那船里果然有人扭打著出了艙,其中一人壯似鐵塔,另一人相形之下顯得十分瘦弱,被對方直接揪住褲腰帶,“撲通”一聲橫丟進湖水中。不僅如此,那壯漢且立在船頭高聲喝罵,因用了方言,安、顏二人都沒聽懂,只覺似是申城口音,與清灣鎮周遭村莊略有不同。壯漢罵完,復進了船艙。片刻之后,那船上兩名船工揮槳疾劃,不過幾瞬,居然拋下落水乘客,徑直去遠了。 落水者水性頗好,被那般大力扔進湖里,幾個掙扎便浮了上來,目送船只遠去,抹了把臉,似是無奈至極。此時已是舊歷十月下旬,坐在船上游湖尚可,湖中水溫卻已十分寒涼。況且初冬衣物不薄,浸濕之后更顯沉重,墜纏在身上,不知如何難受。那落水者拍打著水面,四下里張望。周圍瞧熱鬧的船只頗有幾艘,有意援手的人卻似一個也無。不知是被那壯漢嚇到,還是不欲多管閑事,沒多大工夫,幾艘船竟紛紛掉頭,盡皆遠離。 落水者呼救之聲卡在嗓子眼,整個人都沮喪起來,仿佛連游動的力氣也沒有了。忽瞥見有一只小船仍漂泊在近旁,船上兩人不閃不避,正往自己這面看來。趕忙拼命撲騰,張嘴求救:“兄弟,求二位、大發善心,幫、幫個忙!” 安裕容向船家道:“將人拉上來罷。放任不管,怕是要出事?!?/br> 船家猶豫道:“先生,他在湖里把力氣都使盡了,得下去一個人托上來。這天氣水里已經冷得很了。乍然下去,激得抽筋了可不是玩的?!?/br> 顏幼卿挪了挪位置:“你只管把船劃過去,穩住船別亂晃。我負責拉人上來?!?/br> 安裕容問:“不下水成么?” 顏幼卿道:“可以的。只是船上地方逼仄,得把這些零碎先收一收?!?/br> 安裕容趕忙動手。兩人酒雖喝了不少,螃蟹可還沒吃幾個。一面往兜里裝,一面惋惜道:“就是才出鍋最好吃,冷了腥氣,再熱rou又老了,可惜?!?/br> 顏幼卿看他嘴里抱怨,動作卻飛快,臉上不顯,心底忍不住笑。這廂東西收拾妥當,船也劃到了近前。船家與安裕容一人船頭,一人船尾,顏幼卿站在當中,兩腳邁開,橫跨在船舷兩側,蹲身彎下腰去,向落水之人伸手:“兩只手都給我,放松,別使力?!?/br> 那人已然力竭,勉強踩水舉起胳膊。顏幼卿架起他上臂,一聲低喝,將對方上半身自水中猛然拔起。緊跟著施個巧勁,把人斜拋起來,叫他雙腿甩到船里。安裕容不顧船身晃動,上前從顏幼卿手中接過人,拖到船尾爐子旁邊:“兄弟,我們這船簡陋,委屈閣下忍一忍。還能動彈不?這濕衣裳脫是不脫?” 那人趴在爐子邊上喘了一陣,爬起身坐直:“多謝援手之恩?!闭f罷自己脫了濕衣裳擰幾把,重新套身上。船家機靈,拿開水沖了蘸蟹rou剩下的姜末,遞給他驅寒。 那人道過謝,上下掏摸片刻,從褲兜里摸出幾個銀角子送給船家,向安裕容道:“在下魏同鈞,在申城做點小生意。實在慚愧,今日同友人出來游這映碧湖,不慎與其中脾氣暴躁的一位起了點齟齬,倒叫二位兄弟見笑了。如今只剩了這點零錢在身上,權作船資。二位大恩大德,魏某來日必有所報?!闭f罷尷尬一笑,又問是否有地方出借替換衣物,最好能暫且收留一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