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道 第42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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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師之外如何,顏幼卿無從知曉。他目之所及,耳之所聞,是全城戒嚴持續近一月,仍無解除跡象,而尚先生及其同僚進入總統府后,便被徹底監禁,再沒有機會與外界互通消息。六月初,終于輪到他有半日休息。顏幼卿按捺住急迫的心情,與往常一般認真做了交接,又按規矩接受進出府門人身檢查,待洋車拐出朱雀大街,方開口催促車夫:“您盡快,我有急事?!?/br> 車夫道:“客人,可不敢跑快了,到處都是巡警,瞧不順眼就要攔人。路上統共也沒幾輛車,跑快了更招眼?!?/br> 因戒嚴之故,街道冷清不少,膽大的車夫才敢出來接活。 “我給你加錢?!?/br> “你就是給我翻個番兒我也不敢哪。惹惱了巡警,收走我的車,您賠給我?” 顏幼卿只好不說話了。他再心急也無法,光天化日,不能施展輕功,只能任憑車夫優哉游哉邁著碎步往前慢跑。 快到西苑門,還是被巡警攔住。顏幼卿穩坐不動,從口袋里掏出證章遞過去。那巡警上下打量半天,顏幼卿露出不耐神色??偨y府衛隊成員在外如何倨傲,他沒少見,此刻照樣學來,頗得神韻。那巡警賠個笑臉,揮手放行。 顏幼卿在吉安胡同口打發走車夫,仗著四下無人,幾步竄至盡頭。院門緊閉,悄然無聲,生怕峻軒兄出了意外,或是在外未歸,錯過見面機會。湊近了發現大門是自里頭反鎖,頓時放心,一個縱身,拔地而起,翻墻落在院中,側耳傾聽片刻,徑直沖進書房。 “峻軒兄!” 安裕容正低頭整理桌上物品,被他嚇得一抖,旋即驚喜起立,帶得桌椅直晃,一疊輕薄紙片飛散落地。 “幼卿!” 二人連續兩月不曾相見,可說牽腸掛肚日夜惦念。顏幼卿剛往前走幾步,就被安裕容一把抱住,緊扣在懷中。不由自主也回手緊緊抱住對方,高懸的心仿佛瞬間落到實處。胸中情緒激蕩,腦內一片空白。不知過了多久,才驚覺衣衫單薄,軀體緊貼心如擂鼓,耳鬢廝磨氣息交融。頓時哪里都guntang燒灼,直把人烤化一般無法忍受。 掙扎著松開:“峻軒兄,我……我只得半天,宵禁前就要回去……” 安裕容松開他后背,卻又抓住兩只手,望著他道:“大總統遇刺,你當時在現場?” “是,我在?!?/br> “有沒有受傷?” “沒有。受傷的是其他人?!?/br> “大總統有沒有遷怒衛隊?懲罰你們了么?” 顏幼卿搖頭:“有人受罰。不過我立功受賞了?!?/br> 安裕容吃驚:“立功受賞了?” “嗯。我擊中了一枚暗器。升了一級軍銜,還賞了一百現洋?!鳖佊浊潢_安裕容的手,將挎包里一包扎得嚴嚴實實的銀元掏出來遞給他。 安裕容忍不住笑了,接過去放到桌上。忽然輕嘆一口氣,重新摟住他,低聲道:“幼卿,這些天……可急死我了……” 顏幼卿待要再次掙扎,卻因為那語氣中重若千鈞的溫柔幽怨莫名猶豫,仿佛橫生出許多無法自控的不忍與心酸。他急于回應,偏又拙于回應,吶吶道:“我,我也很著急……我特地在泰升茶館給你留了信……” “若非如此,我恐怕要闖到總統府去要人了。今日見你安然無恙,總算能暫且放心?!?nbsp;說到這,安裕容無比自然地低頭,嘴唇在顏幼卿額上碰一碰,又順手撫了撫頭頂,“這些天守在總統府,是不是日夜不休,格外辛苦?” 顏幼卿瞪大眼睛,尚未來得及說什么,已被他拉著手坐到桌邊:“宵禁前就得回去?那時間可緊得很。來,咱倆趕快合計合計?!睆澭斓厣仙⒙涞募埰?,笑道,“瞧你把峻軒兄嚇的,掉了一地支票。你知道這是多少錢么?咱倆上京這小一年,家當全在這里了?!?/br> 顏幼卿也跟著彎腰,幫忙撿起散了一地的支票。金額大小不一,分屬幾家信譽最好的洋人銀行,零零總總一二十張。 “我把礦山股份讓給了公使館的洋人秘書,咱倆這些時日積攢的現銀也大多換了支票,除去零頭不算,共計三萬元整?!?/br> 顏幼卿吃驚:“這么多?” “嗯。礦山剛開工不久,若再過幾年,價值遠不止這些?!?/br> 顏幼卿正要問為何急于轉讓,話未出口,心中已然有了猜測:“峻軒兄……” 安裕容抽出一小疊支票,塞到他口袋里:“這些,你貼身藏好?,F銀也隨身帶一點?!睌咳菡?,望住他慢慢道,“幼卿,大總統復辟在即,京師——已非久留之地?!?/br> 顏幼卿這些日子心中多有思量,何嘗不曾想到此點。只是當初上京,縱然有幾分不得已,卻也曾經滿懷希冀,意氣昂揚。更兼有峻軒兄攜手并肩,彼此扶持。不止一次,暗暗展望過長居此地美好前景。誰能料想不足一年光景,情勢急轉直下,竟至劍拔弩張,隨時可能崩潰。 “海津是祁保善及北新軍老巢,祁保善若稱帝,海津首當其沖,必將為其保駕護航。因此——亦不可久留?!?/br> 顏幼卿還沒來得及想這么遠。聞言念及親人,不由憂心:“峻軒兄,海津也不安全了么?之前南北和談,談了那許久,到底談成了。祁保善不是最識時務?他再想做皇帝,假如眾人皆反對,總不能硬來?!?/br> 想起尚先生交代的事,趕忙道:“是了,尚先生與一位姓白的先生,還有另外兩位南邊來的高官,都叫押送至總統府里監禁起來了。那天是我去接的人,尚先生趁機留了話?!?/br> 安裕容坐直身:“這是撕破臉了?只是監禁,沒受罪罷?尚先生留了什么話?” “看守很嚴,倒沒受罪。尚先生留的,是出京、北伐、談判六個字。應是囑托咱們幫忙傳給他那暗中聯絡人的?!鳖佊浊淠樕巷@出幾分期待,“尚先生這意思,類似兵諫罷?若各地均支持北伐,或者不用當真打仗?大總統總不至等革命黨人的軍隊打到海津,才肯放棄復辟?!?/br> 安裕容皺眉搖頭:“幼卿,你不知道……”他這些日子收集各方信息,又有徐文約的渠道,所知遠比顏幼卿全面。局面復雜難以解說,只言簡意賅道:“革命黨人未必如表面所見勢大,能否齊心北伐尚未可知。此次刺殺,亦可見出革命黨內部之分歧,激進派行事過于魯莽。祁保善cao控北新軍多年,不論刺殺成敗與否,皆授人以柄,或激怒他本人,或放縱其手下,使局面迅速失控。原本祁保善尚有遮掩,革命黨亦可周旋,如今……可真說不好會變成什么樣子?!?/br> 安裕容忍不住嘆息:“祁保善此人,心思莫測,誰也不知道他為了做皇帝,究竟會走到哪一步?!敝敝笨聪蝾佊浊涞难劬?,“幼卿,大總統迄今所為,已非明主。我怕……” 顏幼卿回望向他,斷然道:“峻軒兄,我辭了總統府的差事罷?!?/br> “總統府的差事,怎是說辭便辭得了的?更別提你剛剛立功受賞,這當口要走……” “我有辦法?!?/br> “嗯?什么辦法?” “我可以裝病?!鳖佊浊涿蛎蜃齑?,窘迫中帶出一絲狡黠意味,“用內家功夫裝病,很像的?!?/br> 安裕容看著他泛紅的臉頰,水潤的嘴唇,忽然想湊上去仔細親一親??蓺夥諏嵲诓缓线m,輕輕咽口唾沫,才壓低嗓音道:“當真很像?” “當真很像。從前在仙臺山,為了避開一些事,使過兩回?!?/br> 安裕容后悔有此一問了。轉而道:“且等等。等戒嚴令開,你便托病回家休養,然后再遞辭呈上去。咱們先回海津看看。若形勢緊張,我想過了,莫如南下,往蕙城投奔約翰遜去。不論革命黨北伐至何處,那里都是大后方。你若不放心,不妨把嫂嫂侄兒們都帶過去。你覺著呢?” 顏幼卿思量片刻,點頭:“好。就去南方?!?/br> 安裕容問:“會不會……舍不得?” “不會?!鳖佊浊渎晕④P躇,小聲補一句,“去哪里都行。峻軒兄去哪里……我就去哪里?!?/br> 安裕容想:管他氣氛合不合適,不對,這氣氛簡直再合適也沒有了,就該把面前人抱起來,好生親一親。他這般想,遂也這般做了。 六月十三,顏幼卿當值夜班。此時距離大總統遇刺過去整一月,國會兩位態度最為激烈的議長也被請進總統府住了幾日。顏幼卿這一夜值守,不在前樓,而在后樓靜心齋。他起先只是有些懷疑,如今自然已經確認,這靜心齋名字雅致好聽,實乃總統府私設的監禁室。被請進府中的十來位要人,都曾在此駐留。有幾個陸陸續續放出去了,或辭職隱退,緘口不言,或官復原職,照常進出。剩下三兩個還關在這靜心齋里,包括尚賢尚古之。 顏幼卿打定主意,待過些時日取消戒嚴令,便裝病休假。心中卻還惦記著尚先生,預備趁今晚值夜設法說上話。峻軒兄說如尚先生這等人物,若不肯退讓,大約要把牢底坐穿。若虛與委蛇,則必能周旋到底,保全自身。即便如此,顏幼卿還是準備尋機問問,可有幫得上忙的地方。 靜心齋實際包括后樓一層數間禁閉室,有獨立鐵門封鎖。值夜衛兵兩人一組,單看守這幾個小房間,定期于內外巡視。派到這地方來守衛的,已是田炳元司令心腹中的心腹。顏幼卿本該與有榮焉,然自從第一次見識了其間陰森晦暗狀貌,心中去意更甚??偨y府所在,本是前朝用于招待洋人使節的萬象樓,自然不會有這等監禁場所。靜心齋,顯然是大總統入住后,專為某些用途特地打造的私人監牢。 午夜時分,顏幼卿與另一隊員打開鐵門,正要進入走廊挨個房間查看,田炳元忽然帶著兩個人來了。 “顏隊長,這兩位是執法處的同僚。開門請白先生出來,給他換個地方住住?!?/br> 顏幼卿側目,那兩人均著深色便衣,走廊中燈光暗淡,看不清面目,只覺氣質陰沉。打開白先生房間門,其中一人開了燈,顏幼卿才發現有幾分面熟。詫異之下不及細思,那兩人已將窄榻上的白先生硬拖起來,押出門外。 白先生這些日子吃不好睡不穩,憔悴許多。此人脾氣暴躁,半睡半醒中遭此粗魯對待,雖無甚力氣,仍是破口便罵。 押送者之一伸手在他脖頸上一點,立時啞口,人也萎頓下去??茨菋故焓址?,分明是個練家子。顏幼卿猛地想起來此人是誰。當初曾一道入選總統府衛隊,后來犯錯挨罰,將功折過,沒有留在總統府,而是轉道去了執法調查處。記得那時如這般遭際者,有好幾人。沒想到會在此地遇上其中一位。當日既無深交,如今亦形同陌路。顏幼卿只是忍不住擔心那白先生。他資歷雖淺,卻也聽說過,執法處的牢獄,才是真正天牢地獄。畢竟,總統府的監禁室再陰森,也是不動刑具的。 這時隔壁兩間房也透出燈光,顯然已被驚動。田炳元示意顏幼卿打開其中一扇門,沖站在門后之人冷冷道:“尚先生,您德高望重,大總統愿意在您身上多給點兒耐心。再等三天,若還是想不通,到時候只能請您也換個地方住住了?!?/br> 尚古之面色冷凝,默然不語,目光看似直視田炳元,實則瞟向他身側的顏幼卿。 顏幼卿微不可察地點點頭,暗示已將消息送出。 “多謝田司令提醒。此心安處是吾鄉,實際住哪里,倒是不必計較?!鄙泄胖D身,躺回窄榻之上,竟是不再搭理田炳元。 “你!”田炳元憤然,哐當一聲鎖上門。執法處兩人連同白先生,不知何時已經消失。田炳元吐口唾沫,怒氣平息,冷笑一聲:“敬酒不吃吃罰酒。在總統府你是做客,去了執法處,可就要做鬼了?!?/br> 將田炳元送至大門外,顏幼卿試著問:“司令,剛才那一位,是從前一起從海津來的……” “你也認出來了?”田炳元口氣有些陰郁,“看來不是我認錯了。執法處是個好地方哪,肯干的都升得快。半夜提人,招呼都不打,還要老子親自伺候?!币婎佊浊淠樕惶?,不由得誤解了,拍拍他肩膀,道,“你就別想了。你這性子,不是那塊料,老老實實在老子手底下待著罷?!?/br> 顏幼卿趕忙否認,卻也沒有更多解釋。田炳元反而滿意他這副情態,多說了兩句:“這樁辛苦差事沒幾天了。大總統耐性快要到頭,人往他娘的執法處一丟,管他是死是活。到時候,給你們幾個多放幾天假?!?/br> 顏幼卿悚然一驚,不敢再問,低頭掩飾。今夜帶走白先生,固是殺雞儆猴,然田炳元所言,定非空口恐嚇。只是瞧尚先生模樣,顯然是預備把牢底坐穿了。 次日,顏幼卿還在靜心齋當值,晚飯由他親自送進房間。打開尚先生房門,見對方仿似閉目養神,將餐盤放置桌上,漠然道:“尚先生,請用餐罷?!?/br> 尚古之睜開眼睛,卻不看他。似乎察覺他特地多留了片刻,夾起一片菜葉,嘆道:“人生貴適志,曾是憶莼鱸。多謝你了?!甭云痫垇?,再不多說一個字。 顏幼卿心沉下去,知道對方已決意將生死置之度外。心中十分難過,卻無法可施。 又過去一日,顏幼卿雖有機會借巡視之機見到尚先生,然而對方連眼神也不肯給一個。他記得田炳元曾提及三日之限,若此話當真,只怕今夜執法處便要來押人。一時間心神不寧,倍覺煎熬。 午后,另一個比顏幼卿級別略高的小隊長找到他,笑嘻嘻道:“顏老弟,你可是交了好運了。洋人給大總統送了新座駕來,田司令叫你去試車吶?!?/br> 顏幼卿往車庫去一問,原來之前的總統座駕于刺殺中被炸毀,遂向洋人車廠高價訂購了一輛新車,今日剛剛送達總統府。按照慣例,在總統乘坐之前,須由大總統專用司機城內試駕一圈,衛隊派一人陪同。這活兒新鮮輕省,田炳元順口點了顏幼卿,算是給小年輕一點甜頭。 司機指著車庫門外停著的嶄新黑色轎車,得意道:“就這鐵家伙,整五千大洋!大總統還沒坐,你我先坐了。這就是前世修來的福氣,顏隊長,你說是不是?” 顏幼卿望著那黑亮氣派的小汽車,腦中忽地生出一個膽大包天念頭,無論如何也壓不下去。他胡亂附和司機兩句,道:“我先去交班,馬上就來?!?nbsp;匆匆往靜心齋而去。 白日守衛以總統所在前樓為重,后樓兵力分散,此時靜心齋門口不過一人。倉促間無從細致謀劃,顏幼卿隨意編個借口,要求與那衛兵臨時換班。對方不疑有他,交了鑰匙離去。顏幼卿打開尚先生房門,兩步走到近前,低聲急速道:“先生,我愿送你出府,機會稍縱即逝,請先生立刻決斷?!?/br> 尚先生滿面驚訝,不敢置信。 顏幼卿道:“我本無心久留此地。送走先生,必立即脫身?!?/br> 靜候片刻,不見回復,心想尚先生大約欲仿效先賢,以死明志,以身殉道。若如此,自己倒是多此一舉了。暗嘆一聲,轉身準備退出房間。 “等等?!鄙泄胖テ痖缴弦患律?,緊追出來,“我跟你走?!?/br> 顏幼卿對總統府內構造極為熟悉,一路領著尚古之避開大道,躲過哨衛,繞行至車庫近旁,示意他藏在暗處。此刻時機極好,衛兵們午飯后已然圍著總統新座駕議論過一回,這時候除去當值者,均抓緊時間午歇,車庫再無閑人。 司機已準備出發,招呼一聲,低頭興致勃勃檢視剎桿舵盤。顏幼卿拉開后座車門,身體側倚車窗,遮擋住司機視線。尚先生年紀不輕,動作居然頗為敏捷。且準確理解了顏幼卿意圖,豁出形象不要,貓腰潛近,一頭鉆入車座底下。好在總統座駕內部寬敞,雖然局促,倒也足可容納。 司機回頭道:“顏隊長,后頭只能看看,還得請你坐前頭來?!?/br> “抱歉,我不太懂規矩?!鳖佊浊潢P上后座車門,坐到司機身旁。 汽車啟動,徑直駛出總統府大門。 第49章 回首路途開 總統座駕行至朱雀大街盡頭,往北拐上東安大街,走的是城里最寬闊平整的道路。顏幼卿本不是多話之人,為了給躲在后座下邊的尚古之打掩護,硬是沒話找話,與司機閑聊一路。幸虧那司機十分樂意與他結交,但凡他起個頭,便能接過話茬,滔滔不絕往下絮叨。 下午三四點鐘,正是街市上閑人最少時候,偏偏氣溫高得很,開著車窗,車內依然悶熱非常。顏幼卿抬頭,望見前方蜚聲茶社門口有個賣冰果子的小攤,攤主正趴在貨柜上打瞌睡。沖司機道:“太熱了,勞駕停一下,我下去買份冰果子?!?/br> 所謂冰果子,乃是將幾種個頭小巧的時令鮮果,如山楂、葡萄、李子、黃杏等,以碎冰鎮了,論份賣的零嘴。除去洋人制造的奶油棒冰,夏日里就數這東西受歡迎。只是不論奶油棒冰還是冰果子,都不是普通人家常日吃得起的。在這洋人聚集富豪如云的東安大街上,東西自然更加高檔,價錢也格外昂貴。司機知道府里這些衛兵年紀輕輕拿著不菲的薪俸,花錢很是大手大腳,不比自己上有老下有小,一個銀元恨不能掰成兩個花,聽見顏幼卿如此說,不由得露出些微羨慕神色。 顏幼卿拉開車門,道:“你也下來喘口氣,我請客,多謝你叫我坐了一回總統座駕?!?/br> 司機笑道:“哪能謝我,要謝也該謝大總統,謝田司令?!弊炖镞@般說,到底還是下了車,與衛隊隊長一并站在冰果子攤前。 二人挑揀一番,又站在樹蔭底下邊吃邊聊。擔心果汁水漬污了車座,索性吃完才回去。顏幼卿彎腰上車時,余光往后瞟去,后座已空空如也。 借總統座駕出府之機掩護尚古之離開,實屬臨時起意。時間緊迫,來不及仔細商量,顏幼卿只能塞給對方兩張支票,幾塊現銀,約定途中設法引開司機,叫他自己抓住機會下車。此刻察覺他及時脫身,暗忖尚先生不愧久歷風波,經驗老道,不枉自己替他冒這一回風險。革命黨在京師暗中經營許久,并非毫無根基,尚先生亦非常人,一旦脫身,定能尋得庇護之所。 只是尚先生順利脫了身,私自放人的衛隊小隊長卻再也回不了總統府。 汽車自東安大街北頭拐彎,橫穿北城,順著西苑門內大街向南行駛,返回總統府。顏幼卿全憑途中隨機應變,先前望見冰果子攤便已打算好下一步。這時瞧見西苑門牌樓,當即暗運內勁,逼出滿頭冷汗,臉色變得慘白,捂住腹部,活脫脫是個腹痛難忍之狀。 “?!\嚒?/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