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道 第40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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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幼卿聽他提及發電報,事情關鍵必在電報內容上。遂道:“先生要發什么電報?發給誰?” 尚先生抬眼望向他:“尚某以下所言,皆坦誠之語,絕無欺瞞。閣下若無能為力,尚某亦絕不敢怨懟,但請出門即忘而已?!?/br> 顏幼卿點點頭:“好?!?/br> 尚先生這才輕緩而嚴肅道:“祁保善與東瀛人密談,欲以重利換取東瀛支持其復辟,此事幾見端倪。我本打算發電報給我黨黨魁,請其與各方周旋,以便取證,同時派人接應我等留駐北方之同仁。誰知……”誰知電報局的大門都沒能進去。 顏幼卿心中早已猜測不是小事,聽罷仍然大驚。到底又多見過了許多大人物,迅速回復鎮定,道:“先生適才說,此事幾見端倪,又道以便取證,可見并無確鑿證據?!?/br> “雖無確切證據,卻并非沒有線索可供推測?!鄙邢壬粗佊浊?,“以閣下之能,所擔之職,稍加留意,何嘗不能察覺蛛絲馬跡?” 顏幼卿被他提醒,想起開春以來,總統府確有幾個東瀛人出入頗為頻繁,其中三兩個,總愛趁著夜色匆匆而至,匆匆而別,明顯有所掩飾。若非自己調入值夜隊伍,定然不得而知。 尚先生見他不說話,接著道:“尚某冒昧相求,想拜托小英雄幫忙送一封信,連同電文一起,送給一個人。就在京城之內,比之閣下來此赴約,更為容易?!闭Z態殷摯,目光熱切。他冒險行此一招,雖是迫不得已,卻并非魯莽行事。眼前這年輕人,昔日身處匪巢而能有所不為,是頗具風骨之士,定可以義動之,以理服之。 說罷,尚先生走到桌前,拿起干透的信箋,連同早已擬好的電文,雙手遞給顏幼卿:“尚某無一字虛言,小英雄盡可過目?!?/br> 顏幼卿并沒有接,而是輕輕搖了搖頭。 尚先生面上頓時顯出失望神色,正欲開口繼續游說,顏幼卿已然道:“此事干系重大,先生容我考慮考慮,近日必有答復?!鄙宰魍nD,又道,“先生若有疑慮,不妨將信箋電文臨時銷毀,以策安全?!?/br> 尚先生思量片刻,望著顏幼卿的眼睛,也搖了搖頭:“疑人不請,請人不疑。尚某隨時恭候閣下再次光臨?!闭f到這,整頓衣襟,重新見禮,“在下尚賢,字崇哲。別名尚古之。平素倒是這個別名更為常用。敢問小英雄尊姓大名?” 顏幼卿聽他這般說,便知是表示信任之意。遂回禮道:“在下瑯琊顏氏,顏幼卿?!?/br> 尚先生輕“啊”一聲:“原來是圣賢忠良之后,失敬?!?/br> “先生不必多禮,我定不食言?!鳖佊浊湔f罷,告辭離開。原路出了院子,取回衣裳,仿佛一個加夜班的小職員,步履疲憊而急切,轉出了承平坊。 此時已過子夜,路上人車絕跡。顏幼卿在路口站定,辨別一下方向,施展輕功,避開主干道街燈,一路急縱飛躍,回到吉安胡同。憑他本事,自然也能神不知鬼不覺潛回總統府衛隊營房,然而畢竟穩妥為上,與其冒了被人發現的風險,不如天亮之后再光明正大趕回去。至于心底那不便正視的微弱企盼,權且忽略不計。 遠遠望見一片漆黑,雖早有預料,仍不由得莫名惆悵。懶得掏鑰匙開門,直接一個飛身,踩著支出的樹丫落到院子里。手指觸及堂屋門栓,微微一頓:莫非出門時犯糊涂,竟忘了鎖門?隨即又是一喜,或者是……愣神間力度不覺加大,門“吱呀”應聲而開。臥室內有人猛然低喝:“誰?!” 顏幼卿一驚,立刻意識到被峻軒兄當了上門毛賊,當即應道:“是我?!?/br> 屋里一陣窸窣聲響,顏幼卿本該邁步進入,卻無端生出一絲恐慌,一時站著沒動。 “怎么還不進來?你不是一雙夜視眼挺厲害么?” “我并沒有夜視眼……”顏幼卿磨蹭著往里走,“我只是感知較為敏銳……” 屋里那人冷哼一聲:“是夠敏銳的,跑得跟驚了魂的兔子似的?!?/br> 顏幼卿噌的紅了臉,囁嚅著說不出話來。被峻軒兄這般數落,那一幕仿似就發生在剛才,十余日離別恍如不存在,不覺越發羞窘無措。正猶豫間,屋里亮起了燈。 安裕容坐在床沿,敞懷披件單褂子,露出健碩的胸膛,一手端盞玻璃油燈,道:“還不快進來!大半夜擾人清夢,還要我倒履相迎不成?” 顏幼卿跨過門檻,眼神閃避:“峻軒兄,你,你什么時候回來的?” “晚飯時候回來的。就惦記著非要今日趕回來,看看有個人肯不肯見我?!?/br> 顏幼卿臉紅得簡直要滴血。這么些天想下來,其實心里并非想不明白。只是一旦想明白,心緒反而越發難以寧定。種種羞澀窘迫、憂慮畏怯,越想越不知如何是好。他心性堅韌,自幼所受教育敦厚清正,每逢變故,皆能直面現實,迎難而上。唯獨情之一事,開竅既遲,應對尤拙,竟至恨不能睜眼裝瞎子逃避過去。 顏幼卿顧左右而言他:“峻軒兄,你、你吃晚飯沒有?” “吃不吃有什么差別?反正也吃不下。有個沒良心的家伙,不知跑去哪里逍遙快活,大半夜不歸家??蓱z我食不下咽,睡不安寢,偏生只惦記他……” 顏幼卿簡直要聽不下去,趕忙打斷:“那你餓么?桌上有點心……” “我當然知道桌上有點心。哼,有的人躲我躲得飛快,倒好意思吃我買的餅干?!卑苍H葑炖镎f得哀怨,其實回來發覺餅干盒子空掉一半,不知有多高興。他生怕顏幼卿轉不過彎來,躲在總統府里,連家也不肯回。既然能按時摸回來,還吃了自己特意準備的食物,那便是遲早要成的事,且先占點兒口頭便宜。 “要不……我給你下點兒面條?” “算了,大半夜的,架鍋點火,還睡不睡了?”安裕容見顏幼卿仍然愣著,斜眼道,“不是有點心么?舍不得拿給我吃?” 顏幼卿趕忙取了餅干盒,揭開蓋遞到安裕容跟前。望見床上被褥凌亂,想起已是后半夜,峻軒兄應當早就睡著了才是。自己剛推門便驚動了他,可見并未睡熟。那句食不下咽,睡不安寢,大約并非戲言。雙手捧著餅干盒,不敢抬眼看他。安裕容先將油燈放置在床頭,才伸手從盒子里取點心。腰身扭動間露出另一邊胳膊,恰叫顏幼卿瞧見了小臂處包扎的繃帶。 “峻軒兄,你受傷了?!”盒子脫手,差點掉地上,被安裕容單手接住。 “不礙事。有一段路沒修好,叫山上掉下來的滾石蹭破點兒皮?!卑苍H葑炖镎f得輕松,動作間卻完全不曾挪動這邊胳膊,一副半身不遂模樣,任由顏幼卿扒了自己衣裳。心中暗思這點皮噌得可真是太好了,簡直天賜良機。緊趕慢趕,就為了趕在徹底好利索前叫人心疼心疼?;貋戆l現鎖門閉戶,禁不住心頭冰涼,還以為須另設他法,沒成想到底還是趕上了。 顏幼卿仔細端詳,繃帶包扎得相當專業,問:“回來看過大夫了么?用不用換藥?” “放心,礦區里就有大夫。今兒回來又被洋人經理拉去了使館區的診所,已經換過藥了。只是不好使力,亦不能沾水?!?/br> 顏幼卿頓時忘了之前的羞窘顧慮,當即道:“那我向司令告兩天假,在家照顧你?!?/br> 安裕容霎時心花怒放,面上裝得一本正經:“哪里用得著你告假,不是還有另一只手么?再說也可以請白大娘多看顧看顧?!?/br> “白大娘也不能時時留在這里,日常起居定然諸多不便?!鳖佊浊湎胝f白大娘年紀雖長,照顧成年男性,有些事總不合適,還是應該自己來……忽然意識到自己也未必合適,然而話已出口,無法收回。正猶豫不決,就聽安裕容道:“說的也是。如此便有勞幼卿罷。只不知你的差事能否順利告假?” 顏幼卿只好答道:“我還從沒告過假,春節也不曾回鄉,后日我自己去說一聲,司令會同意的?!?/br> 安裕容微笑道:“那太好了。你也確實該歇息歇息。這京城來了大半年,還沒正兒八經出去玩過呢。這季節正好,我帶你去京郊轉轉。有幾處山水園子,花花草草頗有些看頭?!?/br> 顏幼卿想說我那還是回去站崗罷,卻開不了口。安裕容用沒受傷的那只手捏起一片餅干塞進嘴里:“還真有點兒餓了。幼卿,勞煩你給我倒杯水可好?” 顏幼卿轉身便去倒水,忽然又覺得告假照顧峻軒兄再正確不過。幸虧今夜沒一時沖動直接回營房,否則哪里會知道他帶傷歸來,獨自在家。 安裕容一面自己吃,一面往顏幼卿嘴邊遞。顏幼卿奔波半夜,反復糾結,被他弄得身心俱疲。最終自暴自棄般張嘴便咬,反倒覺出餓來。二人你一塊,我一塊,一頓凌晨宵夜,將盒子吃了個空。 困到上下眼皮打架,并排躺在床上,安裕容才想起來問:“幼卿,你回來那般晚,是做什么去了?” 顏幼卿被他問得渾身一凜。因為峻軒兄受傷之事擾亂心神,竟把尚先生忘在了腦后,實在是太不應該了。 “峻軒兄,前天站崗的時候,尚先生尋機給我遞了個紙條,約我昨晚上門相見?!?/br> 安裕容困意瞬間消散:“他約你去,你就去了?” “嗯,我悄悄去的,沒人發現。尚先生住在承平坊,許多南來官員都住在這一片。我看見每家都有衛兵站崗,還有許多便衣警探?!?/br> 安裕容支起腦袋,不睡了:“他約你去說什么?” “他說……他疑心祁大總統欲以重利換取東瀛支持其復辟,想叫我幫他送一封信出去?!?/br> 第46章 會當風云變 夏歷四月中,西歷已近五月底。天氣一日暖似一日,京城南邊胭脂巷一帶,乃出了名的煙花之地,風月場所,生意亦是一日好似一日。各家勾欄瓦舍,秦樓楚館,被鮮花綠蔭裝點得繽紛絢麗。一叢叢刺枚、月季、丁香、玉蘭,或濃烈,或淡雅,恰如宅院中獨具風姿的各色美人,勾得人流連忘返,沉迷不舍。 安裕容穿了身輕薄的細格棉麻料子西裝,精編窄沿草帽,配白絲襯衫、紅絨領結,尖頭皮鞋,手執鑲玳瑁水晶文明杖,剛行至胭脂巷口,便惹來許多艷羨傾慕眼光。他這一身行頭,即使站在西洋大陸最時尚最繁華的弗洛林國首都圣帕瑞思城街頭,亦足夠引人注目,在這華夏京城胭脂巷里,自然只有叫人贊嘆追隨的份兒。 顏幼卿跟在他后頭,黑衫黑褲黑布鞋,僅露出點兒白襪子邊。衣裳料子是一等一的好,樣式卻極其簡樸。加之身形瘦小,氣質沉晦,手里拎個一看就不屬于他的高檔皮包,實在不能不叫人誤會成前者的小跟班。 此時剛過傍晚,尚有余霞染紅天際,胭脂巷雖說妓館居多,做的夜間生意,卻也有口碑不錯的茶樓酒肆間雜其中,正是上座時候。幾家性急的妓館早早掛起燈籠,更有秀麗可人的小丫頭在門口迎賓候客。串串鶯聲燕語中,安裕容漫步而行,順帶笑瞇瞇品評幾句。 察覺身后之人距離越來越遠,遂放慢腳步,等挨近了,方側頭小聲道:“怎么,不高興了?不是你自己出的這主意么?怎的這副悶悶不樂模樣?” “沒有不高興?!鳖佊浊涞吐暬卮?。過得片刻,又加一句:“是峻軒兄你故地重游,太高興了罷?!贝怪X袋,盡顯唯唯諾諾下人姿態,全然不似措辭語調那般膽大包天。 安裕容勾起嘴角,無聲漏出一縷笑意。拿文明杖點點他肩膀,佯作懲戒狀。 那日顏幼卿交代了赴尚先生之約始末,安裕容便提出要他聯系對方,設法讓自己與之見上一面。信件與電文究竟要不要送,如何送法,還須親耳聽聞,當面相詢,方能決定。安裕容問起顏幼卿可有什么合適的辦法,能叫尚先生離開住所,且不引人懷疑。顏幼卿想來想去,竟是胭脂巷這京師著名風月場所最為便利。 原來南來官員幾乎均未攜帶家眷,于京師安頓后,公務繁忙之余,難免異鄉寂寞,便陸續由久居本地同僚引薦,去到胭脂巷里幾家大堂館消遣。時日一長,漸成習慣。往往每隔幾日,便呼朋引伴,結伙成群,往相熟的堂館喝茶聽曲,斗酒清談。其中自然亦不乏你情我愿,滯留溫柔鄉里羅曼蒂克一回者。此事廣為人知,時論以為風雅格調,并不諱言。故而即使孤陋寡聞如顏幼卿,亦有所耳聞。由于同樂者多政壇名流,消遣之余,順便往來交際,溝通消息,亦屬常事。于是幾家堂館倒成了攀附交結,經營仕途好去處,生意愈加興旺。 顏幼卿不知道尚先生是否常去胭脂巷。然而這地方既是許多南來官員時常光臨之處,他要尋個由頭隨同而往,想必不難。至于那些日夜監視的便衣警探,就算緊跟不舍,此地紛擾復雜,要躲過耳目,比之別處,卻是方便得多。安裕容聽他說出緣由,點頭道:“祁大總統怕是巴不得這幫子南邊來的官員沉迷酒色,樂不思蜀。便是派人跟蹤,定然也相當松懈?!?/br> 兩人索性一夜沒睡,商議細節直至天明。安裕容想得比顏幼卿更為深遠,消了繼續逗弄的心思,催促著叫他按時回總統府值崗。為了讓他安心,特意舉起受傷的胳膊上下揮舞兩回。顏幼卿被他虛虛實實弄得七上八下,心中別扭,偏又生不起氣來,只好抿住嘴不說話。安裕容摟住了人著意安撫,一面殷勤小情趣,一面政局大道理,終于說服他聽從安排。 尚先生聽得顏幼卿替人傳話,約定胭脂巷相會,又特地提及不妨帶上東西,頗覺驚訝。顏幼卿只道是可信之人,尚先生略加考慮,當場應承下來。恰巧四月中有一場同僚生日會,定在胭脂巷瓊華館。原本不打算去湊熱鬧,如今倒是個現成的好機會。 赴約當日,顏幼卿以家鄉來人為借口,告了半天假,與安裕容商量如何行事。這一回,卻是峻軒兄聽從他的主意,扮作尋花問柳,攀結富貴的洋派二世祖,帶個貼身小隨從,往大名鼎鼎的胭脂巷買春去也。 時候尚早,安裕容決意先領顏幼卿去吃飯。胭脂巷從前自然也是來過的,只不過這些年變化頗大,景致相似,人物已然全非。抬眼望見“玉泉居”的招牌,倒還是十多年前那一塊。邁步進入,占了張臨街的桌子。 他這廂大搖大擺坐下,卻見顏幼卿畢恭畢敬,捧著皮包站在一旁。安裕容眼含戲謔瞅瞅他,張口叫伙計點菜。等菜的工夫,隨意道:“你也跟著跑半天了,坐罷?!?/br> “小的不敢?!?/br> 喲,還別扭呢。估計這一晚上別扭勁兒是下不去了。安裕容心里美得很,板起臉道:“叫你坐就坐?!?/br> “是,多謝公子?!鳖佊浊渲蓖νψ铝?。 安裕容多少年不曾被人叫“公子”,愣是被他這聲硬梆梆的“公子”叫得心中一蕩。倘若真有這么個貼身小廝隨時伺候……打住,不能想。 玉泉居的招牌主要是江南菜。安裕容點了兩樣費時較長,預先備妥的,又點了兩樣快炒的,故而菜上來得很迅速。他每樣吃了幾口,便撂下筷子,皺起眉頭,故作嫌棄道:“不吃了。你都打掃了罷,別回頭抱怨,餓著肚子伺候主子?!?/br> 顏幼卿看他一眼,伸筷子之前再次裝模作樣道:“多謝公子?!眾A起一片蜜汁火方送進嘴里,眼睛一亮,眉毛微揚,又夾起第二片。 安裕容被他一聲“公子”叫得渾身舒坦,端起茶杯喝茶,實則心滿意足盯人吃飯。 顏幼卿連吃了幾塊火腿,又拿勺子舀那鴨包魚翅。rou入口即化,湯鮮美異常,忍不住埋頭一口氣吃掉半碗。他從未吃過江南菜,此時當然明白,峻軒兄特地依照自己口味點菜,這是順便帶自己嘗鮮來了。菜吃過一輪,低頭扒飯,一碗米飯轉眼見底。顏幼卿抬頭,恰對上安裕容滿盈笑意的眼神,不由得面露赧色。正不知如何開口,安裕容揚聲道:“伙計,再添兩碗飯來!” 顏幼卿低頭,悄悄抿嘴一笑,繼續用心吃菜扒飯。 吃罷飯,再磨蹭著喝了兩杯茶,直至滿街燈火璀璨,主仆二人方才起身,施施然往胭脂巷最富盛名的妓館之一——瓊華館而去。 安裕容衣著華貴,氣質卓然,剛進門便有mama相迎。不等對方多說,他下巴一揚,身后小跟班直接往老鴇手里放了一疊現大洋:“我家公子好南曲,不知有沒有耳福,聽聽彩鳳姑娘妙嗓清音?!?/br> 他幾句話說得生硬冷淡,手里的銀元可熠熠發光。老鴇賠笑道:“不巧得很,今日潘次長生辰,在敝處做生日會,請了十余位長官大人喝酒。彩鳳、彩云、彩霞三個早都被叫去作陪了。這會兒只有彩衣姑娘得空,唱曲功夫同樣一等一的好。不知公子……” 安裕容沒回答,反而打聽道:“不知過生辰的,是哪位潘次長?” 老鴇得意洋洋:“還能是哪位潘司長?大總統面前的紅人,法務部潘次長哪!說起這位潘次長,可是位雅人……”老鴇天花亂墜吹噓一番,見安裕容露出向往神情,臉色一變,道,“這些長官大人,都好個清靜,便是我等,亦不敢隨意出入驚擾。彩鳳姑娘今日恐怕是不得空了,還望公子諒解?!?/br> 安裕容干笑一聲:“諒解諒解,想來彩衣姑娘也是極出色的?!?/br> 上等妓館向來有自己的規矩。好在時過境遷,這嫖妓的規矩卻一如往昔。安裕容皮相為引,銀元開道,順利進了彩衣姑娘香閨,把跟班小隨從丟在門外。頭道茶喝至三道茶,市井趣聞說到異域風俗,眼看漸入佳境,彩衣姑娘取了琵琶在手,預備獻藝時候,忽然傳來一陣急促敲門聲??腿说男「嘣谕忸^焦急呼喚:“公子!公子!” 安裕容致歉起身,繞到外間問:“什么事?” “公子,我剛瞧見……在前頭……,怕是……夫人尋來了!” 彩衣別的沒聽清,那“夫人”二字倒是聽得清清楚楚。不由心頭一陣氣悶。這位客人模樣風流,出手闊綽,不想家里竟有個母老虎。 果然,客人隨即匆匆告辭離開。彩衣掂量著手里兩塊多給的銀元,嘴角含笑,鎖進床頭暗格。出來正要喚丫頭收拾茶盞,后頸一麻,眼前一黑,頓時人事不省。 顏幼卿回頭,見安裕容仍站著沒動,蹙眉道:“尚先生已經在走廊里了,你出門向左,趕緊迎上去,把他請到這邊來?!?/br> 安裕容看他托著那妓女身體往里間走,張張嘴想說話,到底忍下。臨出門,又叮囑道:“你小心些,別叫她中途醒來壞事?!?/br> 顏幼卿斜瞟他一眼,滿臉不必廢話的表情。 瓊華館乃是兩進四合院形制,每一進均為回環形二層小樓,中間是天井?!安省弊州厧孜活^牌妓女皆住在后院。顏幼卿時機掐得好,彩衣的隨身丫頭去了別處。安裕容出門左拐,裝作著急如廁模樣。繞過一節回廊,果然與尚先生狹路相逢。 “您……您不是古之先生么?” 尚先生疑惑地望著他:“你認識我?” “先生不認得我了?上回先生來京,在下有緣與先生同車隔座,多得先生照應,還說要請先生吃飯吶。不想今日此地重逢,可真是巧了?!?/br> 距離仙臺山玉壺頂同陷匪巢,已然將近三年。尚先生雖見過安裕容收拾齊整模樣,比之眼前時髦洋派形象仍大相徑庭,聽他說了這一長串,再仔細辨認,終于想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