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沖喜小娘子 第28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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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醒來,我還會在的,不要怕?!碧K令德心底一嘆,坐在他床邊打扇。 玄靖寧飛快地睜開眼睛又閉上:“我知道的?!彼麘脩玫?,哭腔還沒能完全消除,但已經學會安慰蘇令德,也安慰自己:“我知道你一直都會在的?!彼f完,又要哭了:“那父王呢?” 蘇令德握扇的手一頓,聲音輕而又擲地有聲:“他也會一直都在?!?/br> * 蘇令德哄睡了玄靖寧,出門時天色已近乎透亮,江上起了霧,蒙蒙的一片。 相太醫從玄時舒的廂房走出來,滿臉的疲憊??吹教K令德時,他拱拱手想要行禮,腳下卻一個趔趄,差點沒站穩。 一直守在門口的吳五郎馬上迎了上去,扶住了相太醫。 “屬下給王爺施過針了,王爺這次跟沖喜之前的昏迷一樣,能不能過這一關,全看他能不能醒了?!毕嗵t的聲音透著深深的疲怠。 “相太醫快去睡吧,這里有我們守著,陽蹺脈我會繼續按,藥我會喂給王爺喝的?!碧K令德立刻道,相太醫也不敢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他深深地一嘆:“王妃,保重?!?/br> 曹峻也一直守在門口,聞言心下一緊。 相太醫這一次連“吉人自有天相”這樣的話都沒說,難道玄時舒的病癥真的到了無回天之力的地步了嗎? 曹峻下意識地想跟著蘇令德一起走進船廂,卻被蘇令德橫臂攔了下來:“房中人不宜太多,曹大少爺,見諒?!?/br> 蘇令德的聲音并不熱絡,清楚地劃分出自己人和外人的歸屬。 而曹峻,無疑被劃入外人之列。 曹峻抿了抿唇:“也好,我會替王妃守著樓船?!?/br> “曹大少爺還是先去看看李石吧?!碧K令德再道:“屆時我還要修書一封,跟押送李石的人一起入應天城,呈交御案?!?/br> 蘇令德說罷,不再看曹峻,徑直走入了玄時舒的船廂。 門啪地在曹峻眼前關上,沒有一絲一毫的留戀。 * 玄時舒死氣沉沉地躺在床上,他病體孱弱,但仍有如玉的風姿??蛇@一次,像的不是君子腰間所佩的明朗溫潤的青玉,而是像一塊即將隨葬的黃玉,尚未入墓,就已經蒙上了塵土的灰敗與孤寂。 蘇令德從川柏手中接過藥碗,坐到了玄時舒的床邊。 她舀了一勺藥,嘴唇輕輕地碰了碰藥汁,試過溫度之后,渡進玄時舒的口中。 然而,藥渡不進去,順著他的嘴角淌了下來。 第37章 渡藥 “那花……有你好看嗎?”…… 蘇令德拿出帕子, 輕輕地擦去褐色的藥汁。 “船上還有蔥白嗎?用蔥管或許能渡藥?!碧K令德又舀了一勺,也又失敗了一次。 川柏搖了搖頭:“方才已經找過了,但是船上很少儲存新鮮的蔬菜, 更沒有蔥白這樣的配菜?,F在離望苗縣還有兩天的船程, 到了望苗縣我們就下去采買,那個時候才能用蔥管渡藥?!?/br> 吳五郎遲疑地道:“王妃或許可以試試以口渡藥?嬰孩睡著無意識的時候, 母親的手擦過嘴唇, 他們也自然就會吸吮?!?/br> 蘇令德看著手中那碗黑黝黝的藥,毫不遲疑地點了點頭:“我試試?!?/br> 川柏和吳五郎等人對視一眼,都低著頭退出了廂房。 蘇令德含了一口藥,俯身吻了下去。 她吻下來時很果決,可真的觸到了玄時舒的唇,她的舉動便顯得有些無措。她還從來沒有親過一個人,她笨拙地撬開他的唇舌,將藥渡過去。玄時舒的唇很涼, 溫熱的藥渡過去, 仿佛轉瞬也涼了下來。 蘇令德抬起頭來,舌尖縈繞著藥的苦味,也不知道自己吞了多少。但蘇令德看看藥好像當真有一部分渡進了玄時舒的口中,不由得微微松了一口氣。 死馬當成活馬醫吧。 她再一次俯身。 一碗藥很快見了底, 蘇令德拭去自己唇角的藥汁,期盼地看向床上的玄時舒。 他的唇色好像稍稍紅潤了些, 覆著一層薄薄的水光。 蘇令德有些緊張地伸手,輕輕地點了一下玄時舒的嘴唇。這一次, 他的唇有了點溫度。但他依舊雙目緊閉,無知無覺,不會像往常那樣, 或是調侃或是無奈地回復她。 她此時方覺出船廂這么安靜,安靜得讓她心慌,甚至不自覺地開始自言自語。 “我好不容易壓下了人心浮動,還把李石這個麻煩玩意兒弄走了。到時候我順帶給皇上修書一封,就說攝政王余孽也太猖狂了,簡直是在打他的臉,想必皇上也會大肆整頓,攝政王的余孽就不會咬我們咬得這么緊了?!?/br> “你看我謀劃得多好,你好歹也醒過來夸夸我呀……”蘇令德低聲嘟囔著,伸手戳了戳玄時舒的臉頰。 然而,從清晨等至深夜,等她迷迷糊糊地沉入睡夢之中,她身邊的玄時舒也依舊沒有醒來。 * 蘇令德又沉入了那個她反復做過很多遍的噩夢。 掛著血紅燈籠的樓船,一個又一個向樓船走的人。她依舊站在那葉孤舟之上,抓不住任何人的衣袂。 可這次的夢境與先前又有不同。 她竟然在人群中看到了玄時舒。 他坐在輪椅上,在人群中突兀又顯眼,他也像她們一樣回過頭來看她,可他什么話也沒說,只是看著她,然后從輪椅上慢慢地站了起來。 蘇令德既驚又喜,她焦急地想要向他奔去,可黑色的浪在她腳下奔涌,她怎么也跑不過去。 她心急如焚,拼盡全力吶喊:“不要去!” 玄時舒一言不發,只是抬眸揚手,一支銀色的箭破空而出,射破了樓船上血紅色的燈籠! 樓船變成柴火,轉瞬就在幽暗深海之上點燃一片烈焰。 而玄時舒,就站在烈焰之中,他又回頭看她,唇邊似有笑意:“令令……” 他和她們一樣,都要說出訣別之語。 “王爺!”蘇令德不想聽見這生離死別的話,一聲悲呼,猛地從夢中驚醒。 她甚至還沒有完全清醒,就下意識地從小榻上下來,立刻撲到了玄時舒的床邊。 玄時舒蒼白的臉上泛著不正常的紅,蘇令德顫顫巍巍地伸出手去,所觸之處,guntang如同夢中的烈焰。 “相太醫!王爺發燒了!” * 月色藏匿的深夜,連星輝也黯淡無光。萬頃碧波失去了原本的透亮,只像一塊黑色的、遮蔽了所有光亮的墨布,跟濃郁的夜色融為一體。 在這塊墨布上飄搖的樓船,倏忽亮起幾盞燈,像是螳臂當車般的試圖照亮黑夜。 人人都從夢中驚醒,緊張而又焦急地等待著船廂內的結果。 相太醫把過脈,施過針,看著替玄時舒更替額頭上的涼巾子的蘇令德,這位老太醫顫顫地跪了下來,一言不發,老淚縱橫。 眾人的心如石沉大海,都跟著跪了下來,誰也沒有說話。 唯有蘇令德,視若無睹地拿一塊新的冰好的巾子,小心地放在玄時舒的額頭上。 曹峻不忍心,咬著牙道:“王妃,明早船到望苗縣,就掉頭回應天城吧?!?/br> 蘇令德從盆中撈起一塊新的帕子,靜靜地給玄時舒擦拭身上的汗,她沒有回頭,十分平靜地回答道:“曹大少爺,你要是想回去,請自便?!?/br> 曹峻一步向前,單膝跪在了蘇令德身邊:“你難道還想去支葉城嗎?如果,在去支葉城的路上……現在回應天城還來得及?!?/br> 如果玄時舒在去支葉城的路上喪命,如今天氣炎熱,就算在棺中放滿冰塊,恐怕玄時舒的尸首也難以須尾俱全地回道應天城。 但是,曹峻擰眉看著床上的玄時舒,沒有把話挑明。 蘇令德置若罔聞地輕輕擦過玄時舒的臉頰和脖頸,篤定無疑:“是,我們還要去支葉城?!?/br> 曹峻聽見她的話,心底竟是急與氣并升,絞痛與哀楚甚至讓他分不清,他究竟是在為玄時舒而悲,還是……為自己而悲。 曹峻一把攥緊蘇令德手中打算替換的汗巾,他神色認真而又哀痛地看著蘇令德:“你還不明白嗎?阿舒生死一線,你不讓船掉頭回支葉城,又要怎么面對太后的痛心疾首和雷霆之怒?” 蘇令德手下用力,可她扯不出汗巾,她便索性松開手,冷靜地看著曹峻:“我不明白?!?/br> “我只知道,只要王爺一息尚存,我就一定要去支葉城。只有那里才有生機,哪怕只有一線生機,我也要奪這一線生機?!碧K令德的聲音并不高,卻字字鏗鏘。 曹峻看著她的側臉,看著她拿起新的涼巾子,重新疊放在玄時舒的額上。他不明白,她如何能在他們未見的這些時日里,急速地成長了起來,如蝶破繭,蝶翅上生出他從未設想過的花紋。 白芷沉默地將熬好的兩碗藥端了過來,她扶起相太醫,朝曹峻行禮:“勞煩曹大少爺在外等候,我家王妃要替王爺喂藥了?!?/br> 曹峻知道白芷,她比白芨心思更細膩,滿心滿眼都裝著蘇令德。白芷在此時,本該跟他一樣心疼蘇令德,也該跟他一樣勸她不要做這樣無謂的傻事。 但白芷的神色,一如蘇令德那樣堅決。 曹峻看著蘇令德跪坐在玄時舒床邊的背影,門扉掩合,她的身影便也一點點消失在門縫中。 就像那個春日,他站在船廂里,悄悄地從窗中遙望她東張西望的身影。 那時,是他自己,關上了窗門。 * 眾人離去,船廂里一下靜了下來。 蘇令德將藥碗放進冰水中,不斷地攪動著碗里的藥,急切地希望它快些涼下來。她望著幽黑的藥,低喃:“他們都不相信你會活下來,明明……明明你還有一線生機啊?!?/br> 蘇令德抬頭看著玄時舒。 他孱弱而削瘦,呼吸輕不可聞,好像隨時就會命喪黃泉。 可他多好啊。 他們相見的第一面,他就肯替她解圍,定她名分。他縱容她笑鬧玩耍,縱使面對趙太后,他也依然會站在她這一邊。哪怕在他不想活的時候,他依然細致入微地確保,她能在他死后依然一世無憂。他救她,不顧會將自己置入險境,更壓根不在乎她可能遭遇的污穢。 這樣好的人,為什么會遇到這樣的事? 明明她看到他的第一眼,就覺得他本該自在如風、舒卷隨時,是應天城最耀眼的少年啊。他們,也明明該是應天城最恩愛兩不疑的夫妻。 “夫妻”二字在蘇令德腦海中一轉念,竟品出前所未有的哀痛來。 她心中大慟,連忙低下頭,不敢再看玄時舒,而是伸手觸碰碗壁試探藥的溫度。 “你答應了去支葉城的,你想活下來,你會活下來的?!彼幰呀浀搅丝梢匀肟诘臏囟?,她端起藥碗,喝了一口藥。 藥緩緩地從她的口中渡入玄時舒的口中。 他們唇齒交纏,本該是如此親昵而又繾綣??商K令德嘗到的,卻是藥的苦與澀。這樣的苦意,沖淡了所有的旖旎。 蘇令德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