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沖喜小娘子 第6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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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笑容像春風化雪,發梢上纏著一朵粉色的花瓣,透著春日的明媚與嬌妍。 “等等——”潿洲王下意識地伸出手去,想替她拂去發梢上的花瓣。但手伸到一半,白芷已經細心地梳理著蘇令德的發梢,隨手替她拂去了花瓣。 “怎么啦?”蘇令德回頭看他。 潿洲王微愣,輕笑著搖了搖頭,縮回了伸到一半的手,蓋在春瓶上:“沒事?!彼牧伺膽阎械拇浩浚骸岸嗾埸c,我抱得住?!?/br> 蘇令德笑容燦爛,正要應好,卻聽不遠處傳來一聲驚呼:“王爺,您怎么能抱那么沉的東西呢???” 第7章 大限 “我還有幾年可活?” 一個穿著墨綠色宮裝的嬤嬤,難以置信地帶著相太醫走過來。蘇令德一眼就認出這是趙太后的心腹,蔡嬤嬤。 蔡嬤嬤走上前來,劈頭蓋臉地就把蘇令德訓一頓:“王妃也忒不小心了,王爺的腿需得慎之又慎,你怎么還能讓他抱著春瓶呢?一府的使女侍從,難道都是木的不成?” 蔡嬤嬤伸手就去夠潿洲王懷里的春瓶,潿洲王也不反抗,任由她拿走春瓶塞到白芨懷里。 蔡嬤嬤猶覺不夠,冷眼看著潿洲王冠上的花,更是不滿:“王妃,您戴花爭奇斗艷就罷了,王爺是七尺男兒身,您怎么能讓他簪花呢?” 蘇令德也沒反駁蔡嬤嬤話中自相矛盾之處——簪花的時候,把潿洲王當七尺男兒。等要拿春瓶了,又覺得他手無縛雞之力了。 她好脾氣地朝蔡嬤嬤笑了笑,朝潿洲王的發冠伸出手去,然后看了潿洲王一眼。潿洲王明白她的意思,一笑,便把花取下來。 蔡嬤嬤滿意地頷首,再訓蘇令德:“還有您三朝回門的事,王妃出門也忒不謹慎了些。從王府去陶家,怎的要經過紅袖樓那樣的污糟地?還連帶王爺受了驚擾?!?/br> “老奴今兒就是謹遵太后口諭,來教王妃規矩的?!辈虌邒咄χ绷搜?,一口氣將這許多話說完,然后才給蘇令德和潿洲王行大禮:“老奴僭越,實是為表太后一片關切之心?!?/br> “嬤嬤是忠心,來傳母后的慈心,我明白?!睗尥蹴槒牡爻虌邒唿c了點頭,扭頭看向蘇令德。蘇令德正無比端莊地袖手而立,跟著他點頭,一幅任人搓圓捏扁的模樣。 蔡嬤嬤嘆了口氣:“王爺明白就好。相太醫,你快把太醫院會診的結果跟王爺詳細說說吧?!币驗樘K令德知情識趣,蔡嬤嬤對她說話的語氣也很和緩:“王妃,您請跟老奴來?!?/br> 一聽就是要去學規矩了。 潿洲王看向蘇令德,想從少女臉上捕捉到些許慌亂來??商K令德跟在蔡嬤嬤身后,乖得跟只貓兒似的。只是,她沒走出幾步,就悄悄地扭過頭來,指了指他手中的花,又指了指她頭上的花,調皮地一笑。 潿洲王愕然,低頭看著手中的花,不由莞爾。他隨手又把花插回了自己的發冠,才閑散而堅決地對相太醫道:“相太醫,要是會診是關于我的腿的,那就算了?!?/br> 相太醫才翻開手中的簿子,不由一愣:“若是您每日按兩次陽蹺脈,加以藥膳、藥浴固本培元??梢該蔚饺ブ~城尋天師。支葉城有藥池,天師擅藥浴,對您的腿幫助極大。稍有知覺之后,再慢慢練習行走,興許是能行動如常的?!?/br> “興許?恐怕連三成把握都沒有吧?!睗尥醯氐溃骸氨就鯌械觅M這力氣。就這樣坐著輪椅,母后難道會不管我嗎?皇上難道會不管我嗎?” 相太醫啞然,可醫者仁心逼著他開口:“可王爺,我們不是好不容易才把蠱毒引到您的腿上嗎……” “什么把蠱毒?”潿洲王漫不經心地打斷他的話:“皇上和母后都不知道的事,相太醫切莫說笑。我不過是一向病弱,又不小心被攝政王的舊黨所害,誤食了相沖的食物,這才大病一場?!?/br> 相太醫冷汗淋漓:“是,是,王爺說的是?!钡€是忍不?。骸翱赡耐热羰情L久不能站起來,終有一日會拖累您的身體。先帝若是泉下有知……” “我還有幾年可活?”潿洲王再一次打斷相太醫的話。 相太醫深深地嘆了口氣:“三年?!?/br> “這么久?”潿洲王脫口而出,也跟著深嘆一口氣:“川柏,你去把王妃叫回來,就說我不舒服,讓她來陪我。省得學那些沒什么意思的規矩,把人都學傻了?!?/br> 有一小片花瓣慢悠悠地從他冠上的牡丹花飄下來,落在他的掌心。他輕輕地撫平這片花瓣:“這漫長的三年,我可就指著這么一件有意思的事了?!?/br> * 蘇令德一頭霧水地回到了潿洲王身邊:“怎么啦?蔡嬤嬤正要夸我呢?!?/br> 潿洲王驚訝地越過她去看蔡嬤嬤,他以為蘇令德在小地方出身,斷不會精于宮中規矩??刹虌邒呱裆?,卻沒有絲毫要反駁蘇令德的意思。 蔡嬤嬤只是不太贊同他把蘇令德叫回來:“王爺,您不方便出去,以后王妃就是王府的臉面。王妃雖然禮儀周到,但宮里頭規矩和外頭不全一樣,可不能輕省?!?/br> 蘇令德困惑地脫口而出:“王爺怎么會不方便出去呢?”就算坐著輪椅,他有侍從,除了爬山麻煩些,哪兒不能去? 蔡嬤嬤驚愕地挑眉看向她,顯然覺得她說了句蠢話——一個坐輪椅的人,怎么能隨便出去呢? 不過,蔡嬤嬤才沉下臉來,潿洲王就隨意地擺了擺手:“蔡嬤嬤把相太醫帶到母后那兒去回話,母后會允的?!?/br> 潿洲王說罷,朝蘇令德招了招手。蘇令德走近他,問道:“相太醫怎么說呀?” “他說我活不成了?!睗尥蹼S口說著,取下了自己發冠上的花。 蘇令德撇撇嘴:“相太醫才不會這么說?!?/br> 但蔡嬤嬤一下就緊張了起來,她立刻看向相太醫。相太醫默不作聲地搖了搖頭,蔡嬤嬤緊抿著唇:“那老奴這就帶相太醫向太后復命?!彼f罷,也不管訓練蘇令德了,頭也不回地帶著相太醫回宮去。 蘇令德詫異地看著蔡嬤嬤和相太醫的背影,一邊跟著潿洲王回房,一邊狐疑地問道:“相太醫真的會這么說?” “說什么?”潿洲王散漫地回問了一句,往前挪了幾步輪椅,抬手去夠她的發髻。 蘇令德一聽就知道他不想說,嘟囔道:“你不說,相太醫也會告訴我的?!?/br> 相太醫自從知道她會按陽蹺脈,恨不能讓她把施針喂藥的活也替了。不過,她雖然心中腹誹,卻還是彎下腰來,任由他把花簪到自己的發髻上。 潿洲王扶正她發髻上的花:“我說了你又不信,問他也是一樣?!彼麧M意地打量著自己的成果:“與其問這些有的沒的,不如改明兒戴著花,我帶你去簪花宴?!?/br> 川柏眼角直抽抽,忍不住提醒道:“王爺,簪花宴的樓船停在招袖橋下?!睋Q而言之,就是紅袖樓前。 潿洲王恍然大悟,打量了蘇令德一眼:“是啊,是時候讓繡娘給你做幾身箭袖男裝了?!?/br> “那也穿不成啊?!碧K令德可惜地摸了摸花,不小心揪下來一片花瓣:“蔡嬤嬤還得回來教我規矩吧?!彼龑⒒ò昱踉谑中?,又小心地放在花樹下,讓它跟那些自然落下的花瓣待在一處。 她一時興起,索性將四散的花瓣都堆到花樹下去,沒一會兒就堆成了一個小花堆。 潿洲王注視著她的舉動,低頭看了眼地。他先前撫平的花瓣早落在了地上,被輪椅碾過,變成蔫吧污濁的一團。 潿洲王將輪椅往前挪了幾步,壓在了那朵花瓣上,看著蘇令德淡笑道:“不會的,她不會再強求你學規矩了?!?/br> 蘇令德詫異地回頭,正想問為什么,就聽門房上氣不接下氣地跑來稟告:“王、王爺,太后急、急召!” * 趙太后一看到潿洲王,眼淚立刻奪眶而出。 “你怎么這么狠的心!”趙太后步履蹣跚地走到潿洲王的面前,大哭著錘他的肩膀:“你怎么忍心說出那樣的話,你怎么忍心拋下母后??!” “相太醫說了,你一直按著陽蹺脈,再去找支葉城的天師。支葉城有藥泉,輔以藥浴,多加練習,說不定就能好起來的?!壁w太后緊緊地抓著他的手,目光焦灼地看著他。 “母后舍得讓我去支葉城嗎?”潿洲王倏地問她。趙太后緊咬著嘴唇,沒有立刻答話。潿洲王頓了頓,便又道:“若是兒臣在路上沒了,豈不是更傷您的心?!?/br> 趙太后扶著輪椅的把手,淚如雨下。 潿洲王低眉垂眸,伸出手去,輕輕地拍了拍趙太后背:“母后,您也知道,我怕麻煩哪。這樣折騰,您受罪,我也受罪,到最后,也還是一樣的結果?!?/br> 潿洲王嘆了口氣:“母后,人怎么勝得過命呢?” “你的命,你的命——”趙太后聲音哽咽,半晌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潿洲王輕笑道:“我的命已經足夠好了。生來是母后的兒子,皇兄的胞弟,錦衣玉食,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母后,就讓我這樣好好的,痛快地活三年吧。足夠了?!?/br> “可你還這么小,你才十八歲啊。卻只有三年……兩年這么短,你連孩子……你連孩子都沒有……”趙太后喃喃地搖頭:“不行,舒兒,不行?!?/br> 潿洲王溫柔地將趙太后垂落在耳側的發髻放到耳后去:“母后,您已經為兒臣愁添白發了?!?/br> 他聲音也輕,輪椅的木輪向后退的那些吱呀聲,像是能隨時將他的聲音碾碎一樣。他隔遠了些,靜靜地看著趙太后,唇邊有一抹極淺的笑:“兒臣知足了?!?/br> 趙太后怔怔地看著他,發覺他恍若德懿宮里常年燃著的佛香那樣靜。他的神色很安寧,像是從未為生死所擾??蛇@太不真實了,不真實到就像一縷青煙,倏忽就會消散。 趙太后下意識地伸手想去夠到這抹青煙,卻發覺潿洲王已經退得太遠了,退出了她手臂的范圍。 倒是潿洲王察覺到了她的意思,又將輪椅向前挪了些許,伸手握住她的手腕:“母后,你放心,兒臣不會尋死。順天應命,如此而已?!?/br> “說什么蠢話!朕的弟弟,要順也是順平安喜樂、富貴無憂的命?!币粋€低沉又嚴肅的聲音緊接著潿洲王的話:“朕已經派人去抓攝政王的遺毒了,等朕把他們一網打盡,你就去支葉城尋天師?!?/br> 第8章 生機 他看到她笑著說:“你到家了呀?!?/br> 聽到皇帝的話,潿洲王毫不遲疑地回道:“有皇兄在,臣弟毫不擔心?!?/br> 皇帝一嘆,手搭在潿洲王的肩上:“不止是朕,父皇留給你的侍衛精良,亦可護你周全?!?/br> 潿洲王苦笑著搖了搖頭:“若當真如此,臣弟也不會中了攝政王舊黨的圈套。還請皇兄再賜給臣弟一些護衛?!?/br> “還有……”潿洲王撐著扶手,勉強把自己的身體從輪椅上抬起來:“臣弟還想求皇兄一件事?!壁w太后眼看他竟是要跪下,喚了一聲“舒兒!”連忙撲了過去,將他按在輪椅上。 “阿舒,朕早免了你行禮,你這是作甚?!被实鄱⒅耐?,緊皺著眉頭:“快坐回去,小心著腿!” 潿洲王抬頭看看趙太后,又看看一臉肅穆的皇帝,輕輕地搖了搖頭:“臣弟不想客死他鄉,只懇請皇兄,年內物色一個好孩子,過繼給臣弟。等臣弟歸西,讓王妃帶著孩子回鄉,照拂一二?!?/br> 潿洲王低著頭,眼前閃過蘇令德的笑顏,聲音越來越低沉:“臣弟便是死,也安心了?!?/br> * 潿洲王坐著皇帝親賜的轎子出了皇宮,身后跟著皇帝親賜的三十親衛,尊榮備至。 然而,他在德懿宮待了不過一個時辰,可回到自己的馬車上時,已經累得連眼皮子都懶得抬。馬車顛簸起伏,他像是睡著了,又像是沒睡著。夢與回憶交織,他一時竟分不清,哪些事他曾經經歷,而哪些事又只是他心里的妄念。 “你怎么還不下來呀?!敝钡揭粋€輕快又困惑的聲音“咚咚”地敲響車窗,將他從光怪陸離的世界里拉回來。 潿洲王緩緩地睜開眼睛,眉峰緊蹙,薄唇微抿——他一時沒認出這是誰的聲音,只顧著自己滿心疲怠,心情并不好。 然而,那道輕快聲音的主人卻自顧地推開了馬車的車門。車門洞開,春光乍泄,將昏暗的馬車內照得透亮。 蘇令德眉眼皆是笑意,她湊得很近,一雙秋水眸里,只漾著他的身影。他看到她笑著說:“你到家了呀?!?/br> 春聲仿佛比之前更振耳了一些。 他一笑,伸手彈了一下她發髻上的花。一朵花瓣顫顫巍巍地掉下來,落在他的掌心。他溫柔地將花瓣遞給她:“是啊,我到家了?!?/br> 蘇令德便高興地推著他的輪椅往府里走:“蔡嬤嬤剛剛特意來跟我說,我不用練宮中規矩了,你還真猜對了。是不是你跟太后說了些什么呀?” 她說完,半晌不聞潿洲王的回答,便狐疑地側身去看他。他閉著眼睛,蒼白的臉頰爬上紅云。蘇令德伸手在他額頭上一探,悚然一驚:“快去叫相太醫,王爺發熱了!” * 蘇令德坐在床邊,蹙眉看著床上睡著了的潿洲王。他睡著的時候很安靜,只有蒼白的唇色和成峰的眉心,泄露了些許脆弱和不安。 蘇令德將一塊新的棉布浸透冷水,擰干了,換下他額頭上的棉布。蘇令德把舊棉布放進冷水里,問守在一旁的相太醫:“相太醫,王爺的病情究竟如何?” 相太醫遲疑了一會兒,道:“屬下無能,王爺的病癥疑難。太醫院能暫時保住王爺的命,但要想根治,只能去支葉城尋天師?!?/br> “太醫院薈聚天下大醫,怎么會太醫院難治的疑難雜癥,反而邊陲之城的天師能治呢?”蘇令德皺眉不解:“如果天師能治,太后和皇上怎么會不將他請來呢?” “天師之名,前幾年就已經傳至應天城了?;噬显扇瞬檫^,確實是位不出世的神醫?!毕嗵t低頭想了想,解釋道:“支葉城在南疆地界,以天然溫泉輔以當地奇藥所形成的藥池而聞名。藥池搬不來,就算把天師請來也無濟于事?!?/br> “我明白了,那就是一定得去支葉城?!碧K令德松了口氣:“天無絕人之路呀?!?/br> 一旁的蔡嬤嬤搖了搖頭:“王爺不肯。太后和皇上百般勸了,王爺雖然愿意喝藥按xue位,卻不肯去支葉城?!?/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