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晏少年時 第19節
他不確定鐘瑩是否對這些話題感興趣。雖然她并沒有冷過場,無論晏宇說什么,她都能接得下去,但她的思維非同常人,跳躍又奇葩,說雞同鴨講也不為過。 談到旅游,她說哪座名山是自殺勝地;談到專業,她說她看過一部電影里的大學設立了閑人系;談到計算機,她說二十年后他的同學都會禿頂;談到外星人,她說地球是潘多拉星人的培養皿。 晏宇:......你是不是不愛聽我說話? 鐘瑩:沒有的事兒,你大膽發言,我覺得我們很談得來。 她的暑期生活乏善可陳,每天不是躺尸就是美容健身,只能鼓勵晏宇找話題。因為發現他似乎很喜歡聽她胡說八道,只要她開始天馬行空的發揮,電話那頭便總是傳來愉悅笑聲。 當然她也有心累的時候,偶爾不想說話,心不在焉的敷衍他幾句,晏宇會問她心情不好?今天發生了什么事?她不答,晏宇便陪著她沉默,一起聽幾分鐘的滋滋電流聲。 直到她想起巨額財富,復打起精神,用矯揉造作的聲音說“jiejie罵我,不開心”或者“秘密,不告訴你”。 她以前喊他晏宇哥哥,后來變成晏宇哥,聊高興了也喊他宇哥,哥。被晏宇追問心情時,就會帶著點抗拒哼唧:好煩啊晏宇哥哥~ 拖著長音,黏黏糊糊,叫得人心頭發顫。 聲音帶來無限幻想,隨著鐘瑩語氣音調的變化,晏宇仿佛看到了她或眉飛色舞,或狡黠機靈,或心慵意懶,或迷茫靜思的模樣。在好感度加持下,幻想中的少女形象可愛迷人。晏宇以為他倆溝通至深,鐘瑩對他不再設防,表現出真性情的一面了。其實他哪能想到,鐘瑩是癱在老鐘床頭,翹著二郎腿,一邊揉肚子,一邊看西游記,同時毫無壓力地發出“晏宇哥哥”那么膩歪的聲音呢! 在鐘瑩看來,他倆百分之九十的時間都在說廢話,可這不失為建立感情的手段之一。既然未來大佬沉迷語音聊天不能自拔,她盡力迎合就是。 晏宇動心了,這一點毋庸置疑。他對她的稱呼也有改變,每次掛電話時,瑩瑩兩個字被他念得綿綿沉沉,百轉千回。他不知道什么叫撩妹,只是不由自主,讓血清素,腦啡肽,多巴胺的分泌控制了心智。 鐘瑩覺得,是時候拉開距離了。激素先褪一褪,下次再分泌,確保長效。 于是這晚電話響起,鐘瑩指示鐘靜去接:“說我出去了,他要問我去哪兒,就說不知道?!?/br> 鐘靜冷笑:“越來越過分,如果爸問起你和晏宇的事,我是不會替你隱瞞的?!?/br> 鐘瑩作無辜狀:“我和晏宇哥什么事也沒有,我們只是聊天?!?/br> 電話響到停止,過了幾分鐘又響起來,鐘靜不耐煩地接起:“不在!” 對方還沒說話,她就把電話撂了,接著訓鐘瑩:“還嘴硬,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鐘瑩攤手:“我干什么?有法律規定不可以和朋友打電話嗎?” “你是不是喜歡晏宇?” 這句遲來兩年的話,終于被問出口。從她開始隔晚和晏宇煲電話粥起,鐘靜就在冷眼旁觀,有時甚至會坐在她身邊全程旁聽,看她笑得花枝亂顫,聽她膩得人神共憤。 訓也不止訓過一次,細數晏宇在校的種種“劣跡”,規勸她不要和男生聊這么久,會給人造成誤解。后來又灌心靈雞湯,說她才十八歲,當以學業為重,談戀愛別太早,路還很長,還會遇到很多優秀的人。 話說得很透,鐘瑩依然我行我素:只是在聊天,沒有談戀愛, 那副嘴臉只是在聊天,當我瞎? 鐘瑩已經成年,現在不談戀愛將來還是會談,鐘靜并不想過多干涉她??墒菍﹃逃钏龑嵲跊]有好印象,風頭太盛,桃花太多,她們寢室就有一個女孩正在暗戀中,聽說晏宇搶了人家對象,非要去經管院看看段美蓮長什么樣,回來一頓貶低抱怨。 可想而知,跟晏宇扯上關系就會成為眾矢之的,眼中釘,臟水池。她怎么能讓meimei去趟這渾水? “還沒到喜歡的地步,”鐘瑩說,“不過晏宇哥應該挺喜歡我的?!?/br> 鐘靜側目:“你哪來的自信?知道他身邊有多少女孩兒嗎?” 鐘瑩轉個圈:“那些書呆子有我漂亮嗎?如果我進了你們學校,?;ㄉ嵛移湔l也?!?/br> 常年練瑜伽,喝牛奶,半個月用光一罐潤膚霜做全身護理,現在她的抽屜里還增加了洗面奶,人參膏,某寶乳蜜等化妝品。不辭勞苦的按摩,牽拉,注意咬肌均衡,練習眼神微笑,側重全身線條塑造,還有三百六十五天的物理防曬,沒有一天懈怠。 付出這么久,這么多,她不該有胸有臀腰細腿長皮膚細嫩閃亮動人嗎?鐘瑩覺得自己都可以去參加香江小姐選美了。 “膚淺!你整天不是想著打扮就是想著發財,書讀到狗肚子里了,膚淺??!” 鐘瑩回以名媛制式微笑:“jiejie,腹有詩書氣自華我無比贊同,但是人的追求是不同的。有的人在high層,有的人在low層,你可以根據你個人的追求來塑造人生,但你不能強迫別人和你的思想高度一致。我就愿意low,請你繼續high?!?/br> 鐘靜完全聽懂了這段話,從她怒其不爭的眼神中能看出來。好在jiejie是開明進步的,丟下一句“到時候別來找我哭!”就走了,對她和晏宇是否有貓膩的追究也不了了之。 錄取通知書送達的當晚,晏宇電話準時響起,還是鐘靜接的,還是一句“不在”把他打發了。 鐘瑩是真的不在家,她被李舟橋約出去了,約在家屬院最東邊的廢棄樓房見面,也就是三年前褲子套腦袋未解之謎的發生地。 也許是李舟橋難得一見的沉郁神情打動了鐘瑩,她大晚上的答應跟他孤男寡女廢樓相會,然而來了就后悔。 四處黑漆麻烏,滿地碎磚亂瓦,蚊子像轟炸機一樣在耳邊嗡來嗡去,她為防止被叮已經擦了半瓶花露水,全身包裹嚴密,臉蛋上不免還是被咬了幾個包。 “為什么要來這兒,蚊子太多了,咱們回家舒舒服服吃著冰棍聊著天不好嗎?走吧走吧!” 一轉身,胳膊就被拉住了:“鐘瑩,我有話要對你說?!?/br> 她一點演偶像劇的心情都沒有:“打住,不管你想說什么,我都不會答應的?!?/br> 李舟橋手指明顯緊了一下,然后平靜道:“我年底去驗兵,等到了部隊想和你通信,你不答應?” “......通信當然沒問題?!?/br> “如果我放假去你學校找你玩,不可以?” “找我玩也可以?!?/br> “那你能不能告訴我,有什么是你不會答應的?” “......” 讀兵書了啊sao年,都學會欲揚先抑,迷惑敵人,反手一擊了。 第24章 關上快樂門 鐘瑩靈魂是個成熟的成年人,不管李舟橋晏宇等人三十年后會變得多么心機深沉,老jian巨猾,此時的他們在她面前,都是弟弟。 如果心智與年齡符合,鐘瑩這會兒應該羞惱而慌張,不好意思把“我不答應做你女朋友”這句話說出口,因為李舟橋上一次玩笑般的表白還是在三年前。這三年來,他恪守朋友本分,言行皆無曖昧,調侃打趣一如從前,給人留下一種錯覺,好像年少的荒唐想法消失殆盡,他真心把她當成了兄弟。 可是他肚子里那點小九九又怎能瞞過被追求經驗豐富的許大小姐? 永遠不要以為一個男人愿意隨叫隨到,為你鞍前馬后,對你耐心十足是把你當純粹的朋友,換他姐,他妹,他別的女同學試試?真把你當兄弟就應該是:滾,老子睡覺呢,打游戲呢,擼啊擼呢,哪有空陪你干那些無聊的事! 鐘瑩不想干啥都拉著李舟橋,可她也使喚不動別人。比如讓他當苦力提包那次,比如送考喊口號那次,比如頂著大太陽拍一天照片那次。她先找了離她家住得最近的袁旦,可是蛋蛋說沒勁,不好玩不去;又找了謝紅軍,結果他不是跟人約好去溜旱冰,就是上什么武術課,還想游說鐘瑩跟著他行動呢。 這才是狐朋狗友...... 李舟橋卻樂此不疲,樂在其中,不喊都主動幫忙,她有什么辦法?洗照片那天,李舟橋問她這么大動干戈費心勞力的是要寄給誰,她意識到這是斬情絲的好機會,坦白說寄給她喜歡的男孩子。 他又問:那個筆友?她點頭,李舟橋說,你真是蠢得無藥可救。 你看,都說到這份上了,他還是只認為她交筆友很蠢,沒意識到這是想斷了他的邪念。 憑心而論,鐘瑩不愿失去這個朋友,相比晏辰而言,李舟橋和原身真正是從光屁股時期就玩在一起的小伙伴。那時候老李老鐘都在二師服役,后來又一起調入軍部,一個在修理所,一個在軍需庫,單位挨得近,住房分配得也不遠。兩家媳婦兒關系好,二胎一般大,常來常往感情深厚。 鐘瑩可以確定,在她來之前,原身是沒開竅的,對任何一個好朋友都沒有上升到男女之情的層面。她可能更喜歡晏辰一點,因為晏辰從小冰雪可愛,干凈整潔,學習好,還具有大方手松愛請客的優良品質...... 而李舟橋,是兄妹之情吧,雖然他只比她大一個月。 不管什么情,鐘瑩已經選好了自己要走的路,注定辜負少年們的情意。更重要的一點是,她的靈魂已經被老男人熏陶滄桑了,沒法再為這樣懵懂的,朦朧的,純潔的,神圣的初戀悸動。 “舟橋,我知道你想說什么,可是別說出來,對不起?!?/br> 月光下,李舟橋的眼睛泛著幽光,“道什么歉?我想說什么?你說啊?!?/br> 一定要這么殘忍的對待自己嗎?這種事說開就要面臨友情破裂的風險。鐘瑩把長袖拉到手背上,捂住兩邊臉阻擋蚊子進攻:“何必逼我呢?你明明知道我不傻,有時候回避問題是為了顧全大局你懂么?” 李舟橋嗤笑:“什么大局?” “友情大局!”鐘瑩嚴肅起來:“十八年友情比什么都珍貴,你非要破壞它干嘛?” 李舟橋無所謂地瞇著眼:“哦,看來你心里有數,天天跟我裝呢是吧?” 終究還是要說開的,鐘瑩也不客氣了:“這怎么叫裝?我沒那個心思難道也有錯?” “既然你沒那個心思,為什么不早跟我說?” “天地良心!你這是倒打一耙??!”鐘瑩一言難盡地攤開手,“哥,你跟我明說過么?沒個前因后果就直接沖到你面前說李舟橋我不喜歡你,你罵我神經病我臉往哪兒擱?” “你不喜歡我?!?/br> 他聲音突然沉下來,語氣似疑問似肯定,盯著鐘瑩一動不動,目光隱露憂傷,比傻站在這兒喂蚊子還憂傷。 “我跟你說過的,小學五年級我就說過,是你沒放在心上?!?/br> “放不放在心上,跟喜不喜歡是兩碼事!” “所以你不喜歡我?!边@下是肯定句了。 “唉!”鐘瑩煩躁地長嘆一聲,用力搓了搓臉,“舟橋,咱們不要這樣好嗎?如果我說在我心里,我倆的友誼比我將來的愛情重要,你相信嗎?” “我不信,你是個沒良心的,再分開幾年,你能把我忘得渣都不剩?!?/br> “......”鐘瑩無奈,“你現在還年輕,根本不知道愛情是怎么一回事,保持友誼,我們倆能走一輩子,變質成愛情,說不定明年你就移情別戀,或者我移情別戀了?!?/br> “部隊里都是光棍,我不會移情別戀,但你現在就已經移情別戀了,開始交筆友,給人寄照片,開心嗎?” 話頭越扯越歪,鐘瑩煩得猛吸一口氣,噗地吸了個蚊子進嗓子眼,掐著脖子咳了半晌,呸了半晌。李舟橋忙給她拍背,緊張地問:“嗆著了?要不要喝水?” 待鐘瑩生理上平靜下來,心理忍耐力已到極限,嚯地揮開了李舟橋的手,啞著嗓子道:“實話跟你說吧,我那個筆友你也認識,就是晏宇哥,我們倆已經好了一段時間了,我真的很喜歡他?!?/br> 李舟橋愣?。骸瓣逃??你喜歡的人是他?” 瞳孔里仿佛有什么東西破碎了,目光乍亮乍暗,很快淪為一片死寂。 被初次戀慕的女孩兒這樣無情傷害,太殘忍,可是給他希望更殘忍。 鐘瑩背過身,低聲重復:“保持友誼才能讓我們要好一輩子?!?/br> 她邁步要走,手臂又被拉住,男孩的聲音仿如囈語:“瑩瑩給...給我一個機會?!?/br> “舟橋!” “寫信和找你玩的機會?!?/br> 廢樓漸漸遠去,鐘瑩獨自走在回家的路上,把他留給了身后的蚊子大軍。她腳步匆匆,擺臂急促,全身都在用勁,仿佛這樣才能壓制彌漫在胸腔里的酸與澀。 那不是她的情緒,卻是經由她的閱歷和共情力產生的。三十年前的夏夜,月光,廢樓,破敗雜亂的瓦礫堆和一個憂郁傷心的少年,每一個元素都那么唯美浪漫,碎裂的唯美,殘酷的浪漫。 她回到家,拿出鉛筆和信紙,趴在寫字臺上涂畫起來。 鐘靜迷迷糊糊翻過身:“你回來了,晏宇打了好幾個電話,問你是不是被南大錄取了,我說我不知道,你志愿里填了南大嗎?” 鐘瑩沉默,筆尖刷刷。鐘靜又問:“說話你聽到沒有,干嘛呢?” 鐘瑩回過頭:“姐,有男孩子向你表白過嗎?你除了學習誰也不愛,無情地拒絕了人家,他傷心嗎?你有沒有注意過他的表情,有沒有想過他的感受?” 鐘靜被她說傻了:“發什么瘋?” 鐘瑩喃喃:“多情總被無情傷,但是只有無情的人才最無敵最強大。得到與失去形影不離,世上的事沒有十全十美?!?/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