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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涯跟牧野按照自己的理解先走了一遍,導演點頭,大致滿意,跟助理隨口笑道:“悟性是有的,俞老定的人——” 之后,導演又提點了一兩個細節,便正式開拍了。 溫涯最近休息不足,氣色有些蒼白,眉宇間有種疲態,倒是跟此時的溫祝余狀態很像。 牧野被道具鐵鏈綁縛住,臉上帶傷,衣上染血,一只眼睛已被率先覺醒的魔血染成了紅色,看上去狼狽落魄至極。 在搖搖曳曳的水光和火光里,溫涯朝著他走了來,臉上是多年未變的古井無波。 他在他的跟前站定,注視了片刻,然后從食盒中取出一塊點心喂他,“吃點東西?!?/br> 牧野偏過頭一口一口地吃了,臉上有淡淡嘲弄,“師父,他們已經決定好該如何處置我了?” 溫涯額角輕微地抽動了一下,垂下眼瞼又取了一塊點心出來,讓人看不清面上的神色,干巴巴地說:“明日卯時正刻……依本門門規,受三箭追魂箭,以儆效尤?!?/br> 牧野自知無幸,聞聽此語,面上卻還是流露出幾分凄然,他點點頭,強笑道:“也好,師父,明日行刑,你不要來送我?!?/br> 溫涯凝神看他,忽然心中一陣酸痛,一陣恍惚,低聲道:“你不要怕?!?/br> 導演皺眉喊:“卡——” 臺詞錯了。 “你不要怕?!?/br> 溫祝余怎么會說“你不要怕”? 牧野一怔,猛然抬起頭,卻只覺仿佛有一片拼圖輕盈地落在了缺失的空位上。 第51章 不,這不可能。 回到酒店,卸掉了妝發、洗完了澡的牧野還站在洗漱臺前,心臟砰砰亂跳,腦袋里塞滿了雜亂的猜想。 膜理論說,宇宙是十一維空間,而人類生存的三維空間只是一張可以隨意拉伸彎曲的膜—— 去他的膜理論,他甚至不是來自三維空間,他是來自于幾張紙,還有什么能比這更荒唐嗎? 這個念頭已經不是第一次出現在他的腦海里了,只是他的大腦總是在自發地排斥著這種猜測,任由那些散亂的線索像斷了線的珠子那樣滾落在地上,其實他只要稍稍將它們串起來,就會發現,答案幾乎是顯而易見的。 他曾夢見過溫涯懷抱一只淺橘色的小豹,小豹額前有一處小小的白色凸起,像是破土的春筍,身后毛絨絨蓬松松的一團不似豹尾,分明不是凡品,而牧長風恰有一只猙獸,形如赤豹,五尾,額上有角,聲可擊石;他曾夢見白雪皚皚的山崖,溫涯立在小徑盡頭等他,而書中溫祝余所在的一峰,名字就叫做霜雪峰,三季飄雪的霜雪峰;還有那天他見溫涯滿身是血,那種心臟被用力攥住了一般的窒息感,那種強烈的耳鳴和頭痛……那是來自于親眼目睹溫祝余傷重垂死卻不能施救的牧長風的絕望。 牧野就是牧長風。 溫涯就是溫祝余。 可是這怎么可能呢?溫涯和溫祝余,明明半點也不相像。 溫祝余性情疏冷,對待牧長風,更像是一個沉默的父親,雖然用心良苦,一番情誼扎實深厚,但卻鮮有柔軟溫情的時刻;而溫涯,在他全部能記起的片段里,則像是一個溫柔的兄長,他不止給了他一碗飯,還給了他一顆糖,溫涯是心動,是喜悅,是一江春水,是他的繞指柔。 溫涯不是溫祝余,他也永遠不會像牧長風對待溫祝余那樣對待溫涯。 他對他,永遠不會猜忌,就算是有一天溫涯將他從鬼哭崖射下去,他也一定會無條件相信他有自己的不得已和苦衷;就算像是在誅神殿那晚,他出手傷他,他也絕不會輕易走開;如果有天他不見了,他絕不會讓他一個人孤零零地漂泊在世上,他一定會去找他,他就算把六界翻個底朝天,也要把他找回來。 如果他確是來自一本書里,為什么書里的故事跟他的記憶有差?難道書中也有平行宇宙? 為什么他明明對溫涯早存愛慕之心,當日對他告白心跡時,他卻說“如果有一天,你想起來你心里的人是誰,我們就到此為止?!?,仿佛對他的心思渾然未知。 那些將他負在背上,行走在人世街頭的長夢,背上的人瘦得像幾根捆起的枯枝,鼻息暖而輕,他光是那樣背著他,便會覺得心臟酸痛,那又是什么時候的他們? 他二人究竟因何分別?難道他也像書里的溫祝余那般,為他用了相易符,從此便下落不明,生死不知?相易符,三次以身替身,溫祝余修為不過元嬰,只是三支追魂箭便已傷了根基,之后兩次,情形遠兇過追魂箭,說是生死不知,可—— 天生孤剋,刑傷所愛,則災厄可折。 牧野原本思緒紛雜,疑問眾多,驟然想起書中一句,不覺打了個寒噤。 那是書中上古大巫為他批命時所寫,是說牧長風的命,所愛之人注定受他沖克,雖一生災病纏身,無緣共他偕老,但卻能化解他命中的災厄。據說是作者當年連載時連連遭讀者逼問,為何男主自始至終未得一段良緣,被問得煩了,所以隨手加上的劇情。 不過是他隨手一句,也不過就是隨手一句。 卻仿佛在他心動的那一刻,便已經宣判了溫涯的結局。 前生如此,今生又將如何?他回想起他前日因他受傷,想起他初見他那日的頭暈,想起他初次見他家門,他犯了胃病,一直蒼白著臉,明明身在溫暖的春夜,卻只覺全身如墜冰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