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五:迎新
--- title: 八十五:迎新 --- 6月,天氣熱了,風像輕語一樣輕。 路柔打出沒價值的人,說出來的都是廢話,發送,作為今天日記的收尾。 這是國外養的習慣,一天工作完,她會打開電腦的線上日記,每天寫點什么。有時一千多字,有時只有一排。昨天寫靠,今天中午的外賣好難吃,今天寫變化有5種:波動、周期、趨勢、以及規劃和意外,時俗、時雅。 今晚做了紅燒排骨。 等洗澡時,那絲疼沖進腦里,她才發現食指的第一個關節刮破了皮。 年齡大了,連神經感觸也慢了。 路柔環顧四周,這間白色衛浴透著死一樣的白,發出聲后,只有自己的聲音彈回來。她并不覺得寂寞,似乎對什么都淡了。胃口淡了,人情看淡了,再夸她,也不受寵而歡,再罵她,也不為貶而怒,再折磨,也不為痛而悲。不漠視,也不上心,自強自立,眼淚都滅絕了。這個年齡,她的現狀。再老一點呢? 若再老一點,她會是什么樣? 就像當初,多勃的一個人,也從沒想過現在一想到雙方會因互相暴露缺陷而爭吵、分開,從而對愛情悲觀。 她摸上臉頰,似乎也明白了:我永遠都不會是什么,我永遠在成為什么。 夜晚,她在沙發刷手機,收到了林涼消息,讓她過幾天有償制作一場煙花秀。 什么日子???她好奇。 不是什么日子。 難道有什么意義?她問。 林涼回得很快:沒什么意義,突然就想了。 后來他又加上一句:她挺喜歡煙花。 . 林涼關上手機,看宋輕輕坐上床,躺在他身旁。 他摟過她,緊緊嵌入兩臂間,聞到她的體香,心頭蕩漾。 明天晚點起?他的聲音變得啞啞的、沙沙的。 宋輕輕哪能不懂,癟嘴:早上才做了... 林涼戳著她,她躲。他便在她脖間吐輕幽的氣:沒辦法,你老公一碰你就有感覺了。 感覺,很難對別人解釋,也無須解釋,如一場山洪。 他感覺自己現在就像寢室樓下彈吉他唱情歌的男孩一樣,毫不害臊、無關他人眼光。跟她在一起,永遠有十七八歲的激情,這種澎湃的滋味就像幾個少年坐在馬路邊上,看著黃昏色的路燈、看著天,然后沒有邊際地談、綿綿不休地談,永遠不會累似的,一直能到天亮。 宋輕輕觸到他在發熱。 他的呼吸狡猾了許多。 她慢慢地失重,跌進另一個豕分蛇斷的世界。床單溫熱、燥熱到濕熱。被他咬著,她想她要死了。 . 無聊。 路柔托著臉,遠遠看那對夫婦跟沒見過世面似的。他們眺望煙花,每放一個,就天真地哇一聲。 剛還看林涼笑臉盈盈,將電話里的下屬罵得狗血噴頭,眉目兇煞,關了電話,就配合宋輕輕裝成無知好奇的樣子。兩人站在河邊,他抱著她,就像野虎的鋒爪小心地捏起一朵小白花。 煙花使天光驟白,再暗沉。他們越挨越近。 路柔看了幾分鐘,走了,等會兒肯定有少兒不宜,決定先撤為妙。 回家前,她去了一趟家具店,準備淘汰她的沙發。顏色不喜歡了。 開車十幾分鐘,下車到店,店內人并不多,她逛了兩叁層,試了好多,卻依然沒有中意的。直到叁樓的客廳樣間里,擺放在中的一張綠白沙發入了眼。 她走上前,看了看,摸了摸,半久,又繞到沙發后,饒有興趣味看擺放的書柜,她無意識摸了下耳垂,本快脫落的珍珠耳環順勢掉下,地板滾過。還好并不遠,她蹲下身,準備拾起。 背后突然響起一道聲音。 神經有點被彈了一下,路柔便沒有站起。 這沙發不錯。 她不確定是不是白江。 似乎是兩個人,她們的聲音一起一落。 你不是上個月結婚搬進新房嗎?怎么又來看沙發? 那個不喜歡,我就隨便看看。 兩個腳步聲輕微,有時重迭。 你跟他認識多久了? 好多年了。你不知道,他以前死都不理我,還不準我碰他?,F在天天黏我,每天一個視頻電話,我都煩死了。她聲音里全是糖。 路柔一個快速撿起耳環,起身。 她們的聲音漸漸遠了。 你老公好像是搞音樂的吧? 他以前喜歡古典的,現在做流行樂了。 哎,那個燈好看。 過去看看。 路柔站立了一會兒,走出來,環顧四周地搭扶梯下樓。等坐上駕駛位,她才發現自己忘了買沙發。 . 回家,已是夜的九點,手機提醒她有個快遞未取。沒想起自己最近買了東西,好奇心催著她去了,拿回來時,只是一個小小的包裹。 包裹拆開,是一封信。 坐在沙發,路柔便去看寄件人,才發現姓江。她開始用腳尖拍著地,拍著節奏,徐徐地點煙。 然后將信揉成團,輕松、流利地扔進垃圾桶。 她的刀疤已經洗凈了,配了一個銀鐲子。 . 幾天后,宋輕輕約她在一個有雷雨的天喝酒、聊天。 安排在宋輕輕家別墅院子里,一處能看草賞花的歇涼亭。她們坐在躺椅上,白桌上幾瓶珍貴紅酒。 你老公知道拿了他這么寶貴的酒,他不急嗎? 他才不會對我生氣。 得,路柔想,就不該起這個頭,又被強行喂糧。 天空滾過雷聲,雨下得又大、又急,拳頭般往下砸,土個個砸開,冒出又腥又香的泥味兒,她吃著風,看向笑著仰頭看暴風雨的宋輕輕。 為什么找我喝酒?她問。 就是覺得你跟我處得來,我很喜歡你。宋輕輕慢慢答。 她?她有什么好喜歡的。人又不有趣,有時還咄咄逼人。宋輕輕不一樣,路柔覺得她是個很能被移情的人,她不需要多做什么,睜著干凈的眼睛,就能讓人想照顧她,她只是站在這,你就能被她說服,外表柔弱,骨里卻強韌,一韌就是八年。路柔心說,便宜林涼了。 宋輕輕:你為什么這么想結婚? 路柔:??? 宋輕輕:我看你最近又相親了好幾個。 路柔:哦,你結婚了,你就不用想結婚的事了。 宋輕輕說不對,但哪不對,她又理不明白。 結婚是必須的事嗎?她問。 路柔抬起脖子:人多了,就是必須。 宋輕輕低頭,從杯口抿了一小口酒。天空烏藍,雨從屋檐滴落,滴在她右腳的大拇指上。 路柔也喝了一口:很多人都結婚了。 你說他嗎?宋輕輕問。 誰? 江漫。 哦。 他沒有結。宋輕輕盯著她。涼哥說他只是想看看你的反應。 路柔愣了一下,然后吞下一大杯酒,喉嚨大幅度地滑動,她說:他有??? 酒杯碰酒杯,宋輕輕:同意。 路柔開始沉默,只有酒咽喉的聲音。她怕張口說的話令自己羞恥、令她討厭自己。 她心里說,她根本不在乎他結沒結,她巴不得他滾得遠遠的,真的,真的,真的,他是過去的事里過去的人了。 天色越來越晚,酒越喝越少。 酒意,使情緒清晰化、純粹化,再也不用去壓制了,也無法壓制了。 當她情不自禁說出我夢到他了,夢里我不能接受他先結婚這句,她意識到已經晚了。 宋輕輕一向用簡單的話:可能他在你心里不是一個特別壞的人,只是他做了讓你生氣的事,你當時太難過了。 她輕輕拍了拍路柔的頭。 不懷念是假的,畢竟很喜歡過吧。 或許因為她是個天生的傾聽者,路柔不愿吐的話,那一瞬間,只想對她袒露。她微低了頭。 是,他過去,有時對我挺在意的。以前他打球都要戴手套,就怕臟手,但還是不嫌棄地給我挑腳泡,給我下河挖泥里的螃蟹、掰螃蟹;以前絕不讓別人碰,但還是只給我碰了;以前他的心愿是遨游四方,卻還是回到了城市;以前,他最寶貴古箏,最討厭進入商業,現在古箏沒了,手也出了問題;以前,他挺高傲一個人,沒人能讓他低頭,但我爸說,他曾跪下來求他要我的消息;以前,大家都敬仰他,搶著給他讓座,現在好多人背后看不起他,說他已經廢了,說造化弄人、天才可惜... 就是一個很普通的擁抱,第二天就會忘那種。 路柔記不得是哪天了,反正是下雪了。江漫在路燈下,形體奪目,黃黃的光照得他溫暖迷人,灰色系是他一貫的喜好,他在灰色里格外白。她悄悄繞到他身后,從后面一把抱住,他的腰,雙手鎖好,鼻子里飛來他清冽的氣味。江漫嚇了一跳,手握住她的,她愛他大大的手掌,愛他呼出的薄薄的霧。他說你手好冰,就轉身,猶豫好久,才把她正面抱住。 他抱著她,卻壓住了她的頭發,她叫了一聲疼。 說他不愛吧,他又抱著你,怕你著涼。說他愛吧,他又不注意,把你弄疼。江漫以前就是這種人。 所以,他害得她這樣,她咬著牙說:我有時就很煩自己對他心狠,有時又嫌棄自己對他心軟。他總有本事來招我。 空空的酒瓶被路柔蠻力砸出,地上碎出一片一片矛盾的情緒。停頓一秒,她無力地說他媽的。 宋輕輕:那你想跟他和好嗎? 不知道。緩緩地,她搖頭,雙眼空空的。如果他不叫江漫,但有他的聲音、他的手... 又立刻偏頭,問她:涼哥過去也對你不好,你為什么還是跟他好了? 那一刻,宋輕輕的笑里有莫大的寬容。 我???我只是覺得,除了他,沒有人會比他更好了。 他不好,我也有不好,但我理解他的不好,他也理解我的,我們是對方最理解的人。 不是因適合才去理解,而是因理解才適合,越理解越適合。路柔迷蒙著眼,有點被她觸到了。 林涼站在窗前,聽她們的對話,一字一句收入耳。 他拉上窗簾,掏出手機,邊上樓,邊對手機里一個人發消息。 【回來了?!?/br> . 路柔用酸奶醒酒,胃部好受多了,歪歪倒倒拒絕了宋輕輕的相送。 睡前,收到了林涼短信。問她最近不是在相親,要不要試試林玄榆。 她回:你是在拿你的表弟補償我?他不是挺討厭我? 林涼:放心,他被我說服了。 不一會兒,微信發來申請——林玄榆。 說服?怕是威脅喔。 一想到那小子被林涼逼著加她,一臉滿不情愿,嘴里嘟嘟囔囔,用著正氣凌然的面孔說老女人你不會得逞的,小爺年輕的rou體豈能容你肖想?路柔想著,一下笑出聲。 頭像一片灰。沒想到這么幼稚的人,用這么老成的頭像,路柔腹語。通過后很快關屏。暫時不想聊天。 在床上側個身,她透過門縫,一眼看到客廳的垃圾桶。好幾天沒扔垃圾了,桶里只有那個紙團。 江漫沒有結婚。 鬼使神差的,她走到垃圾桶前,拾起,慢慢地打開那封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