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她 第119節
看得久了,他也有察覺,睜開漆黑的眸看她,目光溫柔纏綿,眼里是她的倒影,她仿佛被他眼里的亮光蠱住了,禁不住心神蕩漾:“少連哥哥?!?/br> 那嗓音柔和又婉轉,還帶著幾分喑啞舒媚,施少連半撩起眼簾,狹長的丹鳳眼睇著她,低頭貼近她,指尖蜷起她一絡長發,輕聲回應:“嗯?” 她安安靜靜貼在他胸口,眼波如餳,溫順得如同慵懶的獅子貓。 “誰的少連哥哥?”他撬開她的唇瓣,唇舌輾轉間,音調蠱惑。 女子馨軟的嬌軀在他的親吻下戰栗,心口在他胸膛的碾壓下有微微的疼:“我的……” 他似是極滿意她的答復,索了個深吻,似要將她的魂和魄都吸吮出來,甜釀掙扎了幾下,最后猶如離水的魚一般,氣吁吁軟綿綿倒在榻上。 甜釀送給芳兒的東西果然被原封不動退了回來,甜釀思來想去,起了登門拜訪之意,卻被施少連擋?。骸熬瓦@樣罷,不用在意她?!?/br> “找個好時機,我們一道向她賠禮道歉吧?!碧疳剤桃庖?,“縱使不能得她原諒,也讓她心頭好受些?!?/br> 施少連支起一條長腿,懶洋洋挑眉:“怎能因人得勢便趨近?要殺要剮,也要她又這本事?!?/br> 他毫無顧慮,從不覺得自己有錯,也篤定自己能應付一切。 湘娘子把金陵的人事俱收拾妥當,算起來已在金陵留了半載,即要動身返回湘地。 這日甜釀入天香閣陪湘娘子說話,湘娘子留了許多東西給她,俱是女子喜歡的首飾器皿,樂器香料一類。 “這些都是我積攢多年的東西,雖不值多少銀子,但俱是我的心愛之物,少連是男子,首飾布料這些給他也無用,也只能傳給你,小酒不要嫌棄?!毕婺镒影严浠\都收拾出來,讓人抬去施家,“也算是我替他母親給你的一點心意,只盼著你們兩人好好過日子?!?/br> 提及蘭君,湘娘子總是有諸多感慨,施少連不愛聽,湘娘子只得和甜釀一吐為快:“她離開金陵的時候,走得很匆忙,我一時也籌不出銀子送她,把我妝奩盒都給了她,想著這些也夠她過幾年安穩日子。送她離開金陵的時候,她就抱著我的珠匣站在船頭,初春的冷風吹著她的衣裳,她撈起身上的披帛搵淚,我問她要去何方,她一雙幽幽的眼卻直直望著金陵,看得我也掉下淚來……那時候要是能留在金陵,該有多好啊,可惜了……” 湘娘子瞥了甜釀一眼,緩緩嘆了口氣。 甜釀和吳大娘子相處過幾載,也從施少連和湘娘子口中聽過吳大娘子一些舊事,知道的越多,吳大娘子的面目卻越發的模糊不清。 “她既然不舍,為何要離開金陵呢?”甜釀問道。 “那個人叫周云安……當年也是金陵的緊要官員,蘭君是他家的琴娘,周家和一樁大案扯上的關系,蘭君被趕出了家門,后來周家定罪,蘭君怕自己被牽連,索性離了金陵?!?/br> “這位周大人的下場也是有些悲慘,他是一甲出身,入過翰林,當過謀士,頗有才名,當時朝廷殺了一大批官員,尸首都扔在城外的野墳,金陵城鬧得風聲鶴唳,人人驚惶,周家人丁稀少,他又為人倨傲,親友稀少,旁人不敢收斂,尸體至今還葬在那片墳地里?!?/br> 這故事說來話長,湘娘子滿面欷歔,最后欲言又止:“蘭君遇上他,不知是福是禍?!?/br> 甜釀腦海里浮現的卻是施少連的面龐,輕聲道:“吳大娘子喜歡大哥哥讀書,哥哥卻偏不,要從書院出來做商賈?!?/br> 湘娘子默默呷了一口茶。 家里停歇不過幾日,又出了幺蛾子,那死了的驗官家眷收了銀子,原本已經息事寧人,又翻出風浪來,將一封訟狀送到金陵應天府,告的正是金陵施家縱惡仆欺行霸市,目無王法,將朝廷官員打死揚長而去,又重金賄賂府院,一行人在趁著熱鬧時節,在應天府門前敲鑼打鼓,鬧出了好大陣仗。 這家人把施家補償的銀子都抬出來喊冤,施少連見到那封筆鋒犀利的訟狀時,忍不住皺了皺眉。 他找人去了趟淮安府,查查這驗官背景,人倒是無足輕重,倒是有個在背后出謀劃策的謀士,正是吳江人,乃是盛澤宗族郭家的一個子弟。 郭家,正是曲夫人的夫家。 施少連瞇起眼,喃喃自語:“曲家?” 他背著手,嘴角泛起一點冰冷笑意。 施家與各衙門人熟,那驗官雖是從船上摔下的,但人是死在自己家中,因此也無甚懼意,府尹傳喚時,施少連找了個家仆出面應對,自己在家中閑坐。 這事兒鬧起的動靜,甜釀在家中自然得知,就連云綺和苗兒也聽見點風聲,都趕來尋施少連問消息。 “沒什么干系。不過是一家子刁民訛詐,想找個冤大頭要多賠些銀子過日,我自有分寸?!?/br> 他嘴里說著不打緊,卻瞳色沉沉。 哪料在公堂之上,這驗官家人翻了訟詞,說是鹽梟窩藏私鹽,縱船闖關闖閘,撞死鹽務官員逃之夭夭,應天府看是鹽院的案子,暫停了庭審,將案子轉提鹽院,兩院共理。 近來又逢著朝廷整治鹽課的風頭,驗官家眷再把一紙訟狀遞到通政司,如今的通政司只是個冷衙門,可在立國初,通政司接的都是御狀,金陵通政司雖是個閑門面,卻有監理審案之權,因是鹽案官司,通政司接了這紙訟狀。 這案子改成了金陵府、鹽院、通政司三部共理,督管此案的,正是芳兒依附的那位參議大人。 施少連聽說這事時,一言不發,不怒反笑。 甜釀捉住他的袖子,輕輕蹙眉:“通政司的案子,還牽連鹽院……會不會有麻煩?” 他喝了半盞苦茶,往椅上一靠,閉著眼,半晌后才沉聲回話:“沒什么事?!?/br> 通政司過目的案子,不可謂不重,甜釀眼看著這幾日家里流言四起,施少連和孫先生連著幾日都有傳喚,早出晚歸。 甜釀暗地里見了張圓一面,是阮阮從中牽線。 算起來,兩人已有數月未見,這一次見面,張圓臉頰削瘦,形容消瘦,整個人沉寂了不少。 張圓見她第一句話便是:“楊夫人已經從錢塘動身,將至金陵來見你?!?/br> 甜釀點點頭,輕聲問他:“你近來是不是和芳兒有往來?” 張圓怔了怔,亦點頭。 兩人一時都沒有說話。 良久之后,甜釀看著自己衣上的紋飾:“你可不可以……不要難為他,近來家里總是不太平……” 張圓靜靜看著眼前:“如果光明磊落,行端坐正,何懼之有?” “我二哥死了。是被人害死的……還沒有抓到真兇?!?/br> “其實家里我最不喜二哥,他這人性子油滑,還喜歡招惹是非……但平心而論,他也不是一無是處,對父母兄弟還算不錯?!?/br> 他身上還佩著一片雪白的哀绖,麻布在風中輕輕飄蕩。 “死者已逝,生者節哀?!?nbsp; 甜釀垂眼。 “接到他死訊的時候,我驚撼大過悲傷,二哥死得有些蹊蹺,揭開棺木,看到他臉上不瞑目的眼睛和腳上的傷痕……” “他死的那日,有兩個住在水邊的漁民突然沒了蹤影,江都府去查這兩個漁民,發現他們不是普通漁家,是江都一幫鹽梟?!?/br> “其實……我一直對當年之事耿耿于懷,金陵上任后,我有托兄長幫忙查施家標船的關卡文牒,市舶和漕運兩司共占河海水道,兩司常有來往——施少連尚在江都時就開始經營糧鹽營生,我懷疑他和私鹽有關?!?/br> “在二哥遇害前幾日,我還去信問過二哥,二哥當時回信告訴我他拿到了一封漕運司抄錄的近年的漕船往來文牒。后來我整理兄長遺物,卻沒有找到一點半點文牒書信,我又聽家里人說,出事前的那些日子,二哥真的有和漕運司的人走得近,他應當真的從市舶司和漕運司拿出過什么東西,但家里家外,偏偏沒有這樣東西?!?/br> “二哥去后,母親想把蔻蔻接到身邊來養……二嫂這時候卻告訴我,蔻蔻不是張家的孩子……是她和人私通生下的……我不敢信二嫂的話,也不敢將這話轉給母親聽……前些日子,我找到了二嫂當年的貼身婢女杜鵑,杜鵑從二嫂懷孕后就被打發到遠鄉,她說……那個和她私通的男人……是況苑?!?/br> 甜釀看著他臉上痛苦又迷茫的神色。 “他們借著我和況學關系親近,兩人趁機互通……二哥和漕運司的人相談那日,正巧遇上了況苑,兩人喝了一夜的酒,為什么況苑死前常去探望蔻蔻,他會被自己妻子毒死,為什么兩家喪事會這么巧……” 張圓失神的目光落在甜釀身上:“況苑和杜若還和一個人有千絲萬縷的聯系……那就是施少連……江都府查了這么久,仍沒找到害死二哥的那個真兇,可是……真的查不出來么?” 甜釀偏首,看著晴山如黛,湖水如藍。 張優的死,換了杜若和蔻蔻后半生的安寧,是他為況苑做的最后一樁事。 “甜meimei,如今的一切,都和我想象中的不一樣……完全不一樣……是我做錯了嗎?我娶了非我想娶的人,我的哥哥死于非命,我最敬重的嫂子和人私通……” “為什么會這樣……發生在我身上的事,所有的一切本應該更好些?!睆垐A輕聲道,“這些話我從未和人說過,但若要說出口,也只想說給甜meimei聽?!?/br> 他順著甜釀的目光望去,兩人一齊凝視著那深綠葳蕤的枝條,桃花謝了,小小的,青綠的果藏在葉間。 那不復存在的少年時光,那葳蕤樹下擁吻的年輕男女。 隔了良久,甜釀問他:“你和芳兒打算做什么呢?” “回金陵之前,我還見過曲池了?!睆垐A垂眼,“是受楊夫人所托,讓我照看他一二?!?/br> “是么?”甜釀吶吶道,“你上次送我的東西,是他給的么?” “他見了我,只問了你好不好,知道你的現狀,再沒了言語?!睆垐A緩聲道,“聽說曲家的日子也不好過,曲家處處受排擠和打壓,全靠他一人苦苦支撐……有人不肯放過他,要將他逼到絕境?!?/br> 甜釀蹙眉,眺望遠處湖光山色,眉心皺著,長長喘了口氣,提裙轉身要走。 “甜兒meimei?!睆垐A在她身后喚住了她,“你是否真的心甘情愿和他在一起?為什么?” 她頓住腳步,回頭望了他一眼,輕聲問:“如果罪有應得,他會有什么下場?” 張圓的眼神徒然銳利起來。 第124章 有通政司在旁,淮安府和鹽道不敢怠慢,扣了標船至榷關盤查,金陵這邊,關系浮動,身邊人也惶惶不安起來,不知誰放出消息,說有人想要懲治施家,得勢者眾星捧月,失勢者眾叛親離,案子還未開審,接連有人登門打聽事情,連寶月都悄悄跑到甜釀身邊來,問道:“家里的鋪子要關門了么?近來有好些商客都上門來兌銀子,不跟公子做買賣?!?/br> 施少連好幾日都在書房忙碌,甜釀送吃的過去,看見墨寫的賬本鋪了滿地,他屈膝盤坐在榻上,正一本本翻查。 他下頜森青,雙目微微凹陷,一點碎發落在額角,一副懶散至極的模樣,見她推門進來,倒是攤開了長腿,身姿松散了些,頭顱微微后仰,一雙幽深的眸卻跟追隨著她。 滿榻都是賬冊,密密麻麻的字,施少連見她望著,淡聲道:“是這幾年船上的賬冊……以后興許有用?!?/br> 甜釀拾起一本攤在膝頭:“為什么要從漕船改成鹽船呢?” “漕船不過是引,總要先要沿途的水文路況,每處榷關水卡,府道衙門的藤蔓糾纏,后頭才好插手進去?!?/br> “那家里的營生干凈嗎?哥哥一直都很倚重平貴,你以前說他其實是個兵痞子,油滑的很,很少惹事?!?/br> 他的眼珠在薄薄的眼皮下滾動,不知在想些什么,而后嗓音沉沉:“船上載的,大半是從光祿寺的鹽引領的鹽,還有小半是夾帶的無引私鹽,沿途關卡都分過一杯羹,俱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那新來的驗官知道些底細,手頭握著幾樣東西,一口咬住不放,平貴心急,才惹下麻煩?!彼暤?,“坐賈行商,哪有清清白白的?!?/br> “那哥哥不如趁此收手?”甜釀柔聲問他。 他意味深遠看她一眼:“如今這樣不好么?” 她輕輕搖頭。 施少連語氣還是柔和的,臉色卻冷了三分,摸了摸她的臉頰:“外頭的事,我自有分寸?!?/br> 他換了見客的華貴衣裳,錦衣玉帶,器宇軒昂:“我去一趟光祿寺,晚間莫等我回來?!?/br> 甜釀送他出門:“湘娘子歸期已定,天香閣那邊都收拾妥了,連屋子都空出來,剩余這些日子,我想請她來家中小住?!?/br> 他輕輕嗯了一聲,看她眉目楚楚可人,在她發頂親了親:“家里的事,你安排吧?!?/br> 施少連帶著旺兒進了座極清幽的宅子,后頭來了席織金軟轎,那軟轎掀起,露出一張白胖的面容,是個紅衣無須的中年男子,嗓音尖刻:“之問老弟?!?/br> “田公公?!笔┥龠B拱手致禮。 來人面上笑瞇瞇的,眼睛卻滿是陰翳,從袖里掏出一樣東西遞出來:“費了好些功夫,你拿去用吧,手腳須得干凈些,別鬧出岔子來?!?/br> 施少連面色清淡,道了謝,將東西接在手里,接了東西吩咐人送去淮安。 湘娘子被甜釀接來家里少住,施少連近來官司纏身,也突然空閑下來,常就在家中和孫先生喝茶說話,家里突然就熱鬧不少。 晚間一家子人坐在丁香棚下用夜飯,廚房端來井水浸過的西瓜,還有一壺冰鎮過的葡萄酒解暑氣,湘娘子擅飲,和施少連吃了幾大杯,甜釀執壺給兩人倒酒,聽兩人說話。 “如今俗務已了,一時清閑倒有些不自在了,思來想去,最后還剩樁心愿……”湘娘子笑道,“我不便去江都祭拜蘭君,也請昭慶寺的僧人們鋪結壇場,念經追薦,也是算我的一點心意,還有你兩人……若是能把婚事定下來,蘭君泉下有知,看著少連成家立業,亦當欣慰?!?/br> 她先前總拿話試探過甜釀,奈何甜釀此前一直未有成親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