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她 第112節
“我和他在一起。也許圓哥哥說的每一句話都對,但我已經接受了這樣的日子?!?/br> 她始終站得離張圓很遠,沒有向他靠近一步,反而往后退了退:“其實……真不必為我費這些心思?!?/br> 張圓怔在原地:“你……你不愿意離開他” 甜釀過了半晌才道:“不愿意?!?/br> “為什么”他臉上驚詫,“為什么不愿意?” “不會有什么好結果的?!彼Z氣波瀾不起,“現在就是最好的結果?!?/br> 她不愿意離開施少連,那個從始至終都在戕害她的人。 甜meimei……變了嗎? 她不再是那個笑容甜蜜,溫柔矜持又直率勇敢的少女,不是那個敢于主動和他私奔的未婚妻子,不是那個要逃離施家長兄的二小姐,他聽楊夫人講述她在吳江和錢塘的發奮事跡,禁不住也要熱淚盈眶,可眼下的她…… 是在施少連身邊受了太多的苦,已經完全屈服在他的yin威之下? 張圓心頭劇痛。 甜釀轉身要走。 “九兒meimei!”他痛聲喚住她,“我從來沒有這樣后悔過,件件事都在后悔……可我是真的想你過得好?!?/br> 眼前的女子頓住腳步。 “我對meimei沒有壞心,只想你過得好,meimei在施少連身邊,其實很多事都不知道,我們想見meimei一面,其實也并不容易……”張圓道,“楊夫人一直掛心著你,她有要事要對meimei細說,我若是想……以后能在這見見meimei么?” 甜釀思忖了片刻,沒有拒絕他:“自然可以,只是天香閣非尋常之地,為了圓哥哥的聲譽,還是少來為好?!?/br> 她朝張圓微微施禮,出了屋子。 阮阮正在守在門外,有些忐忑打量甜釀神色,小心問道:“張公子讓你為難了么?我也是瞧他像個正人君子,一時糊涂才答應牽線搭橋的……” “他給了你多少銀子?”甜釀皺皺鼻子,老神在在,袖手問阮阮。 阮阮咂咂嘴巴,緩緩伸出了一只手,眨了眨眼:“不多不少……五百兩?!?/br> “他哪有這么多銀子?!碧疳劼朴瓢α艘豢跉?,“還給他吧,這銀子我補給你?!?/br> “這怎么好意思,不用不用?!比钊钸B連擺手,聽見甜釀道,“我兩人以前有過婚約,我差點嫁給他?!?/br> 阮阮睜大眼睛,瞧著甜釀,欲言又止,吞吞吐吐:“這……你兩人見面,施公子若是知道……我豈不是闖了大禍?” 甜釀和施少連的關系微妙又奇異,阮阮不想招惹施少連,甜釀拍拍她的手:“無事,一切都有我在?!?/br> 兩人一道攜手走遠,正遇見湘娘子派來尋甜釀的一個婢女,兩人都噤聲,甜釀跟著婢女走,回頭對阮阮道:“我去尋湘娘子,你就別送了,回屋歇著吧?!?/br> 阮阮回頭看了自己的屋子一眼,先要把那五百兩銀子的男人趁人不備偷偷打發走,點點頭。 甜釀在阮阮屋內待得略久,湘娘子特意差人去尋甜釀回來:“什么首飾看了這么久?我們投壺都玩了兩三輪,還不見你們回來?!?/br> “阮阮新得了一柄累絲銜珠戲花蝶簪,聽說是京里的時興貨,南邊沒有的,值不少銀子呢?!碧疳勗谙婺镒由磉呑?,漫不經心看她們玩骨牌。 天色稍暗,施少連也到天香閣里來,看見甜釀和湘娘子坐在一處,湘娘子問他自何處來,他笑道:“剛從鹽院那邊辦鹽引回來,聽說在這,我順道過來接她回去?!?/br> 湘娘子知道他看人看得緊,也不拆穿,笑道:“在我這兒用完飯再回去吧?!?/br> 用過夜飯,入夜后的秦淮河才喧囂鬧騰起來,十里燈火,河面舟船如織,有裝扮得如蓬萊仙宮的畫舫,彩燈魚龍飛舞,這時候天暖,微風和熏,兩人不登舟,也不坐轎,兩人就沿著秦淮水岸,在天光月影里一路漫步回家。 兩人并肩走著,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一個青春少艾,貌美如花,一個眉眼俊朗,意氣風發,燈火闌珊下確是一雙珠聯璧合的年輕眷侶。 施少連牽著甜釀的手一路穿花拂柳,察覺她幾次側目看他,頓住腳步,眉眼含情,微笑道:“看什么呢?” 甜釀扭過頭,微微噘起了嘴,眼里倒影著柔夜的斑斕光輝。 他熟記這些深巷小徑,帶著她拐了兩拐,遠離笑鬧的游人仕女,進了一條青石磚鋪的巷子,曲徑通幽,還未打烊的小鋪檐角掛著半舊的燈籠,新月被薄云遮擋,灑一點淡淡的光亮在磚瓦上。 前頭有家吃食店,施少連偶爾路過兩回,瞥見過里頭的食客吃東西,捏捏她的手:“想不想吃芝麻圓子?前頭有間小店,吃的人倒多,我們去嘗嘗?!?/br> 是間普普通通的吃食店,原先在錢塘租住的樓閣里,樓下就是這么家小店,兩文錢一碗的芝麻圓子,桌上有店主人自己調的桂花蜜漬,勻一點在碗里,頃刻香氣撲鼻。 這里靠近秦淮河,芝麻圓子要三文錢一碗,店主人是個白發老婆婆,手腳麻利在熱鍋里煮開端上來,七八個胖乎乎的圓子滾在碗里,甜釀吃過兩個就停了,把湯勺擱下,施少連看她吃完,撿起湯勺,吃了三四個,剩下的他咬了半口,內里稠黑香甜的芝麻糊淌出來,遞在了她唇邊。 兩個人的津唾喂過不知多少回,她一口咬著勺沿,將半只芝麻圓子含在嘴里,鼓著腮幫子吃下去。 施少連攏著她,把她唇角溢出的一點芝麻糊拭凈,白發老婆婆笑瞇瞇偷眼看著兩人,過來收拾碗筷,道了聲:“公子夫人好生恩愛,羨煞旁人?!?/br> 這句話換了年輕公子一枚碎銀子,足抵過了店主一月的買賣,老婆婆臉上笑成一朵燦菊,又恭維了甜釀一聲:“夫人好福氣,得了位這樣好的如意郎君?!鼻Ф魅f謝送兩人離去。 兩人沿著幽巷攜手歸家,清淡月色相隨,閑話家常,這樣清閑自在的時光并不多,興許以往在江都也許有,但相隔太久幾近模糊。 甜釀今日格外的乖巧溫順,床幃之內寬衣解帶,邀巫山神游,遞枕席之樂,濃情繾綣,盡歡而眠。 睡夢之前,她枕在他胸口,突然想起一事,輕聲道:“湘娘子想托我幫忙調一些新香?!?/br> 施少連撫摸著她滑膩如綢的肌膚,饜足嗯了一聲:“甚好,你答應了么?” “盛情難卻,只好勉強應下?!碧疳劵氐?,“但我這種雕蟲小技,怎敢班門弄斧。何況許久沒碰這些,倒有些生疏了?!?/br> “不打緊,慢慢琢磨就是,總能再做起來?!笔┥龠B安慰她。 她淡然問施少連:“錢塘的醉香鋪還在么?” “在?!彼嗨彳浀难?,“我替你留著呢?!?/br> “香坊里還有很多我自己琢磨出來的方子,可能還有些用?!?/br> “那我找人替你取出來?!?/br> 甜釀垂眼,“說到這個……也不知道小玉和小云過得好不好,還有干娘?!?/br> 施少連頓住動作,揚起眼尾,呼吸凝窒,沒有說話。 錢塘的人事,始終是他心頭的一根刺,不提還罷,但凡提起,他心頭總有一股戾氣在。 甜釀細聲問他:“之前聽你說過,干娘前陣子來過金陵。是來祭掃故人墳塋的嗎?是何時走的?如今想起來,倒是我失禮了,干娘是長輩,本該我主動拜見……卻寫了那樣一封含糊不清的書信讓你轉交給她,連面也不曾見一面,實在是后悔?!?/br> 他半瞇著眼,聲音略微有些冷:“走了有些時日了,以后有緣再見吧?!?/br> 她仰頭,目光澄澈看著他:“我想給干娘寫封信,跟她好好道個歉,也問問干娘的近況?!?/br> “時辰不早了,睡吧?!彼H親她的額頭,“你若想寫信去錢塘,那也好,我找人幫你送信?!?/br> 甜釀心滿意足窩在他懷中睡去。 施少連靜靜看著她的睡顏。 甜釀寫了一封長信,言之自己在金陵的起居日常,又向楊夫人請安問好,施少連在一旁替她研墨,見她將將收筆,微笑道:“meimei也替我添一句,上次楊夫人走得匆忙,我也招待不周,心中深感歉意?!?/br> 甜釀抬眼輕輕瞟了他一眼:“好?!睂⒃捥碓谛盼?,將信遞給了施少連。 施少連當即喚了個小書僮過來,將書信遞出去:“快快送去錢塘守備大人府上?!?/br> 又吩咐人:“這是夫人的干親,不可怠慢,也要備點禮節?!?/br> 他做事妥帖,當著甜釀的面讓下人準備了不少東西,吩咐和書信一道帶去錢塘。 薛雪珠能開口答應和離,況苑算是徹底松了一口氣。 “母親那邊,我已經去信去金陵,按她老人家的脾氣,應當會回江都……” “就讓我見母親一面,給她老人家磕個頭再走吧?!彼凵袂宓?,“我服侍母親多年,這家里最不舍的就是她老人家?!?/br> “也好?!睕r苑緩緩吐氣,“岳父岳母那邊,明日我親自上門去說,求他們饒恕……” 他從施少連處取出的那筆銀票,又交到了妻子手上,有了這筆銀子,足夠她下半輩子衣食無憂,安穩度日。 “還有原先你從娘家帶過來的那批嫁妝?!睕r苑體貼道,“若有缺失用盡的物項,我也盡數補給你?!?/br> 十年的夫妻,希望最后分離的時候也是體面的,起先是他虧待她,最后只望他在這節骨眼上不出錯,盡可能補償她。 薛家也是普通人家,當年送嫁的箱籠,多也是些家什被褥日常用具,值錢的只有幾樣金銀首飾,這些東西最后都要隨著她再搬出況家大門,只是如何說呢,興許他也忘記了,成親時她從娘家移來的一枝桃枝,盼著桃花灼灼,宜其室家,十年的工夫,這桃枝已經生根發芽,成了葳蕤桃樹,連根拔起也是傷筋動骨。 “多謝?!毖ρ┲槊嫔允堑?,神色不見喜怒。 在況苑看來,只要雪珠點頭,和離的事水到渠成,只等著將兩家長輩勸通便是。 杜若不想讓況苑過多接觸蔻蔻,瓜田李下,是非說不清,不若各自為安的好。 天氣漸暖,她也動了心思,想帶著蔻蔻搬出去自立門戶,掮客帶著看了好幾處的住所,在離娘家不遠的地方找了間清凈的宅子,娘家嫂子巴不得她早早脫離自家,極為熱絡的前后張羅,張家那邊,張優向來視她們母女如無物,張夫人如今有窈兒討歡心,也不太顧及這個前兒媳和掛名的孫女,杜若略略拾掇,買了一點家什用具,擇日帶著蔻蔻和貼身婢女搬了過去。 這些年杜若手里攢了不少銀子,只是往后還有幾十年的日子要過,還要養著蔻蔻,自然應當節省些,如今衣食住行都不甚講究,昔年的頭釵香花都冷落下來,如今只做素面朝天的裝扮,賃的屋子褊窄,唯一只看中那個綠絨絨的小院子,蔻蔻很是喜歡,夠她撒著腳丫滿院跑。 家里沒有男丁,門窗院墻更要補得牢固些,少不得找個雇工來干,杜若讓婢女去外頭找個木匠回來,沒料想婢女把況苑領了回來。 蔻蔻有好些日子不見況苑,卻還記得他,大眼睛閃閃發光,尖叫一聲,像小鹿一樣撲上前去:“況叔叔?!?/br> 杜若不知道這世上是不是真的有血脈親近這種情分在,但蔻蔻喜歡況苑,卻是不爭的事實。 “木匠?還是泥工?”她蹙眉望著來人,“你來做什么?” 他擎著嬉笑拍手的蔻蔻在肩頭坐,挑眉得意道:“我什么活干不好?你從路邊請個閑漢來做工,能放心?” 有一說一,他帶著工具來,往蔻蔻手里塞了塊糖,把rou嘟嘟的女孩子抱在椅上,將外裳脫下,隨意卷起袖子就要開工,指揮杜若:“你去泡壺涼茶來,旁邊坐著就是?!?/br> 許多年前那個帶著墨斗勘園子的況工又回來了。 她冷眼看著他叮叮當當修繕破舊的窗牗,況苑這種人,有些雅趣,又足夠粗野,勾的就是滿腹哀怨的深閨少婦,也怪不得當年的杜若一眼栽進去。 主家管雇工的飯食,杜若和婢女在廚房做飯,熱湯熱飯擺上桌,況苑聞見飯菜的香氣,自覺帶著蔻蔻去井邊洗手,父女兩人上桌眼巴巴等著碗筷擺上來吃飯。 蔻蔻快活著呢,拍桌笑:“吃飯,要吃飯,蔻蔻肚肚餓?!?/br> 杜若捧著湯從廚房出來,見一大一小兩人坐在條凳上,面對面笑嘻嘻說話,兩張面孔一晃而過的神似,禁不住心驚rou跳。 這頓飯吃得熱鬧,況苑第一次嘗杜若的手藝,目光落在她一雙柔軟的手間,旋即又挪開,領著蔻蔻將滿桌飯菜掃了個精光。 杜若能看出來,蔻蔻是真的高興,吃過晌午飯和況苑鬧了大半日,才依稀有些困意,被娘親抱著回屋睡午覺,后來況苑也進屋來,白帳紅衾,素衫女子坐在床頭,細聲哼著童謠,帳內小孩兒摟著只色彩斑斕的布老虎,一張恬靜的睡顏,卷翹濃密的長睫。 真好,這生動的、濃墨重彩的生活。 “睡著了么?”他躡手躡腳進去,在她背后站定,輕聲發問。 “睡了?!倍湃魧⒈”灰匆灰?,拂去蔻蔻額頭的碎發,整理床帳,讓她睡得安寧些。 “蔻蔻很招人喜歡……生得很像你?!?/br> 男人的語調充滿濃情,像鉤子,輕輕撩撥著。 “況苑,她是我和張優的女兒,你離她遠些?!彼D住動作,想了很久,輕聲發話,“你這陣子處心積慮討蔻蔻喜歡……到底想怎么樣?” 她背對著他,一直不肯轉過身來。 況苑就在她身后,他離得近,更要挨近她,輕輕嗅著她身上的幽香,低聲喑啞道:“我想怎么樣……我想養你們母女兩人,你肯不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