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她 第56節
云綺一走,桂姨娘被施少連挪回主屋去服侍施老夫人,如今整個新園子都成了甜釀的地盤,兼之施少連搬去外院,見曦園也只剩青柳一個侍女,家中各處都頗為清凈。 家里人少了,不需那么些下人,去年施少連倒是買了不少仆役,一時都無可用處,打發到榴園來,甜釀也用不了那么些,仍只留了寶月和清露明霜在身邊,每個空閑院落里都留了兩三個負責屋舍、花木、灑掃的婆子,余者都被送到鄉下田莊,或是遣了出去。 施少連的東西都從見曦園騰出來,一半安置在書房里,另一半放在榴園,兩處有密道連同,往來也方便。榴園多了他,也要防著些,甜釀在園子里擇了幾間屋舍,將家中的賬冊鑰匙都歸置進去,每日固定有個時辰點卯辦差。 青柳在見曦園里收拾了紫蘇的幾箱衣物首飾,到甜釀面前來,想請個指示,是送還給紫蘇,還是別的處置,甜釀聽她這么一說,回道:“那些衣物、首飾本是她的東西,理當還她?!?/br> 想了想,又改了主意:“還是請大哥哥來,是他的人,理應聽他的安排?!?/br> 施少連聽說此事,道:“奴契已經歸還給她家人,早就不相干了,這些都是無用之物,或扔或送,隨意處置就行?!?/br> 甜釀抿唇,心平氣和:“里頭有不少首飾,都是昔年哥哥和祖母賞的,也值些銀子,她家如今遭了禍,拿了這些還有些用處,如若哥哥早將她接回來,她家也不會發生此事……” “再者,家里養一個閑人,也不是養不起……好歹服侍哥哥一場,哥哥這樣做……” 她和顏悅色,就事論事,倒看不出其他情緒。 施少連有些不以為意:“我在全家人面前許了她姨娘名分,斷沒有不應的道理。她卻心懷怨氣,縱火燒聘禮,怕是心比天高,看不上這姨娘位置,這種忘恩負義之人,還是請出門為好,留在身邊,日后還指不定出什么幺蛾子……不追究、還奴契已是念了舊情?!?/br> 甜釀深吸了一口氣,不理他,出去吩咐人:“把紫蘇姑娘的這些東西,叫個人送回她家去?!庇秩プ约旱膴y匣里取了一包銀子,“就說是老夫人賞她的,讓她安心養傷,日后好好過活?!?/br> 施少連見她自作主張,還把自己攢的銀子俱拿出來送人,忍俊不禁,拂拂衣袍坐下:“meimei既有自己的主意,還尋我來做什么,自己做主便是?!?/br> 眼睛脧著她,指節敲著桌面,意有所指:“meimei比我料想的還要大度些……” 她語氣淡淡的:“我只是可憐她?!?/br> 晚間就不那么融洽,總有些心不在焉的意味,他捻著撩撥了許多,蕊綻芬芳,唇舌鑿泉,見她星眼微朦,拱著腰肢,十指緊緊揪著枕席,纏上去吻她:“這到底是怎么了?” 甜釀扭頭躲他的吻。 “嘗嘗,很甜……”他低語,“都是你的味道……” 她微微擰起眉頭。 他單臂撐在她身上,一掌掐著她的臉龐,把吻銜過去,舌尖嬉戲,銀絲勾纏,眼波逐漸蕩漾,鼻尖摩挲,總帶著酥酥麻麻的顫感。 她摟住他的肩,緊緊攀附在他身上,在他耳邊呢喃:“大哥哥……你會一直對我好么……” 他心尖上忽地一顫,眼神深沉沉看著她,嗓音喑?。骸澳憧弦??” 她眼眶微潮,微乎其微的點點頭。 回應她的是洶涌巨浪,席卷四肢百骸,她想蜷起身體,卻又被迫打開,一寸寸被熨燙平整。 不過幾日,旺兒背著包袱歸家了。 施少連和藍可俊一南一北分道揚鑣,卻把旺兒留在了標船上,標船從濟寧回來,路經江都,旺兒先下船回來,給家里通風報信。 施少連見他倒比之前略胖了些,挑眉道:“都說標船日子清苦,我看你們似乎過得不錯?” 旺兒有些靦腆,撓撓頭:“主子說笑?!庇值?,“表叔和平貴大哥回瓜州糧倉去歸碟,先打發小下船,回來跟家里說一聲?!?/br> 施少連點頭:“走了兩個多月,算是慢了,路上都耽擱在哪兒?” “頭一遭去,藍表叔說要打摸清沿途各界狀況,各處碼頭都停了幾日,再加上裝船卸貨,所以路上耽擱了些時日?!蓖鷥旱?,“儀真、淮安、徐州、臨清、濟寧諸州都停了,表叔帶著我和平貴大哥,進了諸城,探究了風土人情和物產,也認識了不少客商?!?/br> 旺兒把這一路的情形都細細說了,漕船沒有船鈔,公然夾帶已成風氣,這一路從瓜洲北上,沿途攜帶的各類貨品雖然零碎,七七八八卻是不少,施少連大致聽了,心中有數,揮退旺兒:“你一路跟隨也辛苦,許你歇幾日?!?/br> 田氏聽說藍可俊不日即從瓜州歸,終于松下一口氣,施老夫人也特意吩咐施少連:“等你表叔回來,家里這些事情都要好好說說,別鬧得太僵,傷了情分?!?/br> 施少連聞著滿屋子的要求,應道:“孫兒知道分寸?!?/br> 秋意漸濃,陽氣漸衰,施老夫人的病沒有好轉,反倒見重,每日里不離湯藥,如今施老夫人精力不濟,是真不太管事,連陪著喜哥兒的時候都少了。 不過五六日,藍表叔果然帶著平貴從瓜洲回來,這兩個多月雖在運河行船,日子卻不單調,運河上船只如梭,路上商客最喜結交,多有同舟喝酒說笑打發時日,兼之沿途妓船、賭舫都有,施少連看著藍可俊春風得意,不見黑瘦,反倒白胖了些。 藍可俊自己出門一趟,長了不少見識,先拜了施老夫人,又見妻女,頗有些意氣風發的氣勢,被施少連迎進孫翁老的賬房,腆著肚子邁進去,也覺這屋子逼仄了些。 這兩個多月的成果,是三百張鹽引,還有一千兩銀子,藍可俊見施少連盯著那幾張銀票含笑,一聲不吭,心頭微惱:“這趟只是出去見識一番,并不以賺錢為主,我在路上結識了好些新友,都是些奇人,改日引薦給侄兒?!?/br> 他這回出去摸到些門路,興致勃勃:“原來不止我們一家做漕糧營生,好些紳衿世家的船都在水上走,運絲綿綢布的、運香料茶酒的,還有運玉石活物的,看著倒是稀松平常,細究起來,其實好處多多……” 施少連聽他說完這一番話,笑道:“辛苦表叔,晚上侄兒做東,設宴替表叔接風洗塵。去丹桂街?” 正中藍表叔心意。 施少連請了素日相熟的酒rou朋友,拉著平貴一道,一伙人往丹桂街去,院里還有盼盼和嬌嬌,月奴卻已不在,又請了兩個唱曲的伶人,治下一桌酒席豪飲。 這日天色本就不嫁,夜里落了冷雨,冷風涌進來,盼盼和嬌嬌連把窗闔緊,又熏了香爐,眾人傳杯換盞,直吃到月上柳梢方才散場。 叔侄兩人一道歸家,藍可俊吃得醉醺醺回家,往床上一躺,連喚人來倒茶倒水,伺候梳洗,田氏正等他回來說話,見他一副要人伺候的模樣,恨恨道:“如今家里哪里還有人伺候你,你倒好,只一味在外頭廝混,把我們娘幾個都拋在家,不聞不問,你不知道我們都被折騰成什么模樣?!?/br> 藍可俊這才覺得家里冷冷清清,連個服侍的下人都沒有,茶水也是澀的,疑惑問:“這是怎么了?” 田氏便將將金陵送嫁事情道來,說及半路遇見施少連,被他幾番羞辱、又逼迫轟出門去,最后把家中私藏的金銀都繳了,藍可俊聽罷,當下勃然大怒,一拳捶在床上:“我在外替他累死累活賣命,他就這樣對我?!?/br> “他如今哪里把我們這門親戚放在眼里,”田氏哭道,“我藏的那些體己錢,都不知去了何處,天天在這家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要我說……這里也非長久之地,不如想個法子往別處去吧?!?/br> 藍可俊臉色鐵青,連砸幾下床板,猛然嘆了口氣:“如今還能往何處去……也是我沒跟你說,不該在那假二小姐身上打主意……這丫頭也不是個善茬……” “她和施少連的關系可不一般?!?/br> 藍可俊將月奴之事娓娓道來:“他早前在外頭勾欄里養著妓子,那妓子神韻有些似甜姐兒,他便照著甜姐兒的模樣,教得那妓子喬模喬樣學些眉眼手段,裝扮得似的家養的小姐一般……那還是舊年的事,那時張家還未正式下聘,這兩人還是親兄妹,到后來,施少連退了張家的親事,突然就斷了和那妓子的往來,怕是那時候,這兩人就勾纏上了?!?/br> 田氏聽閉,不啻五雷轟頂,目瞪口呆:“這……這還有人倫么?” 藍可俊目露yin邪:“有一陣兒,只覺那甜姐兒腰肢體態,眉眼藏情,媚滴滴的,顯然是經過人事的,怕那時候就被施少連得了手?!?/br> 田氏在他臂上拍了下:“說什么渾話?!庇纸蛔∽约喝ハ?,卻有恍然大悟之感:“怪不得那樣,有時候看他兩人在一起,是真有些不一般……有一陣兒家里也有風言風語,傳些有的沒的,被老夫人聽見,狠狠罰了一頓……” 藍可俊心生一計,拉住婦人:“他兩人如今有把柄在我手上,我有法子……這事先別往外頭傳……風水輪流轉,這口惡氣,我非出不可……” 施家那邊,施少連也進了榴園,甜釀已經梳洗,將要睡下,見他從外院書房過來,渾身酒氣,身上還沾了一股子濃香。 他頓住步伐,見她皺眉,有些嫌棄的模樣,含笑道:“給藍表叔接風洗塵,喝了一回酒?!?/br> 旋即補了一句:“只喝了酒,沒做別的?!?/br> 甜釀素來厭惡藍可俊,其實這話還要從王妙娘說起,勾欄院有勾欄院的風氣習慣,藍可俊浸yin風月場多年,看女人的容貌身段很是眼厲,不知王妙娘哪處露餡,藍可俊語出調戲,想行偷香竊玉之事,王妙娘看不上此人,暗地里很是貶罵了一頓,給了藍可俊難堪。 這事兒沒擺到明面上來,但私下兩人交惡,不過藍可俊是來江都投奔的,也不敢太過張揚,有時候兩方撞上,免不了雙方眉眼嫌惡,打些機鋒。 甜釀聽施少連說藍可俊,再聞他身上那股子香,知道是去的勾欄院,也沒怎么說話,見他立在那松解衣扣腰帶,道:“我讓寶月服侍你梳洗?!?/br> 他嗯了一聲,將衣裳都拋在椅上,穿著內里的白衫,撈著袖子往浴房去。 甜釀將椅上的衣裳一件件搭在畫屏上,衣裳袖囊里滾出個荷包,是她昔年繡給他的舊物,那荷包滾落在地,叮的發出一聲脆響,拾起一看,原來內里裝著幾枚如意金錁子和一個小玉瓶。 玉瓶不大,微有藥氣,擰開一瞧,原來盛的是一種綠豆大小的棕色藥丸。 施少連沐浴出來,見那玉瓶擱在桌上,神色自若的走過去,喂了一粒在嘴里,吞服之后用茶水漱口。 他見甜釀的目光瞟過來,回她:“是避子丸?!?/br> “嗯?!彼赖?,偶爾也能撞見他吃此物,只是她向來不問。 女人服用的湯藥倒是很多,男子用的很少見,她心里好奇,忍不住問:“這和女子服用的……有區別么?” 女子喝的,多為紅花和浣花草一類的涼藥,服用多了,對女子身體并不好。 男子用藥更為稀少,卻不是沒有,這藥丸里,主要是雷公藤和蛇床子。 雷公藤還有一個名字,叫斷腸草。 蛇床子,溫補興陽,是春藥里的一味。 一耗一補,兩者中調,其實也是傷體,能用這藥的,對自己都是心狠的人。 “可能味道略好些?”他微微一笑,捻起一粒在指尖,在她面前拋起來,居然像少年人一樣,把藥丸當糖豆一般扔入嘴中,在齒尖咯嘣咬碎,咽下,“甜?!?/br> 甜釀偏首看著他,略奇妙的皺了皺眉心。 他把人推倒在枕褥間:“我把明日的藥也用了,少不得把明日的好處也占了?!?/br> 第二日甜釀沒能起得床來。 藍表叔在家總是廝混,孫先生已然收拾行囊回了故鄉,天氣一日日轉冷,藍表叔這日又邀著施少連出去喝酒。 去的卻是新地方,庭院華麗,龜奴虔婆人也和氣,穿著裝扮略體面,不是尋常人能消遣的地方。 卻只有藍可俊和施少連兩人,還有一個陪酒的妓子,是月奴。 樣子瞧著有些眼熟,錦袖花裙,衣裳、首飾、妝容都是仿照的,昔日骨子里那一點神韻,偏偏蕩然無存。 施少連瞧著月奴,問藍可?。骸氨硎暹@是什么意思?” “上回去丹桂街,不見月奴,后來才知道她換了地方?!彼{可俊笑道,“想當初你兩人情濃意恰,后來勞燕分飛,還覺得可惜,我就動了撮合的念頭?!?/br> 施少連冷笑一聲,起身抖抖衣袍,抬腳就往外走。 “大哥兒?!彼{可俊也站起來,喊住他。 藍可俊把月奴揮退下去,笑道:“我瞧著大哥兒似乎有些坐不住了……是不是覺得這月奴模樣有些不一樣?月奴對侄兒一往情深,若是我對月奴說,當初大哥兒梳籠她,是因為她跟親妹子生的像,你想月奴是什么反應?再在丹桂街、這勾欄院里傳出去……” “若是再往家里說,早前大哥兒就在外,照著自個妹子的模樣蓄妓,嘖嘖嘖……王妙娘是私妓,那二小姐八成也是這個出身吧……真是妙啊……” 施少連轉身,冷眼黑如墨黲,盯著他,陰鷙得嚇人:“你若敢把這事宣揚出去……也不過鬧個魚死網破……” “都是一家人,和和氣氣的,何必要動氣……”藍可俊笑瞇瞇的,“只要大哥兒許了好處,我自然守口如瓶,做夢也把嘴閉得緊緊的。都是男人嘛,我懂,食色性也……” 施少連冷聲問:“表叔想如何?” “那兩條標船,歸我所有?!?/br> “那兩條船有大用處?!笔┥龠B咬牙,“我把當鋪和生藥鋪給你?!?/br> “我只要標船?!彼{可俊勢在必得,“我也知道,那兩條船有大用處?!?/br> 施少連復在椅上坐下,垂眼不語,片刻之后,終是黯然點頭:“好,我把船讓給表叔,只是表叔說守口如瓶,我如何能信得過?” “我領著標船出去,先把妻女都押在你手里,賺了兩筆銀子,再帶著家人離開江都,如何?” 施少連果真去了一趟牙行,悄悄將兩條標船都轉在藍可俊名下。 藍可俊交代了田氏一番話,又帶著平貴去了瓜洲,再次運糧北上,他心中也有抱負,男人都有雄心壯志,缺的是機緣和眼力。 如今施家在江都只剩生藥鋪和當鋪兩間鋪子,連賬房先生都不在,施少連算是徹底清閑下來。 他把順兒遣去了金陵。 “金陵新買了一座宅子,也要有人去打理,先把順兒遣過去,把諸事安頓好?!彼麑μ疳劦?,“等明年開春,我們搬到金陵去吧?!?/br> “是仙鶴門內的竹筒巷的宅子么?”她停下手邊的動作,問他,“還有一個管家和幾個嬤嬤在?” “對?!彼屓灰恍?,“那宅子是一家楊姓官員的官邸,后來犯了事,落在一個宦官手里,一直沒住過人,房舍都還不錯,花圃庭院、小軒清廈都有,你應當會喜歡那屋子?!?/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