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她 第53節
施老夫人看著眼前的孫子孫女,也禁不住欷歔,長嘆一口氣,她不能責備自己的親孫兒,但對甜釀的心,的確也冷了幾分。 昔日滿堂歡聲笑語,今日冷冷清清。 事情都因金陵送嫁之事起,甜釀自然也有錯,先道祖母良苦用心,再說自己目光短淺,最后又道:“事情都因那冰人而起,田嬸娘一向慈善,對我又好,許是被人設計誆騙,心里定然有什么難言之隱?!?/br> “家里少了芳兒和小果兒,喜哥兒也病著,冷清得有些難受?!?/br> 施老夫人見她這么說,緩緩喝了口茶:“你有這份善良心底,受了委屈,如今還替藍家說話,祖母心頭也覺得欣慰?!?/br> 施少連在一旁喝茶,頓住手,說道:“二meimei重情重義,我都覺得有些羞愧?!?/br> 長嘆一聲,言語頗有些回心轉意:“聽說藍家嬸娘這幾日寓居在客棧里,走得匆忙,也未曾好好問過話,如今這樣,我倒有些抹不開面子……” 他等著甜釀的話,施老夫人沉吟道:“請個家丁去看看也好,有什么話大家再敞開了說?!?/br> 甜釀低頭回話:“小果兒在祖母身邊長大,真就如祖母的親孫兒一般,如今離了,我料想祖母心頭也想,喜哥兒又病著,不若將小果兒接回來住兩日,給祖母鬧鬧病氣……” 這話說到了施老夫人心坎里。 田氏這幾日帶著兒女寄住在客棧,本料想是個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光景,哪想隔了這些日,施家又遣人來說話,又接小果兒去看施老夫人,不知從哪來了一線生機。 甜釀日日在主屋伺候湯藥,衣不解帶服侍施老夫人,又兼著喜哥兒病愈,挪回主屋,小果兒隔山差五也來家玩耍,主屋好歹有些熱鬧起,施老夫人看著甜釀教兩個孩子讀書寫字,玩耍嬉鬧,臉色倒是瞧著好了不少。 和藍家的往來有松動,桂姨娘嗅到那么絲苗頭,也領著云綺來施老夫人身邊閑話少坐,甜釀有時候陪著施老夫人念經燒香,見了桂姨娘誠懇道:“在祖母身邊待久了,才知道素日姨娘的辛苦,前前后后忙忙碌碌,一刻也不得閑,發覺少了姨娘的幫襯,真如少了左臂右膀一般?!?/br> 桂姨娘抹淚:“哪里,左右都是些小事?!?/br> 施老夫人喜歡一家子熱熱鬧鬧的,有錯當罰,但總歸還是一家人。 施少連慢悠悠道:“祖母離了姨娘,心頭都抱怨我們的不好,做小輩的終歸年輕……有些事除了姨娘上心,旁的誰也做不及?!?/br> 桂姨娘聽他語氣松動,心頭懸的那口氣慢慢往下落。 趁著云綺婚事在即,施老夫人的身子又稍好了些,家里趁著天好擺了桌酒,施少連把田氏母子幾人都邀了來。 這算是吃了一頓團圓飯,雖各人心中都有些尷尬,好歹人全乎,又有方家也在,場面上氣氛還算過得去,施老夫人心中好歹有了絲喜氣。 夜里晚了要回去,田氏無錢雇車,正尋思走路回去,施少連當著施老夫人的面發話:“小果兒剛還鬧著和喜哥兒一起睡,嬸娘也別走了,就在家中住下吧?!?/br> 頓了頓:“過陣兒表叔就要回來,看著也不好?!?/br> 田氏搓搓手,點了點頭,赧顏道謝。 芳兒倒是極高興。 田氏一家又搬了回來,本以為日子照舊,哪想藍家的仆人都打發了,屋里該收繳的都收繳了去,真是空有幾間屋子,冷鍋冷灶,事事都要自己親力親為,沒有一絲現成的好處,田氏又沒幾兩銀子度日,真是有苦難言,兼之往施家來的院門都有人守著,不是想來就來,若要想往施家來,也要先眼巴巴的問聲:“老夫人今日得不得空?” 田氏和桂姨娘如今也和籠中雀無異,只為了陪施老夫人高興,偏又敢怒不敢言,怕施少連再使出什么手段來。 云綺沒多少日子就要外嫁,家里家外要忙的事情還很多,但如今家里桂姨娘威嚴掃地,施老夫人病體,家里沒有合適的人,一點瑣碎雜事施少連先交給紫蘇代辦,但一個婢子掌家成何體統。 這后院的管事權,自然落在了甜釀頭上,施老夫人也說不得半個不字。 榴園再幽靜的路,趕著去的人也不少。 孫翁老將從桂姨娘那收繳來的一應賬冊鑰匙都交到了甜釀手里。 她看見施少連眼里的笑意。 欺她,迫她,碾碎她,再扶她,寵她,教她,讓她愛他。 讓昔日看不起她的那些人,都跪在她身邊。 第65章 甜釀看著桌前摞得高高的利息賬目,庭里站著烏泱泱的婆子婢女,屋檐下雀鳥啁啾鳴聲,出了一回神。 這一切似乎來得太快,又似乎預謀許久。 不僅是原先桂姨娘管著的那些,原在孫翁老手中的田產利息、庫房賬目都挪了過來。 這個家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細細來分:莊租賬目、支用出入、備膳肴品、內帛玉銖、敬客中庭、童仆差使都是事,每項都有人有事來稟,擠在榴園里等著裁度。 若是新婦出嫁,起先幾年也是傍在婆母身邊,耳濡目染學些中饋之道,待年歲漸長、脫了新媳婦的架子,才慢慢接過家中擔子,輔佐夫君、主掌家事。 施少連坐在甜釀身邊,先替她打發眼下緊要的諸項,見她神情呆呆,雙目游離,挑眉逗她:“好好學著,日后這些都是你的分內事,可不許疲怠偷懶?!?/br> 她神色不豫,瞧著他抿唇:“家有尊長,把這些東西搬到我面前來,祖母心頭該怨我的?!?/br> “祖母高壽,這時候也該頤養天年,享些清福,每日含飴弄孫就夠,這些俗事還是莫擾她老人家?!彼灰詾橐?,“我知會過祖母,她應肯的?!?/br> 施老夫人心頭縱有千百心思,但長孫已到了自立門戶的年歲,幼孫又是懵懂稚子,她這個老夫人的尊威在這家里只是虛設,實在是沒有法子的事情,只能嘆一口氣,任由施少連去胡鬧。 施少連見甜釀臉色,開門見山:“管家也沒什么不好,一來你有事可做,還能結交些友鄰,省得日日在家消磨;二來你有什么想幫襯的人,都隨你的意,譬如王妙娘,她日子再如何不好過,回不回施家都罷,有你掌家,她這下都有了底氣;三來手中有權柄,我給你撐腰,昔日那些招惹你的人,都盡可出口惡氣,還有……昔年若不是桂姨娘和田氏在祖母背后攛掇,王妙娘也不至于棄你和喜哥兒私奔,這些恩怨可別忘了?!?/br> 甜釀垂眼,默默嚼了一番他說的話,沉靜點頭,接過他遞過來的賬目,翻了兩翻,低頭細看起來。 兩人都是聰明人,會審視奪度,也會順應時機,她所求不過安逸舒適的生活,順風順水,宜室宜家,問他:“你能教教我嗎?這些東西……實在是有些亂了?!?/br> 甜釀花了一整日把田房利息賬目各項都看了,事無專管、人無專職,有些摸不著頭緒,他從暗道過來,先去挽袖凈手,回她的話:“這陣子藍可俊未歸,我還有空,你每日到書房來花上一個時辰,我來教你?!?/br> 他去吻她的香腮:“夜里清風明月,不談俗事?!?/br> 甜釀低著頭,被他牽住手往內室去。 私室喁喁情話,寶月進來奉茶,見窗旁兩人身姿重疊,窗槅半開,一扇淡紅圓月鑲在天幕,甜釀慵懶窩在施少連懷中,螓首枕在他胸膛上,聽見寶月進來的動靜,微微偏首,眼珠子緩慢轉了半圈,又漫不經心落在天上月旁。 像極了一只被主人捧在懷里的獅子貓,圓溜溜的眼,身上披著柔光,收斂了利爪細牙,懶洋洋窩著,百無聊賴又筋骨松泛的模樣,溫順又可愛。 施少連將下頜枕在她鬢邊,垂眼看她眼神四處漂移,她這副模樣他也第一次見,一直默默的瞧著。 青春少艾,很難說是見色起意還是潛移默化,總之就是喜歡。 舉手投足的柔美嫵媚,床笫之間的風流婀娜,偽裝神色之下不經意間流露出的真性情,他愛她那一點破綻,有時候面具戴得太久,便模糊成了本體,只覺得虛偽生厭,但她不是那樣的,笑起來的月牙眼,看人時候的圓圓眼,那雙清澈的眼里始終有光亮在,火苗一樣,燒的人心里旺旺的。 如果楊家未亡,這樣的姑娘怎么會淪落在他身邊。 可惜,楊家也亡了呀! 燭光淡影,鮫綃軟帳,倩影成雙,自書房那一番交鋒之后,羞辱或是征服先不論,兩人都似乎開了一點竅。 她的纖弱細骨似乎被他鑿開了一條縫,態度也軟和了下來。 他的手段更放縱了些,要把她皮rou下那些骨刺都慢慢搓揉出來。 巫山云雨,魚水交歡,自有一番情天幻境。 秋意漸濃,正是要添衣的時節,榴園和見曦園的日子卻大相徑庭,一個春深和煦,一個冷風寒雨。 施少連雖把家事都交給甜釀,不管施老夫人心里有沒有怨氣,甜釀卻少不得每日去主屋幾回,一是伺候施老夫人湯藥,二是剛開始發號施令也向施老夫人請示,務必讓施老夫人事事明了,以緩心疾。 這一日往主屋去,甜釀正撞見紫蘇從屋內出來,兩人在門首打了個照面,紫蘇屈膝納福:“二小姐?!?/br> 甜釀上下打量她一眼,微微一笑,她對紫蘇沒有惡意,在她還是施少連親meimei時,其實和紫蘇的關系很不錯,在那之后,她利用紫蘇,看著紫蘇一點點崩潰的模樣,只覺得欷歔。 “許久不見紫蘇jiejie,jiejie有空也來榴園坐坐,陪我說說話?!?/br> 紫蘇連道不敢,低頭退了下去。 屋內老夫人的臉色隱隱難堪,又忍而不發,見甜釀來,敷衍了幾句話,又扶著圓荷去內室休憩。 甜釀坐在耳房里,默不作聲將一盞茶都喝盡,才慢慢走出來,徑直去了外院找施少連。 施少連正和孫翁老在賬房說話,府內的賬都給了甜釀,施少連又接了生藥鋪和當鋪的營生,孫翁老手邊的事情除去了十之七八,施少連許了孫翁老長假,往故土青州去探親,等藍表叔的船回來就即刻動身。 兩人第一次見甜釀來尋,都有些驚訝,施少連三言兩語和孫翁老道:“我備車船送先生回鄉,不拘先生暫住多久,何時想回修書告知我一聲即可,我再派車船來接,要我說,也是把家中妻小接過來才最佳,省的先生一家骨rou分離?!?/br> 孫翁老笑道:“老妻如今住在女婿家,我若能勸得動她來,日后也要和大哥兒說一聲叨擾?!?/br> “先生客氣?!?/br> 兩人作別,施少連帶著甜釀往書房去,見她秀眉微緊,下頜緊繃,溫聲問:“這是怎么了?” 甜釀想了很多,最后才道:“我能看出來……祖母和我的情分越來越薄,但不管我做錯什么,我不愿有人再來離間我和祖母剩下的一點感情……” 他嗯了一聲:“紫蘇又去祖母那說話了?” 施少連宛然一笑:“這回說什么……是那條汗巾子,還是我夜宿榴園?” 甜釀只覺他那笑容極冷,唇線抿如刀脊,寒意森然,也有些說不出話來,良久方道:“她一顆心都在你身上……她想要的東西你都能給,對她好一些罷……” “你又知道她想要些什么……語氣這樣大方?!笔┥龠B轉向甜釀,“若她想要個妾位,甚至想要個妻位,想掌內宅,想替我生兒育女,你舍不舍得,應不應肯?” 甜釀抿著唇不肯說話,烏黑的眼睇著他。 “應不應?”他也盯著她,眼神明亮得攝人心魄,欺身逼近,“舍不舍得把我拱手讓出去?” 甜釀咚的一聲坐在椅上,眼前是他的俊顏,笑吟吟的,一個手栗子敲在她頭頂。 “你若敢應,今晚上可跑不了了,讓你哭個夠?!?/br> “我還欠她一項東西,這兩日正要找她了結?!彼Z氣轉為閑散,“她從沈家跟我到施家,這幾年都辛苦,也是該對她好一些,多關照一些?!?/br> “祖母那邊,明日我們一道去請早?!?/br> 他如今幾乎夜夜歇在榴園里,雖避著眾人耳目,卻不避親近的侍者,好在挑的都是嘴緊的仆役,但這種事情再藏也藏不過多時,總有撞破的一日,施少連并未打算在江都久待。 圓荷正在給施老夫人梳頭,見施少連和甜釀同來,端的是一對金童玉女,見者賞心悅目。 寒暄落座,甜釀說了幾句話便回了榴園,施少連倒是留下來,說的是他的親事。 先給紫蘇娘家送聘贈金,把紫蘇扶為妾室,內可幫著甜釀料理家事,外可打點些親戚往來,甜釀畢竟還是未嫁女,不好盡日在外拋頭露面,待日后時機成熟,再娶甜釀過門。 無妻先納妾,這種事兒在平常人家確實少見。 施老夫人也沒什么能說的,只道:“大哥兒自己有主意,還找老婆子說什么,就這么辦吧?!?/br> “那孫兒和甜姐兒的婚事,祖母有何想法?” 施老夫人搖搖頭,實在沒有力氣去想這些,施少連也未打算深問,見施老夫人默然,也將話題抹過:“那我讓紫蘇先過來,給祖母磕頭?!?/br> 紫蘇被喚去主屋,先見圓荷擠擠眼,擦身道了聲“恭喜”,再進屋,見施少連坐在施老夫人身邊,笑意滿滿看著她,桌上擱著一對沉甸甸的金鐲子,是施老夫人賞給她的首飾。 “好孩子,雖你是家里的婢女,也在江都有爹娘姊妹,讓孫先生送你回家歇幾日,挑個吉日再回家中來?!?/br> 紫蘇沒有料想這事來得這樣快,先給施老夫人磕了個頭,再被圓荷扶著回了見曦園。 不過在見曦園坐了片刻,就接二連三涌入一波波下人,捧著衣箱小匣子,有錦繡華服,有珠寶首飾,有金錁銀錠,也有如意糕點,更有素日相好聞言來慶賀的人。 甜釀是第一個聽見消息的,那些賞賜都是施少連吩咐人來榴園領的,甜釀又自己做主多添了些,只是不知怎的,心頭覺得有些古怪。 好消息傳得甚快,連桂姨娘和云綺都來賀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