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她 第46節
寶月瞪眼“呃”了一聲。 甜釀脧了她一眼,淡聲道:“田嬸娘敢跟著一起來送我出嫁,應不是拐賣去做妾做婢,而是是那人身上有什么蹊蹺,臭名昭著,馬上要死,兩者選一,沒得跑?!?/br> “小姐……這種人……怎么能嫁……”寶月臉色蒼白。 “為什么要嫁,你不是知道么?”甜釀笑,“這么不靠譜的婚事,祖母病急亂投醫,都把我打發出來了,你看不出來么?” “你是我帶出來當陪嫁丫頭的,清露明霜只來送嫁,日后還要跟著孫先生回江都的?!碧疳劥诵袎焊鶝]帶多少行囊,兩身衣裳,幾件銀首飾,“那人指不定前頭死過三四個妻妾,或是個要死之人,我若嫁過去,你日子也不能好過?!?/br> “所以……”甜釀微笑,“我們一起逃出去吧?!?/br> “到了金陵,定然會有個臨時的寓所讓我們住兩日,男方再過來迎娶新人。你是陪嫁丫頭,不會陪著我一道出門上花轎,而是花轎走后有人來接你進府,所以……迎親那日蒙著喜帕出嫁的人是你?!碧疳効粗鴮氃?,“你要替我拜個堂,進了洞房,清露明霜守在門外,你喜服底下穿的是婢女的衣裳,脫了喜服,帶著清露明霜一道出去找田嬸娘,悄悄跟嬸娘說我丟了?!?/br> “新娘丟了,田嬸娘定然第一個慌張,肯定早早要抽身走,若是能順利抽身最好不過,早些和孫先生回江都去,祖母那也有個交代。若是男方察覺的早,心里有鬼,未必敢聲張,定然先四下去找,再找田嬸娘理論,田嬸娘也要抓著男方反咬一口。但這些事都不會鬧出來,最后面上還會遮掩過去,事由利起,最后總有人能拿銀子擺平,田嬸娘不會讓此事敗露,不然她在施家難以立足,也自然會瞞著孫先生?!?/br> 這樣一來,她逃脫了,施老夫人那處安心以為她嫁了,至于施少連回來后怎么樣,就讓他們去鬧,施老夫人定然會蒙在鼓里,其他的天翻地覆也和她無關。 “你若是想回江都,就抓緊田嬸娘,她會想法子幫你遮掩。若是不回留在我身邊,我在外頭等你,我們一起走,找個地方安定下來?!?/br> 寶月聽得目瞪口呆,甜釀看她:“明白了嗎?” “我不要回江都?!睂氃乱患れ`,若回施府,大哥兒回來還不知道怎么鬧得天翻地覆。 “這幾日你跟著我,將有可能的破綻一點點想好?!碧疳勎罩鴮氃碌氖?,柔聲道,“別怕,我身上帶著銀子呢,夠我們以后過的很好?!?/br> “小姐……既然要逃……我們現在就能逃啊?!睂氃露哙聠?,“何必等到迎親,眾目睽睽之下……” “祖母身子越發不好了……”甜釀輕嘆,“她在我身上花了這么多心血,我也想她過得安心些?!?/br> 剩余路上,寶月都是抖著手,張大耳朵聽旁人說話。 馬車行至長江口,渡口泊船數里,云煙淡渺,銀河玉帶蜿蜒從天上來,眾人等了小半日,有個褐衣的中年人過來,引著馬車駛入一條平板船。 船上有小艙室,寶月扶著甜釀去艙內坐,船雖舊,內艙卻布置的整潔干凈。 江面風平浪靜,一眼遼闊,靜水東流,碧天如洗,白云如煙,白鳥展翅高唳,回頭望,還能見江岸碧綠的蘆葦。 上一次過長江是在鎮江渡口,夜半時分,風浪顛簸,狂風呼嘯,她在夢中,夢境混亂又靡艷。 甜釀輕輕嘆氣,她偶爾也會想起施少連,舊年的清脆笑語和肌膚上的黏膩汗水,清風和膩香交織在一起,像什么?像用清甜的花蜜水泡醇厚濃茶,一開始就格格不入。 寶月端來茶壺,甜釀拾起杯子,呷了一口,茶味熟悉,老君眉,味輕且甘甜:“你從家里帶來的茶?前幾日怎么不是這個?” “沒有啊……是船家送來的茶?!?/br> 甜釀心頭猛然跳了一下,低頭看著手中的茶盞,細白透明的白盞,質地甚佳。 船只靠岸,船沿擱好船板,車夫驅著馬車緩緩駛下平緩,沿著人流,向前駛去。 寶月看著甜釀臉色發白,緊緊抿著唇,一聲不吭僵坐在馬車內:“小姐,你怎么了?” 天色不早,這夜宿在客棧里,這里是官道岔口,因商旅興旺聚集而成的一座小鎮,明早啟程再行一日,明日就進了金陵城。 這夜,甜釀是盯著寶月入睡的,夜半時分,甜釀搖醒寶月:“寶月,快起來?!?/br> 寶月揉著眼睛起身:“怎么了?” 甜釀換著一身極樸素的衣裳,將頭發纏成光髻,問她:“要不要跟我一起走?” “不成婚了么?”寶月詫異問。 “不了?!碧疳勀樕n白,“金陵未必是可去之地,你不走,我自己走了?!?/br> 寶月一骨碌從床上起來,穿衣裳:“我跟小姐一塊?!?/br> 客棧門掩著,門口柜臺趴著打瞌睡的店小二,一盞油燈輕輕晃,等著來投宿的過客。 半夜仍有趕路的車馬行人在官道上走過,借著月色能看到官道上不時經過的黑影。 甜釀拉著寶月的手,躡手躡腳出了客棧大門,藏在官道兩邊的雜草往前走。 “小姐……我們到底要去哪兒?”寶月有些害怕,手掌冰涼,“黑黢黢的……寶月害怕?!?/br> “我們找車搭我們一路……”甜釀咬牙,環顧四野,“去金陵吧?!?/br> 身后突然響起咄咄的馬蹄聲,緊促,聲聲落地,甜釀頭皮一麻,拉著寶月往前奔去。 月光下,有人縱馬橫攔住她們,面前有一人,凝視著眼前呆若木雞的兩個女子。 施少連臉色很冷,笑容卻仍然溫柔,仰頭看著漆黑天幕,輕輕嘆一聲,而后柔聲道:“meimei……從來沒有讓我失望過?!?/br> 次日一早,田氏收拾妥當,從房里出來,見著眼前整理衣袖的男子,臉刷一下白透,施少連抬頭瞟她一眼,甩甩袖子,臉色淡淡的:“甚巧,在這兒遇上嬸娘,一道上車吧,回江都?!?/br> 第58章 寶月緊張如小鵪鶉,挨坐在甜釀身旁:“小姐,馬車朝著渡口去了,我們……要回江都了……” 甜釀端坐車內,雙手安分擱在自己膝頭,不起波瀾的目光放在自己手指上。 十指剝青蔥,先前用鳳仙花汁染的指甲依舊嫣紅,指甲根部新生出的半月牙兒淡白微粉,這是一雙柔軟鮮嫩、賞心悅目的手。 “回就回吧?!?/br> 事已至此,還有什么好說的。 昨日夜里,在這陌生的地界,昏暗的夜色下,施少連翻身下馬,篤定又沉穩的腳步聲和衣袂在夜風中拂動之音朝她撲面而來,他站在她身前,半垂的丹鳳眼睇她,心平氣和問:“怎么跑這兒來了?” 夜那么灰暗,四野投射而來的暗淡光影將男人臉龐線條加深,面容清晰如刀刻,冷硬如石,她輕輕喘了一口氣,語氣也淡定:“祖母替我配了一門婚事,要嫁到金陵去?!?/br> 施少連瞧她那副不知天高地厚、無所畏懼的模樣,長長的“哦”了一聲,又看看一旁瑟瑟發抖的寶月,點頭:“甚好?!蓖嬷种械鸟R鞭,淡聲道:“嫁人就嫁人,大半夜的帶著寶月出來做什么?遇上歹人怎么辦?” “我不想嫁,所以趁機拉著寶月逃跑……”甜釀垂著眼,牽牽自己粘著枯草的裙,抬頭問他,“大哥哥緣何在此?” 昏暗星光下見一張雋秀俊逸的臉,那雙眼深深沉沉又星光點點,像夜色下的湖水,一點波光是星月和風撩起的漣漪,語氣也同湖面一般平靜:“辦些雜事,路過此地?!?/br> 甜釀微微將頭點了點,看著夜空不說話。 “既然不愿嫁,又遇上了我?!彼怪佳?,語氣還是淡,“那meimei跟著我走吧?!?/br> 寶月縮著肩膀上前去牽馬,施少連背手揚著馬鞭,往前邁了兩步,扭頭看僵住不動的甜釀:“怎么……” 語氣輕輕往上一挑:“meimei不愿意?” 她偏身,極快的瞟了施少連一眼,又直直的看著眼前,今夜多云,月色被云霧遮擋,腳下的官道蜿蜒沒入黑夜,草木蟄伏如獸,三三兩兩的蟲鳴。 有鞭聲從風中過來,長長的馬鞭纏上她的腰肢,那頭輕輕一拉,甜釀身形隨著鞭上力道微微晃了晃。 她被那馬鞭碰了下,心頭一梗,擰著脖子抬頭直勾勾的看他,玻璃珠似的眼久久凝住,而后輕輕抖抖濃密的睫,垂眼回他:“愿意?!?/br> 施少連目光比月色還冷清,收回馬鞭,淡聲道:“去客棧?!?/br> 客棧門前掛著光亮暗淡的燈籠,門大開著,守夜的小二哥擎著油燈,打著哈欠照明,順兒在門旁翹首以待,遙見施少連身邊是家里二小姐,后頭跟著牽馬的寶月,嘴里“嚯”了一聲,重重拍了拍大腿。 進了客棧,施少連吩咐寶月:“陪著二小姐回房,好生歇一會,明日起早就要走?!?/br> 寶月恭順領著甜釀回去,施少連目送這主仆兩人回屋,和順兒去屋外說話:“你回金陵去,把宅子里該收拾的都收拾了,再回江都?!?/br> 順兒矮著身應了一聲,撓撓頭:“都怪小的,辦事出了岔子?!?/br> 施少連神情淡淡的:“她今日不跑,明日進了金陵也要逃?!?/br> 順兒暗自咂咂舌,又聽施少連道:“把孫先生喊來,要打點一下,我明日帶著人,先水路回江都。 甜釀哪里能再歇,領著寶月回了屋,兩人默默在屋內枯坐,見外頭亮起一絲曙光,主仆兩人將東西俱收拾了,下樓來,見施少連和孫先生袖手在門旁說話,看著下人搬運草料,準備行囊。 孫翁老半夜被順兒敲門喚醒,驚訝不已,見了施少連,更是大吃一驚。 施少連離去前,只吩咐了孫翁老,若是家中有事,只裝聾作啞,不管不問,一切等他回來再處置。 近來家里鬧出的這些動靜,再瞧著施少連眉宇間的冷霜,眼下這場面,只覺敲鑼打鼓,必有熱鬧戲碼要登臺。 這家里家外能說的不能說的,太多了。 寶月和甜釀早早就在車上坐著,清露和明霜進來伺候,嘰嘰喳喳還挺開心:“大哥兒如何在這兒,是送二小姐出嫁的么?” 田氏見了施少連,只覺天旋地轉,目眩神暈,聽施少連說要回江都,半個字都不敢說,腿軟手抖爬上馬車,見馬車內坐的冰人滿臉慌張,問田氏:“這年輕官人是誰?差人把我架上馬車,還不許我走動問話?!?/br> 冰人看田氏雪白一張臉,又瞧著馬車駛去的方向,也是緊張兮兮:“不去金陵成婚么?” 田氏心亂如麻,抖著唇:“回……回江都……” 甜釀和寶月一夜未眠,這會主仆兩人已經熬不住蜷在馬車內睡了,施少連輕輕掀簾看了眼,又走開去同孫翁老說話。 馬車又回了渡口,車夫驅著車直接上了船,那男方家幾個接親的嬤嬤聽說又要回江都,都叫囔起來,冰人也不肯,鬧著要走,幾個婦人就在舟頭大囔大叫,把碼頭巡查的兵卒都引了過來。 施少連親自去打發兵卒,那幾個卒子收了好處,掂掂手中的錢袋:“串通騙婚,這倒要不得,就放你們回江都,扭送到州府去治罪,小官人不可動用私刑?!?/br> 最后一行人都上了舟,施少連不耐煩聽婦人聒噪,皺了皺眉,伸手在面前一點,指使府?。骸鞍阉齻儙讉€,都綁好了,押到船艙內關起來?!?/br> 手指一劃,把田嬸娘也算上:“一個也不許逃?!?/br> “大哥兒,好侄兒……這是要做什么?”田氏白著臉,“有什么話好好說就是……老夫人……” 施少連壓根懶得說話,利落的眉頭往下一壓:“把嘴堵上?!?/br> 府丁和車夫都是施家的,見大哥兒神色和眼前這陣仗,將幾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婦人一個個都麻利捆了,扔在甲板上。 甜釀在車內早就醒了,被婢子們攙扶著上船,見地上麻繩綁著好幾個人,田氏發髻散亂,狼狽歪倒在甲板,嘴里還塞著塊帕子,漲著通紅一張臉,嗚嗚沖著她說話使眼色。甜釀腳下不停,目不斜視,扶著木梯,直接上了二樓艙室。 從金陵沿長江順流而下至鎮江,再剪江北渡,經瓜州至江都,也不過四五日的水程,田嬸娘和那些冰人嬤嬤都被五花大綁鎖進艙室里,又不許說話叫囔,每日不過送一頓薄粥進去,所以舟上也清凈,清露明霜和寶月都是第一次坐大船,難免有些好奇,日日伴著甜釀推窗看江面水闊,左右行舟。 施少連也不太出面,多和孫翁老喝茶閑聊,他這回出門月余,先是和藍可俊去了瓜州運糧,從瓜州北上濟寧,路過江都時又下了漕船,在江都停留過一日,帶著順兒雇舟南下金陵,日日忙碌,也不得閑。 “大哥兒回過江都?”孫翁老問他,“如何不回家中?突然改了主意要南下金陵?” “不去金陵,如何能遇上先生?!笔┥龠B微笑。 孫翁老看著他倚窗喝茶,沉吟片刻:“大哥兒把田嬸娘鎖起來,若到家老夫人見著……后頭藍表叔回來,又如何交代……畢竟是親戚……” 施少連絲毫不懼:“她們敢趁我不在使壞,就當想一想后果,別說祖母,就算老天爺護著也不頂用?!彼p哼一聲,瞇起眼,“吸我身上的血,在我身上打主意,真以為自己翻身做主,活膩了?!?/br> 孫翁老知道他是個心狠手辣的,低頭呷了口茶,不再勸。 船一路都不靠泊,揚帆直奔江都,船上就那丁點地方,吃飯散心看景,兄妹兩人總有見面的時候。 兄妹兩人并不多話,但態度也不算冷清,偶爾臉上也微帶著些笑意,外人看著倒是挺謙和的一對兄妹,只有寶月心驚膽戰,生怕兩人鬧出個什么來,最后她又被關柴房受懲。 到瓜洲那日,又見瓜洲白塔,這日是個陰天,灰蒙蒙的,視景并不佳,那白塔看著細細小小,佇立在山水之外,江水混濁,被風和途徑的船只一攪泛出一片片白沫,丁點倒影都不見。 施少連喊甜釀喝茶,兩人就坐在舟頭的艙室內,將四面窗都推開,短簾掛高,任憑江風左右橫竄,將人的衫袍吹得東飄西揚。 他倚在窗邊,半只手臂還搭在窗外,迎面吹著微腥的江風,喚她:“meimei來煮茶?!?/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