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她 第39節
“小酒有沒有想過去找找自己的身世?” “沒什么好找的……我應該是被人丟棄的,那個沈尼姑賣我的時候,說我是從一個農戶家里出來的……我只記得我一直哭,那農戶不是我爹娘……”隔了半晌,又道,“我只記得自己叫小九,不知道是哪個字,后來她們叫我小九,再改成了喝酒的酒,說這樣更招人喜歡?!?/br> 他看著她,柔聲道:“我心疼二meimei?!?/br> 甜釀抿唇冷笑:“多謝大哥哥的心疼?!?/br> 兩人并肩坐在竹床上,默然不語。 “突然想吃碗長壽面?!彼蝗慌d起,拉甜釀的袖,“走,我們去把喜哥兒接來,一道吃面去?!?/br> “好好的吃什么長壽面?!彼洁?,不肯起身,“喜哥兒還在書房上課……” 他連拖帶拽,把她從竹床上拔起來:“兄有令,妹敢不從?” 說到底也是年輕孩子,又是長久相伴的兄妹,拋去那些貪欲和執念,他們也有過相當長相處融洽的歲月。 甜釀跌跌撞撞的被他牽著走,出了榴園,兄妹兩人收斂幾分,端方又穩重,前后腳一道去了外院,走到喜哥兒的書室,房內窗牗大開,兩人站在窗邊,見方玉彎著腰,正捏著喜哥兒的手腕教他練字。 墻上桌上還鋪掛著好些白紙,墨跡嶄新,鐵畫銀鉤,看著就是方玉的手筆,端正稚嫩,是喜哥兒的字跡。 甜釀認識喜哥兒的字,覺得比以前長進不少,再看方玉的字,剛健柔美,筆走龍蛇,覺得寫字者胸中頗有錦繡。 她的字是施少連教的,算起來教的時日并不算多,施少連和方玉的字風格迥異,方玉穩重雄健,施少連行云流水,各有各的好看。 “二meimei再不長進些,喜哥兒的字都要比二meimei好?!?/br> 她咬牙:“大哥哥往日多善解人意,說話令人如沐春風,如今也愈發尖酸刻薄起來?!?/br> 他忍俊不禁,俯在她耳邊道:“想個法子,以后meimei每日也到我的書房來坐坐,我領著meimei寫幾個字,可不能被喜哥兒比下去?!?/br> 甜釀一腳踩在施少連靴上,他皺眉,輕嘶一聲。 方玉聽見聲響,疑惑回頭,見窗邊兩人,肩挨著肩,兄妹兩人神色各異。拱手向兩人問候:“施兄,二小姐?!?/br> “大哥哥和二jiejie怎么來了?”喜哥兒也是驚訝。 “你二jiejie想吃面?!笔┥龠B笑道,“想領著你一道吃面去?!?/br> “好耶?!?/br> “那就……先生今日早日放學?”施少連向方玉拱手致歉,“放我家小學生偷一會閑?” 甜釀也朝著方玉拜了拜:“叨擾先生了,不該這個時候來……”又看看方玉,“先生教得真好,喜哥兒的字寫的愈發的好了,都賴先生辛勤教導?!?/br> “無妨,無妨……”方玉也笑朝兩人作揖,“時辰不早,也快下課了?!?/br> 喜哥兒樂滋滋地收拾書袋,方玉吩咐了課業,把兄妹三人送出書室。 甜釀朝他溫婉一笑,牽著喜哥兒低頭往外走。 施少連提著喜哥兒的書袋,又同方玉說了幾句閑話,兩人辭別,方玉見施少連趕上前頭兩人,喜哥兒一左一右,牽著哥哥jiejie的手蹦蹦跳跳往外去。 起初冰人來說,哨子橋下有個施家,家里做著好大的營生,有個貌美的二小姐,起初許了戶極好的人家,只是在成親前,施家發現這二小姐非施家親生,是外頭的孤女,于是婚約作罷,女孩子年紀大了著急嫁,家里祖母又疼愛,想再尋門親事,又喜歡那等讀書懂禮的年輕學子,正好這冰人又認識方母,這才把方玉推出來。 后來施家請他來做西席,為了酬金他也愿意來,心里也明白施家有那么些相看的意思,和甜釀見的第一面,兩人還喝了一壺茶,說話也融洽,只是這婚事,便沒人再提起過。 他剛才聽見窗外動靜,扭頭看見兄妹兩人并肩站著,心頭隱隱覺得有些不對。 兄妹三人徑直去了廚房,廚房有長桌長凳,是下仆們吃飯的地方,這時候太陽才西斜,廚房正在洗菜切菜,要準備家里晚飯。 仆婢們見大哥兒和二小姐,喜哥兒一道進了廚房,倒是嚇了一跳。 “先煮三碗長壽面來?!笔┥龠B喚人,見廚房備著的菜:“要黃芽菜火腿的湯,隨意弄兩樣小菜?!?/br> 井里有湃得冰涼的紅櫻桃,也端了一碟上來,面碗也相繼端上來,這么熱的天,又未到吃飯的時辰,甜釀捧著面碗看著左右兄弟,見喜哥兒一筷子捅下去,在面碗里攪一攪,旋著筷子卷起一坨,張大嘴往嘴里塞,熱湯熏得滿頭大汗,含含糊糊道:“好香?!?/br> 聞著碗里的香氣,她也開始覺得餓了,握起筷箸,挑著面線哧溜吸入口中,不知怎的想起了那年,她和施少連在寺里同吃一碗長壽面的情景,那是七年前。 施少連看著她,溫柔淺笑。 一切的開始,可能就始于那一夜。 夜里實在是熱,門窗都閉著,床上鋪的涼簟被體溫熏得guntang,一只手探出綃紗帳,床間旖旎風情一覽無余,他將她從床上抱起,邊走邊動,舔著她臉頰上的汗珠:“去浴房弄?!?/br> 浴房亂糟糟,甜釀累得手足綿軟,纖腰欲斷,掛在他懷中抽泣,他嗅著她身上的香氣,突然道:“有點想念那只香橙?!?/br> 甜釀睜開眼,小聲嘟囔:“什么香橙?” “沒什么?!?/br> 七月初一,況家全家人往廣善寺去上香,況夫人捐了五十斤香油,一來保佑苗兒懷胎順利,二來也替薛大嫂祈福,拜過菩薩之后,知客領著在寺里吃過一頓素膳。 況苑有些心不在焉,身旁的薛雪珠一襲縞羽素衣,給他挾菜:“官人多用些?!?/br> “多謝娘子?!?/br> 他們夫妻兩人向來話不多,相敬如賓,薛雪珠性子內向,況苑行事穩健,一嬌小一高大,外人瞧著頗為般配的模樣。 “哥哥今日怎么有些東張西望的?”況學打趣自家大哥,“尋誰呢?” “天熱,尋風從哪邊吹來?!睕r苑皺眉,不咸不淡的應況學。 那一整日,廣善寺都沒有杜若的身影。 張夫人現今看淡了許多,平日往來應酬多半謝絕,只在家呆著不愿出門,如今張圓不在家,家里猶如一灘死水般沉寂。 大兒媳張蘭本就是沉靜的性子,向來不愛出門,只有杜若難熬,這樣熱的天,屋里坐著也熱,只得去園子里納涼。 新園子修繕得好,草木欣榮,景致優美,生機勃勃,和這家里的光景截然相反,她坐在涼亭內,放眼望去,只覺得處處都是那人的身影。 “呸?!彼底粤R了聲自己,“那種男人有什么好的,一丘之貉?!?/br> 隔日杜若帶著婢女杜鵑出門去看趙安人和窈兒,馬車行在路上,半道冷不防被個推獨輪車的運貨路人撞在車轱轆上,車夫下車一看,木輪已被撞壞,行不得路,沒有法子,只得向杜若道:“二夫人……車壞了,您看……” 這么熱的天,路走了大半,回也不是,不回也不是,恰好道旁路過個掛著旗子招雇的驢車,杜若嘆氣:“罷了,我雇個驢車去趙家,你把車趕回去修修?!?/br> 那驢車車夫收了銅錢,杜若被杜鵑攙扶著上車,掀簾一瞧,瞠目結舌,花容失色:“是你?” 車內伸出一只大手,將她一扯,扯入車內。 杜若往前一栽,直直栽入那人堅硬胸膛上,心頭五味陳雜,不知是酸,是辣,是苦,是喜,是悲。 驢車拐了個彎,停在個極僻靜地方。 “你瘋了不成?!彼谒麘阎写瓪?,滿眼亮晶晶,臉頰緋紅,是春心萌動的神態,“做這樣冒險的事?!?/br> “說好七月初一廣善寺見,你誆我?!彼劾锒际桥?,“我找了你一整日?!?/br> 杜若第一回 見他動怒,兩人偷歡,次數其實并不算多,有時一兩月也不得一回,從來只圖爽快,不牽扯旁的情緒。 “我何時誆你?!彼钟X得好笑,“誰說要七月初一和你相見,誰傳的話?” “你……”他知她誆他,嫌棄他,看不起他,他也未必高看她幾眼,只是想著下次能再見面,心頭總是又幾分竊喜在,見她衣裳輕薄,意態慵懶,按在車上就要索歡。 車夫和杜鵑都默不作聲地站在遠處,驢車壁薄,一動就晃,熾情難抑,他要按著她強來,她顧及著周旁:“況苑,咱們好好說話?!?/br> “坐上來再說?!?/br> 自然沒什么好說的,鸞顛鳳倒,一響貪歡。 第50章 家里人都知道施少連和藍可俊不日起程往瓜州去,一去一回至少兩個月,故而這幾日孫翁老找施少連好些回,要交代生鋪子各項用度支取,也要打點標船出航的各項花費事項,施少連的書房和孫先生的賬房相鄰,要說話辦事也方便,有時兩人,有時也找藍可俊,若得閑也邀著方玉一道,幾人在書房中品茗說話,日子過得也快。 施存善去后,施家先是由施老夫人和孫秉老管家,只是后來施老夫人事佛忙碌,又親自顧著喜哥兒,精力不濟,加之家中人少,多是些女子們穿衣吃飯,人情往來的事情,孫先生不好自己管,故而施老夫人把后院的雜事交給桂姨娘打理,但孫先生也有本內院的賬,記的是桂姨娘向孫先生支取的銀兩和用處。 后院開支,像仆婢的月錢,廚房支出,胭脂花粉錢這些都是一月一取,桂姨娘依著先例報個數,孫先生都照給,如是當月有什么額外用錢,往孫先生處說一聲即可,也不過分講究,算的上是極寬松的治家,內里縱然有不少的彎彎繞繞,小家小戶也不計較這幾分銀兩。 這賬本施少連有心多看了一眼,問孫秉老:“六月起,廚房的開支漲了二十兩銀子,這月還在庫房取了藥材布帛,金釧玉釵這類用物?!?/br> “廚房的二十兩,因著天熱,藍家那邊不好單獨用灶,田嬸娘跟桂姨娘商量,每月搭些銀子在咱家用飯,后來老夫人知曉這事,免了藍家出這筆錢,讓田嬸娘每月去廚房點卯督工,分擔些桂姨娘的雜事,至于庫房支的那些,有些是送往況家的禮,有些是自家用的,金釧玉釵這幾樣,是老夫人差圓荷來要的,說是賞人用的?!?/br> 施少連搖頭,哂笑:“已經這樣要好了么?” 他倚在圈椅內,頭微微仰,闔著眼,捏了捏眉骨,把賬本扔下:“罷了,也沒什么好看的,讓她們去鬧吧?!?/br> 孫翁老看他神色,收拾賬冊:“后院的賬,大哥兒若想管,收回來管著也好,亂糟糟放著也不太好看?!?/br> “沒幾兩銀子的事情,管它做什么?!笔┥龠B慢悠悠道,“都是一家骨rou親人,做什么都好說?!?/br> 后來孫翁老從書房告退,見順兒和旺兒袖著手坐在屋檐下,自打施少連從見曦園搬出來,這一大一小兩男仆也跟著一道從內院出來,成日守在門外聽候消息。 順兒進了屋,見施少連在內室凈手喝茶,他是施少連的心腹,施少連有許多事也不避他,問他:“藍表叔回去了?” “往丹桂街去了?!?/br> 施少連嗯了一聲。 藍表叔又去丹桂街找盼盼,盼盼見他穿簇新的袍,方巾玉釵,腰上還系著塊碧瑩瑩的玉扣,打趣道:“哎呦,大官人這陣兒真發達了?!?/br> “小蹄子,光會打趣你爺?!彼{表叔在她嫩滑臉上一摸,“許久不來,倒不見你說個想字?!?/br> 盼盼只顧低頭瞧著那塊玉扣,戀戀不舍的摸了摸,“這玉扣看著水頭甚足,官人用不少銀子換的吧?!?/br> “前兩日家里婆娘剛新得的?!彼{表叔笑道,“也不值幾個銀子?!?/br> 盼盼嘖了一聲,再將目光轉到藍表叔身上:“官人何日走?何時能歸?” “還有個兩三日,怎么著也要兩個月的功夫?!?/br> 他摟著盼盼要酒喝,覷見門前晃過個衣裳鮮亮的身影,瞧那身姿:“月奴如今也見客了?” 盼盼點頭:“行首人家,可不就見客送客,還能做什么去?!?/br> 藍可俊笑道:“如今我家大哥兒也轉了性,也不往院里來,連房里那個好人都冷落了?!?/br> “不用說,男人這副模樣,八成是有了心上人,打算著要娶妻,收斂些風流性子好交代?!迸闻涡Φ?,“府上是不是快有喜了?” 藍可俊拊掌笑:“八字也沒得一撇?!彼恍?,轉了轉眼珠,努努嘴,“既然月奴已開門見客,也請過來一道喝兩杯酒,陪著唱個小曲解解悶?!?/br> 盼盼心頭暗啐一口,臉上還帶著笑:“她年紀還小,我們這幾個做jiejie的還疼著她,你招了我再去招她,我豈不是讓人笑話?!睂⒁粭l香帕撲在他臉上,“你敢多看她一眼,我可要把你眼珠子剔下來?!?/br> “不敢……不敢……” 兩人廝混到天黑,藍可俊才整衣起身,盼盼替他穿衣,將腰間的玉扣正了正:“這絡子打得也好,外頭怎么不見這樣式的,怕是府上巧娘自己創的樣式?!?/br> 藍可俊不懂這些,笑道:“今日你們一個兩個都說這絡子,倒是奇怪?!?/br> 盼盼送他出門,正見月奴也換了身衣裳,抱著琵琶從房內出來,銀紅襖兒白綾裙,臉上妝容淡淡,見著藍可俊掀起眼簾,不聲不響行了個禮。 盼盼推搡著藍可俊走,折回家中見月奴在屋檐下站著,微微嘆氣:“你既然要留在這家里,也得擺出些好臉色,自己應對著些這些男人,別惹mama生氣,自己日子也好過些?!?/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