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她 第14節
白日里已喝的不少,晚間這一頓酒,她眼見著他的眼睛,像星河暈染在黑夜的水面,波光粼粼,瀲滟生姿。 她頓住腳步,半晌后朝他走去:“大哥哥?!?/br> 她站在他身邊,默默的注視著眼前的景色,一花一木,一草一樹。 “殘酒澆艷花,皎月照幽林,覺不覺得這樣,比剛才的觥籌交錯更好些。?!?/br> “那是因為大哥哥喜靜的緣故吧?!?/br> “我這人最愛熱鬧,最多應酬,如何喜靜了?” 甜釀不說話。 他扭頭,看她也筆直站著,上下打量她一眼,淡聲問:“白日還好好的,晚上看你似乎有些不高興?” “今日過節,心里開心,沒有不高興呢?!?/br> 他也不反駁:“你從園子里過,見我在此地等你,也不上前來說話?!?/br> 甜釀心頭一窒,吶吶垂首:“我沒瞧見哥哥?!?/br> 他輕輕笑了一聲:“我卻瞧見了meimei,meimei走路的聲音,地上的影子,風里送來的甜香?!?/br> 她微微有點兒抖:“哥哥瞎說,我穿的是軟靴,沒有聲音,走的也是黑漆漆的地方,沒有影子,也沒有香氣?!?/br> 施少連轉身面對她,將身體懶散倚在欄桿上,漆黑的眼里都是笑意,指指她的裙:“一開始我便看見你,meimei今天一身皦玉衣裙,在婆娑樹影間也可見衣裳顏色,很是賞心悅目?!?/br> 她臉上漲的通紅,擺擺衣裙:”謝謝哥哥夸獎?!?/br> 施少連從指間翻出一只酒杯,提壺斟酒,低聲道:“那meimei知不知道我緣何在此等你?!?/br> “我還欠哥哥一杯酒?!碧疳勚e杯飲酒,喉結滾動,清風明月,雅致溫潤,又是青春少年的眉眼,最清白不過的人。 他將空酒杯遞給她,挑眉示意她倒酒。 那酒杯一直握在他手間,已是溫熱熨帖,甜釀接在手里,慢慢斟了一杯,雙手敬給施少連:“中秋佳節,甜釀敬哥哥一杯,祝哥哥身體康健,萬事順意?!?/br> 施少連莞爾一笑,從她手間接過酒杯,含笑一飲而盡:“謝謝甜meimei?!?/br> 他指節掐著那杯子,翻轉了兩圈,又去拎酒壺,溫笑道:“meimei似乎弄錯了,meimei敬酒,這杯酒應當meimei喝才是?!?/br> 他端著那杯酒,遞到甜釀面前,言語纏綿,聲調婉轉:“請meimei飲酒?!?/br> 甜釀抬頭看他一眼,見他眼里絲毫沒有醉意,卻又的的確確醉著,待要去接那酒杯,他又不松手,挑眉示意她喝酒。 她只顧仰面看著他,卻不肯動,兩人無聲對峙,良久良久,甜釀終是俯下頭,就著他的手,紅唇貼著酒盞邊緣,慢慢啜吸酒液。 他卻慢慢緩緩的抬高自己的手臂,她不能退,也不能棄杯,只能隨著酒杯慢慢抬起頭顱,見他一張清俊面容,君子端方,眼神明亮如星。 甜釀緩緩將最后一滴酒液吸入嘴中,一口咽下。 他貼近她,笑的艷麗,盯著她的一張紅唇:“酒好喝嗎?” 甜釀謹慎的抿唇,往后退了一步,和他隔開距離,隔開那詭異的氣氛和窒息感,微微點點頭。 施少連愜意一笑,定定的看著她,微微弓下身體,唇追著她的唇而去。 她瞳孔瞬然放大,伸手捂唇,忙不迭往后退去,卻被一只手臂攬住腰肢,把她的身體往前一帶。 她的手背上,輕輕貼著一雙極其柔軟溫熱的唇。 “小酒是嗎?”他輕輕說話,溫熱的酒氣貼在她滑膩的肌膚上,“為什么叫小酒呢?是因為笑起來的這一對酒靨么?” “害怕嗎?”他微笑,“怕的連話也不敢說了?” “在發抖嗎?”手下的腰肢細又軟,不盈一握,仿佛一用力就可以擰斷。 “怕什么呢?我可是哥哥呀?!彼劾锫錆M明光碎玉,“是最親的哥哥不是么?” 他突然笑的低沉,悶悶的,啞啞的,和平常截然不同的嗓音,柔軟的唇在她手背游走,滑至她的指間,輕輕伸舌一舔,一點濕意和熱度落在她指上,微笑:“是蟹膏的味道,meimei沒有把手洗凈?!?/br> 甜釀死死的瞪著他。 他得了趣味,內心愉悅,不過轉瞬,施少連站直身體,松開她的腰,收手理理身上衣袍,含笑道:“二meimei逗起來真有趣?!?/br> 又正色道:“不早了,meimei早些回去歇息吧” 他見她面色慘白,額頭出了點點細汗,僵住不動:“二meimei還不走么?那我送meimei回繡閣?” 甜釀這才如夢初醒,提著自己的裙角,急沖沖往繡閣奔去。 施少連一路賞月,一路踱步,慢悠悠往見曦園去,吩咐青柳提水,紫蘇進去伺候,在浴房里流連許久才回房歇息。 第18章 寶月從外頭回繡閣時候,見甜釀低頭揉著半塊茉莉花肥皂,嘩嘩在銅盆里搓著自己的手背,袖角上都沾了皂沫,她唉了一聲:“小姐仔細些,衣裳裙兒都打濕了?!?/br> 甜釀眼角發紅,見她回來,驚慌忐忑的神色似乎松散了一些,又轉成冷怒和責備:“你去哪兒偷懶了?不知道跟著主子的么?再這么下去,我也不要你服侍,早些叫人來打發你回去?!?/br> 寶月跟了甜釀三四年,知道她最是好脾氣的,從來沒有生過這樣的氣,又聽說要打發她回去,她是施家田莊里的佃農女兒,每個月的月錢還要補貼給家里養弟弟meimei,要是打發回家去,少不得受爹娘的打罵,當下唬了一跳,急急爭辯道:“小姐實在冤枉我了,我沒有偷懶,園子里撤了剩菜,我就跟著大家一起去廚房吃飯去,吃完飯就尋小姐,園子里又不見,又聽說姐兒們一起去了桂姨娘屋里耍樂,又撲了個空,后來到處找,最后聽喜哥兒的嬤嬤說小姐回了繡閣,這才跟著回來?!?/br> 甜釀只覺心煩,也未聽進寶月這一頓辯解,緊皺著眉頭,抽布巾拭手,那一雙柔荑已被揉洗的通紅,那時的溫熱和濕潤卻如附骨之蛆,攪得她心慌意亂,他若是真的逗她,怎么會有這樣逗弄的法子,為何會好端端的喊她小酒,他又如何得知她這個名字,難道那個沈婆子真的有問題,又為什么,他從來沒有戳破過她的一言一行,為什么要這樣喊她呢…… 她目光猶如游魂一般飄蕩,半晌落在寶月身上,悶悶道:“沒有就沒有,我剛才也是一時氣話,沒有真怪你的意思?!?/br> 甜釀有氣無力的上臥房,只覺雙腿發軟,癱倒在床上,也懶得梳洗,翻來覆去的苦思冥想,也不知何時聽見府里硬邦邦的更聲,才潦倒閉了眼。 次日晨起,施家眾人都在主屋陪施老夫人用飯,人人都已坐定,時辰不早,甜釀卻久久不至,施老夫人疑惑:“這孩子向來早起準時,今日如何這般晚?!?/br> 施少連一面喚婆子去繡閣探看,一面給祖母盛粥:“許是甜meimei昨夜里玩的晚些了,貪睡懶起也說不定。先不等她,我們先陪祖母用飯?!?/br> 沒多時婆子回來稟報:“老奴去的時候,二小姐正在梳妝,說是昨夜螃蟹吃多了些,積食滯化,早上睡過了時辰,二小姐也說不必等她,這會兒換個衣裳就來?!?/br> 桌上正擺著一籠蟹黃糯米蒸卷,一碟水晶鵝rou,一碟蜜糟小魚干,施老夫人聽說甜釀吃多積食:“這些都是油乎乎吃食,怕也是不合她的口味?!?/br> 施少連點點頭,吩咐下人:“讓廚房去做些溫軟的清粥小菜?!毕肓擞窒?,又喚人去廚房傳話,“要小巧些的玫瑰搽穰卷,不貪多,只四五個,快些蒸熟了送來?!?/br> 眾人吃過大半,甜釀才來,半新不舊的蜜合色小襖,蔥黃線裙,看著分外淡雅可親,拜過家人,又見施少連,低眉順眼道:“給大哥哥請早?!?/br> 施少連笑吟吟招呼她來身邊坐:“時辰已不早,meimei肚子可餓了,快坐下吃飯吧?!?/br> 甜釀不肯坐,柔聲道:“我不餓,肚里昨夜吃的還漲著,只是來陪祖母說話?!?/br> “好孩子,難得你費心,你大哥哥特意替你點了些溫軟的吃食,多少還是要用一些?!笔├戏蛉苏泻羲胱?,“下次可記得,再好吃的東西也不可貪多?!?/br> 她只得挨著施少連坐下,接過他遞過來的碗,聽得他溫柔道:“有meimei喜歡的玫瑰搽穰卷,我挾給meimei嘗嘗?!?/br> 云綺見甜釀凝固著一張笑臉,手下卻一動不動,不耐煩催促她:“二jiejie快些吃吧,再不吃就涼了,這可是大哥哥單單為jiejie要的,統共只做了四五個,連我們都沒有的份?!?/br> 施老夫人和桂姨娘都笑她:“你方才不說要吃,這回倒眼巴巴的看著想吃?!?/br> 甜釀勉強一笑,將施少連挾來的玫瑰搽穰卷遞到云綺面前:“三meimei也一起吃?!?/br> 云綺嘟著唇:“我才不愛吃這個?!?/br> 施少連也親自挾了一只遞到云綺碗里,含笑道:“三meimei是不是吃味了?!?/br> 云綺扭過身子,哼的一聲:“不是吃味,哥哥就是偏心?!?/br> 她不是第一次說這話,明明是她自小就和施少連一起長大,長大后反倒他更喜歡二jiejie,小時候也常為這個吃味過,但家里上下都喜歡甜釀,俱覺得她小孩兒心性,次數多了反倒覺得她無理取鬧,后來她也不常說這話。 甜釀勉強吃過幾口,施老夫人要起身去禪房上香,只招呼桂姨娘跟著:“讓他們兄妹幾人慢慢吃?!?/br> 又想起一事,對甜釀道:“你大哥哥后幾日就要去金陵辦事,十天半月都不得歸,剛才我們說了半拉子話,你明年想要添些什么好東西,都跟你大哥哥說了,讓你大哥哥幫你置辦?!?/br> 原來施少連要去金陵看一批時興貨,正好甜釀和苗兒的兩張金陵拔步床已造完畢,只等著水路運來江都,施老夫人又吩咐施少連去采買些嫁妝,和拔步床一并帶回來。 施少連見甜釀臉上沾著透瑩的脂粉,遮著眼下的那一抹青痕,掩蓋她的精神不濟,又埋頭不看他,將盛著薺菜筍絲的小碟往她面前推了推,叮的一聲輕響磕在她碗旁,柔聲道:“二meimei可有什么想要的胭脂水粉,首飾衣裳,家俱妝奩?!?/br> 甜釀垂著眼,搖搖頭:“哥哥隨意就好?!?/br> 她可從沒有對自己的嫁妝這么不上心過,施少連見她躲避的厲害,也不逼她,只在一旁默默的等著,隔了半晌,云綺從碗里抬頭:“哥哥別忘了我的絹花,若是遇上好的,帶一匣子回來?!?/br> “好、好、知道了?!笔┥龠B笑道,“三meimei說的這些,我都刻在腦子里,若不買回來,絕不回家?!?/br> 云綺滿意的點點頭,下桌自去玩耍,桌上唯有兩人,甜釀旋即也站起身跟著云綺要走,袖子拂過桌面,聽見他說:“meimei身上還沾著丁香花的香氣,頭發還半濕著,是晨起沐浴了么?” 她僵住,抬眼看了看他,神色溫柔,光風霽月的磊落,警惕的抿住唇不說話。 “meimei在想什么,我的意思是天氣漸涼,早上風冷,要仔細把頭發擦干再出門?!彼π?,“不然容易見風頭疼?!?/br> “謝謝大哥哥提醒?!?/br> 兩人站在凌霄花架下說話,不遠處就是玩耍的喜哥兒,禪房里還有施老夫人念經的聲音,施少連道:“人都有親疏遠近之分,親兄妹也不例外。云綺自小性子急,說話沖,喜哥兒年紀還小,還不懂事,弟妹幾人中,我最喜歡二meimei,予取予求都可,meimei可知為何?” 她一聲不響看著他。 “我喜歡二meimei的柔順乖巧,溫柔小意。偶爾一點點小小淘氣,也覺分外可愛?!彼⑿?,“但不許meimei太調皮,不然我可會生氣?!?/br> 甜釀愣了愣:“哥哥昨夜里生氣了嗎?” 施少連淡然微笑:“有一點?!?/br> 她覺得窒息,悶悶的說不出話來,待問又不敢戳破,只得道:“meimei愚笨,要如何做才不惹哥哥生氣?!?/br> 他牽了牽凌霄花柔軟的枝蔓,捻著手里給她看那翠綠的葉,只說:“柔順乖巧便無妨?!?/br> 而后翩翩然遠去。 甜釀看著那架凌霄花,悶悶站了半晌才回過神來。 又說觀心街的張家,中秋那日本該闔家熱鬧的日子,杜若將屋內陳設摔了個七七八八,落了滿地的碎瓷碎瓦,只鬧著要回娘家,張優遁出家門不知去了何處廝混,張夫人勸的口干舌燥,最后落的頭疼躺在床上,這一頓中秋家宴吃的冷冷清清。 次日張夫人早早打發幼子張圓回書院念書,又讓家中小廝去尋張優,知道自己勸不動杜若,索性叮囑大兒媳張蘭,到杜若屋里相勸。 屋子里的屏扇花瓶器皿無一個是好的,俱摔的零零落落,杜若蠟黃著一張臉,也不聽張蘭勸,只說:“大嫂若還念著我們往日的情誼,就替我尋個人牙子來,先把臘梅賣了,再請我娘家人上門,把我接回家去住?!?/br> 張蘭道:“夫妻吵鬧常有的事兒,小打小鬧的也就過了,等晚上優哥兒回來,讓他在母親面前,好好給你磕個頭陪個不是,臘梅是你帶來的丫頭,何你素日也心疼她,打罵幾句就夠了,何必若的如此?!?/br> 杜若冷笑:“他成日花天酒地不著家我不管,臘梅是我的娘家丫頭,一聲不響就睡了,這兩人何曾把我放在眼里,又不知是外頭哪個骯臟行貨子的小衣繡鞋,都藏在臘梅屋內,兩人都瞞著我不說,還涎著臉跟我說不過是逢場作戲,這不要臉的東西,白讀了這么多年的圣賢書?!?/br> 張蘭也聽得面紅耳赤,半晌道:“自古男人都如此,我們做女子的生來命苦,一生拘于內室不得施展。但你也聽我一句勸,自古夫妻同根同命,妻賢夫自良,你平素多拘著勸著他,他自然體諒你的好,不令你傷心,若是成日這樣打打鬧鬧,他惱了,在外頭鬧得豈不是更兇?!?/br> 杜若重重哼了一聲:“大嫂向來想的大方,可又有什么好結果不成。憑什么女子就要忍氣吞聲,讓男人在外逍遙自在,男人女人都是人,他負我,還要我容他,做他的黃粱美夢去吧?!?/br> 張蘭也是受婆母所托來說和,沒想惹了一鼻子灰,也只得道:“罷、罷,你非要這樣想,我也無話可說?!彼κ志突亓苏?,讓婢女回稟張夫人,閉門在自己屋內做針線。 張夫人對這二兒媳的性子亦是犯難,在床上躺了片刻,聽得婢女道杜若出門領了個牙婆回來,正拖著臘梅要趕出去,掙扎著起來,見臘梅嗚嗚跪在地上向杜若求饒。 張夫人也急了:“你這回把她趕走,讓她后頭可怎么活?!?/br> “這是我的丫鬟,是死是活都任憑我的意思,何時由得婆家人過問了?!倍湃羰樟搜榔陪y子,轉身閉門回屋,沒多久,牙婆又領了幾個十二三歲的小丫頭來,杜若挑了個誠懇老實的,取名叫杜鵑,收在自己屋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