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她 第6節
桂姨娘臉色猛然一變,在她肩上重重的拍了下,倒豎柳眉低喝:“還不知道閉嘴,你這閑糟心的丫頭,只知道瞎聽胡說,這都跟你有何關系,成日里吃好喝好,過你的安生日子就是?!?/br> 云綺肩頭吃痛,心頭滿是不悅,沉著臉甩手就往外走,被桂姨娘拖回去:“說你兩句你就甩臉,你給我回來?!?/br> 母女兩人面色沉沉,默默置了一回氣,桂姨娘見她拗著頭,嘆道:“這沒風沒影的事,你以后半個字都不許冒出嘴來,若被有心人聽了去,添油加醋的渲染開來,最后害的還是你自己?!?/br> “跟我有什么關系?!痹凭_皺眉。 “你不嫁人了?人在背后說閑話不說你?”桂姨娘道,“你也老大不小,馬上也要談婚論嫁,家里的丑事,婆家難道聽不見,不會想么?” 又好言相勸:“好好的搬到側廂來做什么,那是大人們住的地方,等明年你二jiejie嫁了,繡閣就是你一人的?!?/br> 云綺挨了訓斥,悶悶的應聲,聽著桂姨娘的千叮萬囑,坐了半晌,自己回了小繡閣。 小繡閣里甜釀正對著窗,坐在小杌子上繡一副云錦,見云綺嘟著唇帶著寶娟回來,徑直往矮榻上一躺,一會指使寶娟去倒茶倒水,一會又要換軟枕軟鞋,翻來覆去的不自在。 甜釀含笑問她:“這是怎么了?” 云綺埋頭悶在枕上:“沒有?!?/br> 甜釀停住活計,上前去鬧她:“告訴二jiejie,是被人欺負了,還是遇上什么事了,二jiejie替你想主意?!?/br> “不要你管,你顧著你自己就成了?!痹凭_推開她,翻身從矮榻上坐起來,蹬蹬蹬上了樓。 甜釀看著她的背影,微微嘆了嘆氣,問寶娟:“她這是怎么了?” 寶娟也搖搖頭:“從姨娘屋里出來,三小姐就這樣,許是和姨娘鬧脾氣?!?/br> 甜釀皺皺眉,不欲管她。 端午節前幾日,甜釀看著桌上剩下的最后一個香囊,問寶月:“去看看,園子里往見曦園去的小角門開了嗎?” 見曦園的小角門平日都不看,施少連回來若有空,必會開角門直穿過園子往正堂去問候祖母,若小角門開了,他定然在家有閑暇。 寶月一溜煙進了花園,在丁香棚下翹腳望一眼,回去稟甜釀:“開著呢?!?/br> 甜釀將香囊收拾入袖,理理衣裳:“那我們走這條近道去看看大哥哥?!?/br> 施少連有好幾日都著宿在外頭,只在清早回來打個照面,沐浴換衣,紫蘇知道他忙,但也知道他回來之前,是已經沐浴過的,衣裳上還沾著脂粉香氣。 這日得了空,施少連和順兒都在見曦園,紫蘇準備茶點,吩咐青柳送去虛白室,美目脧拉順兒,拎著壺涼茶,徑直走到了一叢花根下潑茶渣。 順兒攏著袖口,乖覺的跟了過去,兩人隱在花樹影里說話。 “好些日子不見你,你跟著大哥兒這陣兒都忙什么?” 順兒呵呵一笑:“沒忙什么,都是跟著哥兒東奔西跑,碼頭看貨,鋪子看賬,各家應對?!?/br> “還有呢?!弊咸K柔聲問,“你總不至于成日這樣的忙?!?/br> “還有,還有大哥兒新結識了些朋友,聽說是金陵子弟,家里貴氣的很,有時候跟著一起去游湖賞景?!?/br> “都去了那些地方?”紫蘇盯著他問。 順兒扭扭肩,渾身不自在:“姑奶奶,您老人家想問些什么,直說就成,這東一耙西一爪的,是什么意思?!?/br> “那……前天夜里,你如何一夜未歸?!?/br> “大哥兒梳籠了個私院女兒,這幾日都在那?!表槂旱吐曄職庥戰?,“求jiejie放過,莫再問了?!?/br> 紫蘇輕輕一笑:“我不過隨意問兩句?!庇謫?,“那個姐兒長什么樣,惹得大哥兒這樣掛心?” “也就清秀佳人,面盤兒看著嫩生生的?!表槂簱蠐项^,”只不及jiejie的十分之一?!?/br> 她倒是有些氣悶,提腳踢他:“拿我跟人家比做甚么?!?/br> 順兒隨著她的力道一溜煙遁走:“jiejie就別問了,有什么問大哥兒去吧,我守在門樓里吃酒,什么也不知道?!?/br> 紫蘇輕輕哼笑一聲,將殘茶潑盡,也回了屋內。 花叢后的主仆兩人默默的站了半晌,面面相覷,甜釀抿抿唇,正了正頭上的花釵,回頭道:“這番話,誰也沒聽見?!?/br> 寶月點點頭:“婢子知道?!?/br> 甜釀帶著寶月繞過幾叢花枝,邁步上游廊,提高聲音,笑吟吟問:“大哥哥在么?” 紫蘇正在耳房里收拾,走出來迎客:“二小姐來了?!?/br> “紫蘇jiejie?!碧疳勑Φ?,“我正要去祖母那,順道來看看大哥哥?!?/br> “大哥兒正在虛白室看書,婢子領二小姐去?!?/br> 施少連聽見人聲,已在虛白室探出半個身形,清朗笑道:“幾日未見二meimei,二meimei來坐?!?/br> 虛白室的竹簟上隨意擱著一壺一盞,施少連將杯中殘茶向窗外潑盡,自己踱步去內室拿出一只碧青的蓮瓣盞,擱在矮榻的小幾上:“竹簟涼,二meimei坐榻上吧?!?/br> 她正站在虛白室門口脫繡鞋,裙下乍然露出雙襪口繡著碧荷紅蓮的白綾襪,旋即被長長的裙掩蓋,碎步入了虛白室,嫣然一笑,唇邊滿是歡喜:“最近來大哥哥這,哥哥都用這只杯子給我倒茶喝?!?/br> 他正彎腰斟茶,掀起薄薄的眼皮看了眼她:“是前陣子新淘來的茶盞,樣式好看,瞧著二meimei應該會喜歡。二meimei每次來見曦園,都只少坐片刻,卻記得這只杯子?!?/br> 甜釀見矮榻旁胡亂卷著本線裝書冊,俯身去撿,見那書頁都被折的亂七八糟,破損陳舊,愛惜的摸在手里撫平整,遞在小幾上,笑道:“每每想來見大哥哥時候,都正瞧見大哥哥在眼前,祖母處或是園子里,好生奇怪,倒跟大哥哥心有靈犀似的?!?/br> 施少連也不由得一笑:“二meimei這話說到我心坎里去了?!?/br> 兩人坐下喝茶,甜釀從袖間抽出那個靛花藍嵌松石香囊,輕巧擱在施少連面前,嘻嘻笑:“端午快到了,給大哥哥做了個藥香囊,愿大哥哥驅蟲避害,安康健體?!?/br> 施少連看著那香囊,眼里興味滿滿,笑問:“這是單單我有,還是大伙兒都有?!?/br> 甜釀也笑:“這個花色和繡樣,是獨獨為大哥哥做的?!?/br> 施少連挑起那香囊,遞在面前深嗅,等香囊內冰片清冽香氣沖入腦海,半瞇了眼,因眼中亮光過甚,神情忽然帶了幾分冷艷,點點頭,聲音還帶點被冰片沖氣的鼻音,清朗帶著半絲沙?。骸岸eimei有心了?!?/br> 甜釀看著他神色,微微抿了抿唇,柔笑道:“香囊掛在身上,或是懸在床帳上也可,若是不喜歡這個味道,遠遠的懸在窗上,風里挾著一絲香氣,好聞又能驅蟲?!?/br> “好?!彼嬷隳?,借著這藥氣沖走心內的微惱,含笑點頭。 甜釀的目光又落在案上的書冊上:“這是哥哥以前做學問的書,怎么成這副模樣了?!?/br> 他看了看書冊,淡聲道:“早已經沒用了,如今只拿它們墊腦后補瞌睡罷了?!?/br> “大哥哥學問很好的,以前還教我寫字?!彼裏o不惋惜,“哥哥的字行云流水,落筆如云煙,是我見過最漂亮的字?!?/br> “二meimei最會夸人?!笔┥龠B問,“二meimei如今還寫字么?” 她臉色帶點淘氣的羞意:“寫的……我字寫的不好看,每日里還練幾筆,如今略比以前好了一點點?!?/br> 她在進施府之前,只會歪歪扭扭的寫自己的名字,剩余認識的字數不過一雙手,后來跟著施少連每日學幾個字,很晚才開蒙完畢,至到現在才能暢順看書寫字,有時候遇上生僻字,也要翻翻書典。 “看書呢?如今看些什么書?” “哥哥以前給的那些四書五經,春秋禮義、說文解字都看完了,時常拿出來翻一翻,空暇時也看些別的?!?/br> 他點點頭,微嘆:“如今meimei們都大了,也不便親自教meimei們讀書寫字了?!?/br> 又道:“過幾日得空,我去書肆給你挑些通俗有趣、詩詞之類的書給你解解悶?!?/br> “家里家外事情繁蕪,甜釀不麻煩哥哥?!碧疳勑Φ?,“圓哥哥常給我捎幾本,眼下能看的書已經有很多了?!?/br> 他不動聲色微笑:“親家何時來家里做客,我這陣子忙的竟然不知,怠慢了親家,實在不該?!?/br> 甜釀輕咬唇瓣,羞澀微笑:“前幾日況家夫人做壽,姨娘帶著我們去吃酒,祝家哥哥和圓哥哥也在,見面略說了幾句話?!?/br> 他嗯了一聲,笑問:“圓哥兒還好么?許久不見他,身條是不是又長了些,我記得自個十七歲的時候,隔一陣衣袍便要短上一小截,都要重新做衣裳?!?/br> “大哥哥個兒高,甜釀覺得大哥哥每年都在長個?!碧疳劽銖娦Φ?,“圓哥哥看著倒沒怎么變,還是原先那樣,以前的衣裳也能穿?!?/br> 他抬眼覷她一眼,淡聲道:“端午書院也該放幾日假,該是一起聚聚,好好說說話?!?/br> 她微微綻放出一個恍惚甜蜜笑容,只道:“端午桂姨娘和藍嬸娘要帶著我們去看賽龍舟,圓哥哥家的棚子就在我們家的旁側,只是大哥哥近來一直忙,端午鋪子里應該更忙些吧,如若哥哥有空,倒能見上一面?!?/br> 他亦微微一笑:“近來確實忙?!?/br> 甜釀這時喝完一盞茶,起身告辭:“哥哥再忙,也仔細著些,別熬壞了身體,甜釀不打攪哥哥休息?!?/br> 施少連也不留她,送她出了見曦園,而后自己又回了虛白室獨坐,摸著那香囊,嗅著濃郁的藥氣。 甜釀遠遠出了見曦園,先是扶著寶月站定,長長的喘了一口氣,而后帶著寶月去小花園里繞了圈,腳步微微焦躁,寶月跟在她身后:“二小姐,天要黑了,不回去么?還有什么事兒么?” 她仰頭,微微皺眉,自言自語:“他究竟什么心思呢?!?/br> 第8章 正逢海晏河清的太平盛世,又是天清氣朗的端午佳節,江都知府愛民如子,又要官民同樂,衙門出了豐厚的束禮招徠各行各號的健兒共賽龍舟,把這年的龍舟競事辦尤為熱鬧。 清水河下早停了數十只龍舟,俱是雕花繪彩、彩旗飄揚,舟邊又有臂扎彩線的矯健兒郎躍躍欲試,河畔設了無數彩棚錦帳,供百姓觀賞競舟盛景。這一日又是艷陽好天,江都百姓拖家帶口,男女老幼,個個裝扮的鮮衣艷服,興致勃勃,早將一條路擠得水泄不通。 施家的彩棚旁側就是張、況兩個親家,也是想著親戚挨在一處,方便說話,故幾家之間未封幕帳,只虛虛掛了一塊簾子,一側分給男客們說話,女眷們坐在了一處。 自打上元節出事之后,施家女眷甚少出門,加之甜釀和藍苗兒都已許了人,云綺和芳兒年歲漸長,也要避讓些,這日出門玩耍,姐妹四人都裝扮鮮妍,隨著桂姨娘和田氏下了馬車,言笑晏晏往彩棚內行去。 彩棚內況家已到,況夫人領著兒媳薛雪珠和小女兒巧姐正站著說話,見桂姨娘和田氏領著四個女孩兒來,兩方親熱寒暄了一番,況夫人攜著苗兒和芳兒的手,又去拉甜釀和云綺,笑道:“貴府上的女孩兒個個如花似玉,實在招人疼?!?/br> 況家祖業是做花園營生的,雖是普通人家,家底頗為殷實,田氏對況學十分中意,見了況夫人,亦是滿面堆笑:“親家做人太過實在,只說別家的好,不說自家的妙,我看珠娘和巧姐,才是打心里頭心疼和喜歡?!?/br> 況夫人笑道:“甭管貴府敝府,都是一大家子,俱是好的?!?/br> 眾姐妹都抿唇笑。 彩棚里設的是八腳桌,高矮條凳,眾人入座,有婢子們來斟茶置果品,不多時,張夫人帶著自家兩個兒媳來,見滿眼綾羅錦繡,眾人已到,連連告罪,又笑著和桂姨娘、田氏兩人招呼:“老夫人今日不曾來?” “老夫人這幾日都在齋室禮佛,不得出來,讓我們見了兩家親家,休得怠慢,趕著問好,也請親家太太去府里少坐會?!惫鹨棠镄?,“老夫人只是不愛出門,倒常盼著親戚們往來多走走,她看著家里熱鬧,心里也是高興的?!?/br> “好、好?!睆埛蛉诵σ鉂M滿,“近日若得了空,挑個好日子,一起看看施老夫人?!?/br> 張夫人一眼看中桂姨娘身側的甜釀,見她穿著丁香紫梅花絹衫,下著一條灑金白線裙,亭亭玉立,笑著招手上前。 甜釀笑吟吟的先拜過張夫人,再拜身后的兩位張家嫂子,大嫂子張蘭出身讀書之家,容貌普通,但學識過人,二嫂杜若是小官之女,生的極好,言語又巧,兩人一左一右,常伴張夫人身邊。 兩個嫂子也一左一右牽著甜釀的手,言笑問好,未來妯娌三人坐在了一條凳上殷勤說話。滿桌十來位女眷,加之身后的婢女們,喜哥兒和小果兒,將彩棚坐的滿滿當當,滿桌言笑晏晏,香風拂人。 女眷們正說話間,男客們那邊亦有動靜,聽得有男子的腳步聲,很快有人撩簾過來問候。 “給嬸娘、meimei、嫂子們問好?!闭f話的正是名青衫男子,況家長子況苑,他年歲二十五六的模樣,身材高大,容貌生的普通,一雙眼卻瑩潤生動。 施家姐妹以前都見過他,俱應聲問了好,張家兩位嫂嫂倒是第一回 見他,起身拘謹回了禮。 簾子后又鉆出兩人,年輕書生,十七八歲的模樣,一般高的個兒,一個生的白面斯文,滿面帶笑,一個生的風度翩翩,光風霽月,正是況學和張圓兩人。 女眷們見了兩人,這才笑起來:“你兩人向來焦不離孟,孟不離焦的,連今日也是,是一塊約著來的么?” “只是正巧,我兩人在路上遇見?!睆垐A和況學兩人笑道,“給jiejiemeimei,嬸娘們問好?!?/br> 大家都福了福他倆人,攛掇著苗兒和甜釀:“爺們才來,想必路上已口渴了,你們去倒杯茶給他們喝?!?/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