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空春色晚(重生) 第17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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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看,我的確濫殺無辜,”岑驥笑得慘然,“我不怕報應。只是奇怪,若真有報應,為何現在還不來?” 李燕燕默然,半晌,問:“……為什么?為什么你想殺她?” 岑驥抿起嘴,“我娘和小葉兒死了,我才去了岑家,抱著殺掉高氏的目的。高氏……她沒有子嗣,有我在,族里也不許她過繼旁人,她本是最想我回去的?!?/br> 李燕燕一驚:“所以……是她害了你娘和你meimei?” 岑驥卻垂下了眼,聲音輕得像落雪:“是,也不是。小葉兒……是被我娘掐死的?!?/br> 他冷笑:“我娘掐死小葉兒,然后投井自殺了?!?/br> 第20章 岑驥六歲時,一夜之間跌落云頭,從將門小公子變成了街頭野種,過早體會到了世態炎涼、人情冷暖。岑驥哭過鬧過,只是他娘自顧不暇,后來又多了個嗷嗷待哺的meimei,哭鬧并不能讓家里的米缸滿起來,想活下去,只能另尋他法。 岑諱匆忙離開定州,拋棄了他們母子,但他至少給岑驥留下了一樣財富——健壯結實的體魄。岑驥自小就比同齡的孩子更高大,無論是拾柴、喂豬、挖野菜,還是燒炭、收莊稼,年幼的岑驥都做的很好,有時比成年人還得力。 可這些零散活計,時有時無,錦上添花可以,畢竟不能當成維系一家的營生。岑驥和小葉兒越長越大,需要的口糧越來越多,而母親渾渾噩噩的時間也越來越長,岑驥絞盡腦汁,終于想出了個萬全之策。 河朔連年亂戰,民間習武成風,許多男孩還未開蒙就先被送去學武。有些富貴人家,父母固然期盼孩子成才,可又舍不得小小年紀的孩兒被打,便額外出一份錢給武館,請窮人家的孩子來當陪練,實則是人rou靶子。 岑驥自幼混跡街頭,免不得被年紀大的孩子欺負,挨打不算什么,挨打還有錢拿,簡直是天上掉餡餅的好事。再說,武館里供飯,有時還能和武師偷學幾招,除了每天回家都渾身是血,洗衣裳有些麻煩以外,岑驥著實不覺得這份活計哪里不好。 所以,當岑驥娘于氏對他說,岑諱死了,岑家派人接他去長安時,岑驥的第一反應是:“他死不死關我什么事?我為什么要去長安?” 于氏只是抹眼淚,岑驥頓了頓,又問:“娘和小葉兒,也一起去長安嗎?” 于氏聽了這話,反而笑出來,搖頭說:“怎么可能……他……你父親早已另娶,這次來定州的,就是他的娘子?!?/br> 岑驥沒他娘那么多感傷,既然娘和小葉兒不去,對他來說,這件事就沒什么好商量的。最艱難的時候已經過去了,那時他們三個都沒分開,現在日子逐漸好起來,娘已經不大需要接客了,沒理由這時候撇下娘跟小葉兒,自己跑到長安寄人籬下。 他不耐煩地撇手,抱怨說:“你們不去,我當然也不去,這還用想么?娘要是有空,幫我補補衣服吧,我先去上藥,孟家那小子,手勁越來越大了……” “小石頭,”于氏突然叫他的乳名,“……你不必過這樣的日子?!?/br> 岑驥疑惑:“這樣的日子?不是挺好的么?” “娘,我說過很多次了,”他皺眉,不大高興,“我是為了多拿幾個銅板,才故意讓傷看起來重一些,其實不礙事。而且那個黃武師,長得像頭熊,但為人最是面冷心熱,我估摸著再多求他幾次,他就能收我當弟子了。過一兩年再讓他推薦,去做個鏢師護院什么的,到時候你就什么都不用cao心了,安心在家帶小葉兒?!?/br> 于氏只是低聲啜泣。 岑驥勸了幾句,勸不好,干脆忙自己的事去了。 第二天一早,岑驥出門時,于氏又問了一次。 岑驥更加不耐煩:“都說過了,我怎么可能撇下你和小葉兒呢!小葉兒都六歲了,該進村學了,只是人家不愛收沒爹的孩子……我為這事都快急死了,娘也想想辦法吧!” 岑驥說完,轉身出了門,他走的太快,只隱約聽到于氏的哭泣聲。 岑驥沒回頭,反正他娘總是在哭的。 只是,他絕想不到,高氏在他走后,也拜訪了他娘。而那天傍晚,他揣著小葉兒心心念念的琥珀餳回家,迎接他的卻是娘的遺書,和兩具冰冷的尸體…… …… “這就是她想出來的辦法,”岑驥嘆了口氣,閉上眼,“她把我的話想偏了,又聽信高氏,到死都在說什么成全我……” 李燕燕安慰說:“可是……誠然你是不愿和母親meimei分離的,但到長安來加入禁軍,也算是成就了你,學了本事——” “老子的本事不是跟禁軍那幫小娘皮學的?!贬K冷冷地說。 李燕燕也只有嘆氣。 岑驥娘不堪重負,帶著女兒自行了斷,以為這樣就能解開岑驥身上的束縛,讓他回歸岑家,從此過上安樂無憂的生活。 可人活在世上,總是需要有些牽絆的……她和小葉兒走了,留下的,是一個只??諝さ尼K。 他后來變得偏激狠戾,也是沒辦法的事。李燕燕看著岑驥臉上刀裁般的輪廓,瞇著眼想。 “所以……你急著去定州,是要做什么?”她試探著問。 “找一個答案?!?/br> 岑驥再睜開眼,神情凜然,已不復落拓。 …… 重回山頂的這段路,全靠岑驥攀爬。李燕燕一點兒忙也幫不上,被岑驥牢牢捆在了背后,還狠狠威脅她說:“待會兒別大呼小叫,不然剜了你眼珠子!” 你之前還說不帶瞎眼小娘皮爬山呢……李燕燕很想反駁他這句,不過到底是不敢的,悄悄在岑驥背后翻了個白眼。 沒想到岑驥后腦勺也長了眼睛,他側過頭,又冷冷說了句:“也別做怪樣子?!?/br> 李燕燕:! 不過等真正爬起來,李燕燕也沒心情作怪了。 山壁幾乎是懸直的,雪崩之后又多有碎石,時不時就會踩空、打滑。岑驥縱是身手不凡,但背后墜著一個大活人,依然爬的十分辛苦。 李燕燕看了眼腳底,差點被嚇飛了魂兒,只好閉上雙眼,耳中除了風聲,只剩岑驥粗灼的喘息。 一步。 一步。 又一步。 …… 待雙腳再次觸到地面,李燕燕才敢睜開眼,驚覺自己全身都浸了汗。 又被他救了一次呀。 爬這一段并不比在雪崩里求生輕松,岑驥又一次幾近力衰,背靠著大樹,直喘粗氣。 李燕燕蹭到他身邊,替他擦去額上汗珠。 “為什么救我?”她早就想問。 岑驥眉頭微皺,囫圇說了句什么,好像是——“因為我能”。 哦,這樣啊。李燕燕明白,這是說他還有余力,如果沒有,大概岑驥也會毫不留情放棄掉她。 ……這樣也好。他們本就是對立的,瓜葛多了,將來要如何收場? 李燕燕不知如何回應,故作不解地追問:“嗯?什么意思?” 這回岑驥也不好好答了,他沒好氣地說:“當然要救,關乎我的刺史之位呢!” 李燕燕樂了,誠懇道:“你以后會當上比刺史大得多的官?!?/br> “你以后會在拍馬屁拍到馬腿上,叫馬蹬上一蹄子,飛出二里地,摔到爛泥坑里——” “——臉著地?!薄K完全不領情。 誒?誒誒誒? 李燕燕氣得要命。 她難得說一次真話,反而不被相信,被嘲了一通??梢娬f真話是件遭天譴的事,應當盡量少說。 不過李燕燕是識大體的人,自然不會和救命恩人計較,她又吭吭哧哧道:“那個……咱們倆現在也算有過命的交情了吧?” 岑驥哼哼了一聲,好像在笑:“過命的交情?嗯,我過命,你攀交情,是么?” 李燕燕只當沒聽見,勸道:“我呢,從小體弱多病,都說久病成醫,我吃過那么多藥,也算半個郎中了。你現在這個情狀,最需要靜養,不該多言語,更不要太過激動?!?/br> 岑驥閉目不語。 李燕燕又撿起先前的話頭,道:“咱們有過命的交情了,你能不能答應我一件事,很小的事。你不用說話,要是答應呢,就眨一下眼睛?!?/br> 岑驥一動不動,端坐如佛像。 李燕燕厚顏再問:“你答不答應嘛?” 岑驥煩了,怒目而視道:“老子靜養呢!” “哎呀!”李燕燕滿臉驚喜,“哎你眨眼了,那就說定了??!” 岑驥的怒氣還沒來得及集聚,李燕燕搶先說道:“表哥還沒問我是什么事呢?” 岑驥長吐一口氣,閉上眼:“……什么事?” 李燕燕慢條斯理道:“圣人說了‘禮者,不可不學也’,‘人有禮則安,無禮則?!?。又說,‘民之所由生,禮為大’,可見……” 岑驥額角不由自主抖了。 “說人話?!彼麉柭暤?。 “好的。你以后不要再叫我‘小娘皮’?!?/br> 岑驥哼哼了一聲。 “最好,連說也別說那個詞……”見岑驥臉色尚可,李燕燕補充道。 第21章 重新上路后,李燕燕才知道岑驥為何答應的那么痛快。 他言出必行,果然再沒說“小娘皮”。 而是換成了“娘們兮兮的”、“叫人給騸了的”、“下面少了二兩rou的”…… 李燕燕:……大意了! 她癟癟嘴,不滿抱怨:“啊快別說了,我耳朵臟了!” 岑驥睥睨著她,說的更起勁。 于是李燕燕只好先下手為強,岑驥一有要開口的苗頭,她就搶過話頭,絮絮叨叨講起些陳芝麻爛谷子的宮廷往事,不給岑驥打岔的機會。 終于,岑驥叫她給說煩了,咬著牙,惡狠狠道:“……我是不知道趙婕妤的二舅和楊太妃弟弟的第六房小妾是什么關系……但我知道有件東西,很適合你?!?/br> “嗯?”李燕燕狐疑地看著他。 岑驥冷笑:“聽過‘銜枚夜行’嗎?夜間行軍時,防止不經意出聲,會在嘴里咬上根木棍,穿上繩子,系在腦袋后面。我嘛,正好有一根,你要是再敢喋喋不休,就給我把棍子叼上。我保證,看著特別像狗?!?/br> 他嘆了口氣,無奈地讓步:“若你能安靜,我也不講話了,咱們都閉嘴,快點趕到。能做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