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淵手記[無限] 第101節
“洪詩雨……”付云聰察覺自己的手中空空,扭頭便看見洪詩雨的影子正在消失。他心口一空,眼看少女臉色驚訝,如泡沫般消散了。 他拔腿狂奔。城市的高樓大廈、他不斷往外拓展、建立的城鎮,每一處都在粉碎。原住民茫然四顧,歷險者們驚慌奔跑:“小付!” 付云聰站在自己的鳥籠中央,那個始終保持敞開的車站。他又讓歷險者們立刻從門離開,然而車站里已經沒有門了。 “鳥籠”在崩壞,離開的唯一途徑徹底關閉。 付云聰心中掠過不祥的預感:“縫隙”的意志出事了。 他轉身往城中跑去,手上忽然有異樣感覺。低頭一看,幾道裂縫從十指尖端往身體延伸。 普拉色大陸上,小十正跟季春月和文鋒一塊兒狩獵。 天色暗得很快,碎屑像雨一樣落下來。小十最先察覺“鳥籠”的異樣,喊停了季春月和文鋒。季春月和文鋒正騎著馬,兩人勒停馬兒回頭:“怎么了?” 小十:“不對勁,‘鳥籠’在波動,我們回去找姜……” 她的話還沒說完,便看見季春月和文鋒消失在越來越強烈的風里。 馬背上空空蕩蕩。 “……姜笑?。?!”小十失聲大吼。 在傲慢原營地外的山坡上,姜笑正跟歷險者們討論接下來的耕種計劃。她看見天色在瞬間暗下來,眼前的歷險者凝固了一般僵立,隨即便在強風中碎裂、消散。 姜笑大吃一驚,忙伸手去抓,不料抓了一把空。而隨行的幾個原住民好端端的,完全沒事。 “小十!”姜笑立刻上馬,朝小十和季春月夫婦的方向奔去,“發生了什么?!” 碎裂之聲越來越強烈,無數碎屑從天而降,姜笑看見小十朝自己移動,聲嘶力竭:“季姐他們……沒了!都沒了!” 小十奔到姜笑面前,握住姜笑的手,卻像抓住一捧粉末。 姜笑也在崩裂。她絲毫不覺得痛,只是詫異地看著自己雙手被強風吹散、消失。 “……你的母親出事了?”姜笑問,“‘鳥籠’里所有的人類都會死去嗎?包括我?” 小十死死抓住姜笑肩膀:“不行,不行!你不能消失,我……我……”被頭發遮蓋的上半張臉流下淚來,小十胸口鱗片忽然張開,她五指如刀,試圖摳出自己的眼睛,“我把眼睛給你,姜笑!” 她嚎啕大哭,緊緊抱住姜笑。姜笑最后在她耳邊很輕一笑,嘆氣說:“乖?!?/br> 小十懷中空空,魚干留給姜笑的那枚魚刺耳環落在她的掌心中。 意志的氣息完全消失了。 隨著它的消散,“鳥籠”中所有的活物也如煙塵般散去,沒有留下一絲痕跡。 余洲摔倒在地,他所在的鳥籠摔碎了,他從地上爬起,趔趔趄趄往樊醒跑去。 “樊醒!”他顧不上思考自己為何仍舊存在,拼了命大喊,“帽哥!安流!” 許青原的骨架已經坐起,它成為了新的骷髏,但還沒徹底回過神,搖頭晃腦地呆坐。 魚干正在狠甩樊醒耳光。 “樊醒!”它喊,“你得清醒!” 樊醒趴在地上嗬嗬喘氣,聽見靠近的聲音,他抬起頭直視余洲。 這是余洲第一次與這種形態的樊醒面對面。那雙沒有眼白的、金色的狹長眼睛滲著血紅,樊醒像猛獸一樣注視余洲。被骨頭籠罩的下半張臉透出粗重呼吸。 他認不出余洲。 余洲跪在樊醒面前,捧著樊醒的臉:“還記得我嗎?樊醒?” 樊醒模糊地嘟囔一聲。從背后生出的無數藤蔓忽然間如箭矢一般,穿透了余洲的身體。 第94章 意志(4) 云游之國同樣正在崩裂。 這個由七個鳥籠,以及一個被包含在內但無法融合的小鳥籠構成的廣闊空間里,無端端卷起了狂風。骷髏坐在避風處,認真地照著一個波動的小水潭,把自己頭發撥來撥去。 頭發覆蓋頭頂的安全感,他久違了,從此沒事就要照水潭,欣賞自己的——或者說柳英年的外貌。 柳英年和樊醒的容貌結合在一起,是個挺端正英俊的年輕人。骷髏每每欣賞,末了還要嘆一聲:不是近視眼就更好了。 耳邊響起一個聲音,是柳英年在說話:“‘鳥籠’要沒了?” “這倒不會?!摈俭t說,“‘鳥籠’已經是‘縫隙’里的穩定結構,‘縫隙’易主,‘鳥籠’不至于消失。除非樊醒不想要‘鳥籠’,主動把這東西毀掉?!?/br> 柳英年:“……你確定現在的動蕩,是因為樊醒而引起的嗎?” 骷髏仰頭看天,藍色的天空已經崩裂得十分嚴重,露出了黑魆魆的縫隙?!安皇撬€會有誰?” 柳英年也答不上來。他想了想,問:“‘鳥籠’崩裂,會對歷險者有影響嗎?” 骷髏:“所有歷險者都會死去?!?/br> 瞬間,一種強烈的嘔吐感涌上來。骷髏趴在水潭邊上干嘔,:“怎、怎么了?” “所有?!”柳英年聲音都變調了,“包括笑笑和帽哥嗎?!你怎么知道?!” 骷髏躺在地上,風呼呼地刮著,他看見新生長的植物和泥土在天空中飛舞,一場不小的龍卷風。 這是意志告訴他的。 意志是誕生于“縫隙”的生命,但所有的歷險者都不是。他們能抵達“縫隙”,是因為意志強行開啟了陷空。當意志消失的時候,這些歷險者的生命也將走向終點:他們會徹底成為“縫隙”之中的雜質、異類,被“縫隙”吞噬。 骷髏知道這個結局,但他沒有告訴任何人。即便樊醒、余洲他們無數次提起“要回到原本的世界”,他也沒打算戳破他們的美夢。 “再說,我也想知道是否真的有人能打破意志設計的規則?!摈俭t抹了抹嘴巴,“這不是很有趣么?” 柳英年在思考另一個問題:“在‘鳥籠’中死去的人,是可以復生的?!?/br> 骷髏:“對?!?/br> “縫隙”中,生死是迥異于普通認知的事情。死亡等同于一種形態的消失,及另一種形態的出現。死在“縫隙”之中的歷險者,會以原住民的身份重生,成為“縫隙”和“鳥籠”的一部分,得到永恒的生命。 “包括云游之國的歷險者么?”柳英年問,“我想再見小游一面?!?/br> “這就得看你我怎么制定這個‘鳥籠’的規則了?!摈俭t說。 他不再感到惆悵。是柳英年恢復了平靜,接受眼下的結局。他們會死亡,會重生,會在“縫隙”里永遠生活下去,找到新的度過漫長歲月的方式。 “我明白了?!绷⒛暾f,“我們進入‘縫隙’,注定了不可能再離開?!?/br> 骷髏笑了:“畢竟這里是‘縫隙’。是所有雜物、垃圾、無用之物,最終流入的方向?!?/br> 柳英年:“有例外吧?” 骷髏:“……你說余洲?” 淺灰色的藤蔓穿過余洲身體的時候,余洲并未感受到疼痛。 藤蔓穿胸而出,他感覺自己變成了水,藤蔓也同樣是水。水進入水,并不會產生痛覺。 他低頭看自己胸口,沒有血,沒有傷洞,藤蔓蠕動、枯萎,從余洲身上掉落。 然而這突如其來的襲擊令許青原和魚干都大吃了一驚。魚干瞬間化為安流,許青原站起來又跌倒,朝余洲爬來。 樊醒的眼睛里血色盡褪,安流狠狠用魚鰭抽了他幾巴掌。他回過神,扣緊余洲肩膀。 恐懼與痛苦剝奪了樊醒發聲的能力。他怕得渾身顫抖,直到被余洲緊抱住,才發現自己已經恢復人類的模樣。 他雙眼回復清明,突然流下淚來,捧著余洲的臉反反復復、仔仔細細地看。 “我沒事,我沒事!”余洲反復強調,“你的藤蔓不能傷害我?!?/br> 他頓了頓,低聲道:“看吧,我果然已經不是普通人類了?!?/br> 從落入海中、吞下魚干開始,余洲的體質已經改變。樊醒身上的藤蔓源于安流的心臟,而余洲又是喚醒了安流的人,藤蔓無法傷害他。 相反,那些穿過余洲身體的藤蔓正在枯萎,它們被余洲吸收,余洲逐漸感到清醒和緩慢增長的力量。 樊醒仍在哭。胸口是陌生的灼熱感,但逐漸平復,和之前大不一樣。他不再感到難受和失控,來自意志的這顆心臟撫慰了他。 余洲笑了,靠近了吻他。他連忙把余洲更緊地抱在懷里,給他的歷險者一個濕漉漉的吻。 “我不會……失控了……我再也不會……”樊醒嗚咽,“對不起,對不起……” 他哭得實在太像個孩子,余洲忍不住眼圈發紅?!澳銊倮?,樊醒?!彼麚崦训念^發,讓樊醒可以放心大膽在自己懷中哭泣,“你承諾的事情,全都做到了?!?/br> 鳥籠里只剩余洲的低語和樊醒的哽咽聲。 許青原躺在地上,安流在空中緩慢地打轉。 一切順利,他們成功了。 因此,要離別了。 意志消失無蹤,樊醒成為新的意志。 他想做的事情已經完成,已經有足夠力量穿梭“鳥籠”,但他還是頑強地爬上了安流的脊背。 安流毫無怨言,載著他們離開這個“鳥籠”。 “縫隙”中漆黑一片,遠遠近近,隱約可見一處處閃動珍珠白光芒的罩子。余洲第一次從這個角度看縫隙:“那些是‘鳥籠’嗎?” “對?!狈鸦卮?。 珍珠白的罩子都有不同程度的破損,但也以rou眼可見的速度在逐漸修復。 余洲心里掠過一陣微小的不安:“‘鳥籠’壞了?” “意志更替的時候,或許發生了什么事?!狈岩灿悬c兒摸不著頭腦,他本想在近處的‘鳥籠’降落察看,但略略一頓,又說,“先送你回去,這是最重要的事情?!?/br> 余洲緊緊握住樊醒的手。有無窮無盡的話,但誰都沒有開口。 許青原從身后伸出手,蓋在兩人手背上。它乖乖地跪坐著,比過去的骷髏要文靜。 “帽哥?!庇嘀拚f。 “嗯?”許青原注視前方,淡淡地應。 “帽哥?!狈岩舱沼嘀薜姆绞胶八?。 許青原轉頭看樊醒,空洞洞的眼窩里沒有任何情緒,語氣卻是相當不耐煩:“黏糊,惡心?!?/br> 背上的幾個人不停嘀咕、說笑,安流沉默地往前。 它能感受到自己那枚小小魚刺所在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