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淵手記[無限] 第96節
余洲蹲在地面辨認。 “……是,筆畫?”余洲瞇起眼睛,他無法分辨這是什么文字,只能確認自己認不清楚??p隙里有各個時空的人,這顯然是一種他沒見過的字跡。 “那時候下著雨,這紙條被淋濕了,字也模糊不清?!狈颜f,“我和安流猜,這上面寫的,或許是那個小孩子的誕生日,或許是姓名。你們人類不是最重視這些么?” 余洲“嗯”了一聲。 但立刻,他腦中閃過了一些片段。他坐在樊醒懷中,樊醒用四只手和骨翅把他環抱,他們眺望海面,海岸上,陌生的骷髏探出頭來。 那時候樊醒說的是什么? 他和安流逡巡鳥籠。他們發現了一個濕漉漉的嬰兒。安流讓他放棄嬰兒,但樊醒不愿意。他抱著懷中孱弱哭泣的嬰孩,請求安流救她。 “……安流……安流!”余洲失聲大喊,“眼睛!安流的眼睛!還有我的……我的……” “嗯?!狈言谟嘀廾媲岸紫?,撥開余洲長長的頭發,直視那雙因為激動和狂喜而濕潤的眼睛。余洲的情緒在瞬間強烈如驟雨狂風,樊醒受到影響,手也不禁微微顫抖。他把余洲的頭發別到耳后,前所未有的溫柔。 “對,”樊醒笑著,“這是你meimei,久久的‘鳥籠’?!?/br> 第89章 骷髏紅粉(27) 從另一個時空落入“縫隙”的久久,在這里曾短暫地停留過。她放聲嚎哭,被路過的安流和樊醒聽見,命運從此改變。 魚干落到地上,怔怔看地面痕跡?!拔沂裁炊加洸黄饋砹?,”它喃喃說,“原來是我做的么?” 安流擊碎了自己的一顆眼球,在深淵手記的幫助下,強行在這個小小的“鳥籠”里搭建出一個通道,只能容納單一生命體通過,不確定落點。他們把久久放進陷空里,看著她沉落、消失。最后陷空也一并抹去,“鳥籠”中空空如也。 只剩樊醒和忍受疼痛的安流。 載著樊醒離開,樊醒問安流:籠主被他們用這種方式送走,那這個“鳥籠”還有別的籠主嗎? 一人一魚百思不得其解,又不敢詢問母親。安流最后推測:籠主應該仍是那個小孩兒。小孩兒離開之后,無論安流還是樊醒,都沒有成為新的控制者,這說明“鳥籠”認可的依然是小嬰兒。 但小嬰兒離開了“縫隙”,她不可能再影響“鳥籠”?!傍B籠”便一直保持著她離去時的樣子。 “她還會再回來嗎?”樊醒抱著安流的獨角,“她會記得我是他哥哥嗎?” 安流戳破了他的幻想:“你才不是她哥哥?!?/br> 離開“鳥籠”之前,安流猶豫了一會兒,轉頭在這個“鳥籠”外設下了保護網?!懊獾糜衼y七八糟的人進來,破壞了這兒?!卑擦髡f,“這可是樊醒meimei的地盤?!?/br> 樊醒:“我不是她哥哥?!?/br> 安流的立場變得很快:“你說是就是了,她也不能否認?!?/br> 說著載起樊醒,晃著尾巴慢悠悠地游走了。 這段記憶早就徹底從魚干腦海中消失,它茫然看地面痕跡,又看余洲和樊醒。 “……真的嗎?” “當然?!狈汛晁∧X袋,“騙你干什么?” 余洲也搓它魚鰭,魚干的樣子又呆又好笑。 它的心臟被剝離之后,在海洋里沉睡了很久很久,確實失去了許多記憶。但——余洲心里充滿了溫柔和感激:但魚干始終沒有忘記每一個被自己照顧過的孩子。它怎么會為一個素不相識的人類孩子獻出自己的眼睛?可是回過頭來想想,這又確實是魚干會做出的事情。 余洲忍不住親他一下:“謝謝你,安流?!?/br> 魚干看不出羞赧,用魚鰭不停撓頭:“嘿嘿,嘿嘿……” 幾個人圍著那痕跡看,每個都瞧著余洲笑。余洲笑了一會兒忽然哭了,許青原:“……又哭什么?” “久久應該沒有掉進‘縫隙’,”余洲擦眼淚,“我在想,如果她仍舊是這兒的籠主,那即便落入‘縫隙’也應該立刻回到這里?!?/br> 骷髏用脆弱的指骨打響指:“對,有道理!” 許青原坐在地上,想想說:“我還有另一個推測?!?/br> 他指著余洲,還有余洲手里的深淵手記。 “一開始,深淵手記想要接近的人或許根本不是你,而是久久?!痹S青原說,“久久能看到樊醒,樊醒能碰觸久久。深淵手記為什么會粘上你,正是因為你身上有久久的氣息?!?/br> 余洲登時愣了。 魚干立刻反應過來,學著骷髏用魚鰭打無聲響指:“對,有道理!” “深淵手記怎么會無緣無故選人?肯定是你身上有什么東西吸引了手記?!痹S青原邊思考邊說,“當初是手記送走了久久,它會主動靠近與久久相關的人,不是很正常?” 余洲越想越覺得可信,隨即心中一陣后怕。 他清晰地記得當時發生了什么:樊醒把裝有魚干的小瓶子給了久久,之后久久把瓶子交給余洲。手記從余洲包里落下,打開了,余洲低頭看到手記上的文字。 “……幸好久久沒有碰過手記,是我碰到了?!庇嘀捺?。 樊醒默默牽著他的手,仰頭看空白一片的鳥籠。他們會抵達久久的籠子,這絕非偶然,而是手記的指引。 手記從來沒有指過錯誤的方向。這兒會有什么轉機? 一種古怪的聲音忽然從鳥籠上方傳來。 所有人抬頭,只見鳥籠上方蒼白的天空正漸漸籠罩濃云。濃云在天空中形成一個巨大漩渦,漩渦中心,兩只巨大的手正試圖撕裂云層。 在那兩雙手撥開濃云的時候,樊醒、魚干和骷髏幾乎同時跳起來。樊醒化出怪物形態,把所有人保護在后,魚干縮進余洲的頭發里,骷髏就地一滾,竟然跟所有人拉開距離。 一個古怪的、只長了一只碩大眼睛的頭顱,從天空的缺口中低垂。 冰冷的空氣直灌進來,余洲渾身汗毛直豎,冒了一身雞皮疙瘩。 碩大的眼睛與之前在付云聰城市里見到的一模一樣。它的眼珠緩慢移動,仿佛在審視眼前渺小的人類。 “……樊醒?!蹦赣H開口,那聲音仿佛無數人同時說話,令人耳朵生疼的奇特嗓音在鳥籠中回蕩,“終于見到你了?!?/br> 母親的第二句話是:“云游之國,已經徹底消失了?” 它不像詢問,倒像是喜悅。片刻后等不到回答,她繼續盯著樊醒。 “……不乖?!蹦赣H說,“不乖的孩子就要被懲罰,被……被……” 轉動頭顱的時候,它看到了骷髏。 骷髏站在遠離眾人的地方,它正等著意志發現自己。逃了這么久,它心知這次絕對無法躲避,為了避免意志遷怒他人,它只得遠遠避開。 意志的聲音顫抖了。 “樊醒?”它呼喚的是骷髏的名字,“你居然躲在這里?” 大手從天而降,撫摸骷髏的頭骨。誰都看不出骷髏是否緊張,它聲音倒是還很正常:“聽說你在找我?!?/br> “是啊、是??!”意志忽然狂笑起來,“找到你,才能繼續制造我的孩子們。完美的人類,我能制造完美的人類,你看他?!彼赶蚍?,“我的孩子,他和你一模一樣?!?/br> 意志頓了頓,忽然問:“那安流呢?你不是跟安流在一塊兒?”它看著樊醒。 樊醒心頭一凜:母親原來是知道這件事的。 “你們還搶走了安流的心臟?!币庵镜念^顱低垂,那顆過分龐大的眼球如巨大的懸空天體,瞪視樊醒,“心臟呢?心臟在……” 瞳孔忽然放大了,意志頓了頓,大手忽然以rou眼看不到的速度抓向樊醒。樊醒試圖躲避,但他沒有逃出意志的抓捕范圍。意志抓住他軀體,狠狠用力,用可怕的聲音質問:“安流的心臟在你這里?” 它完全沒有給樊醒解釋的機會,伸出手指就要掏向樊醒胸口。 “他不是你最完美的產品嗎?”骷髏忽然說,“你殺了他,不可惜么?” 意志停手,仿佛在思考一般喃喃:“孩子,孩子很麻煩。孩子們不好看,和你不一樣?!?/br> “畢竟他是你成為了母親的證明?!摈俭t說,“世界上能制造生命的只有母親,母親不會殺死自己的孩子?!?/br> 意志猶豫著,忽然說:“那,你必須跟我回去?!?/br> 骷髏:“我回不去了?!?/br> 意志怒吼:“為什么?!” 骷髏:“我成了云游之國的籠主?!?/br> 此話一出,鳥籠中一片寂靜。 余洲和許青原等人飛快交換眼色,隨即又聽見骷髏重復:“唯一的籠主?!?/br> 意志深深地看它,眼珠咕嚕嚕轉動,半晌才答:“不,你不是。我知道的,這個鳥籠……還沒有籠主?!彼f完自己也覺得詫異,“大家都死了,可是籠主尚未確定。為什么?為什么?” 它沒有提起任何一個孩子的名字?;蛟S是忘記了,或許是根本不在意。 樊醒一言不發。所有人都看著骷髏,魚干在頭發里揪住余洲的耳垂,用幾乎聽不見的聲音說:“骷髏想讓樊醒離開?!?/br> 它話音剛落,骷髏果然開口:“因為殺了白蟾、霧燈他們的是我??晌也皇且粋€切實的生命。你能幫幫我嗎?”他的語氣里有無盡的溫柔和誠懇,“讓我實現愿望吧,我喜歡這里,喜歡你制造的鳥籠。我想把它變成你最中意的樣子?!?/br> 骷髏走近意志,抬起手,觸碰意志巨大的手腕。它空洞洞的眼窩注視意志,語氣帶一絲老友重逢的親昵:“真的很久不見了,你完全沒變。真是太好了?!?/br> 余洲心中大震:他一直不能理解為什么意志會如此信賴骷髏,也就是樊醒的原型。這種信任和依賴最后成為瘋狂的占有,意志甚至要以吞食的方式將它永遠留在自己身邊。 但他現在懂了——為了在“縫隙”和意志身邊生存下來,如骷髏所說,也是為了更深地研究和探索“縫隙”里的一切,骷髏竭盡全力讓意志認為,自己和它是站在同一邊的。它全心全意為意志考慮,它和意志是唯一的、最牢固的同盟。 這里面的諸多心機與狡猾,骷髏毫不掩飾。 “我一直想有一個做籠主的機會?!摈俭t說,“現在眼看要實現了,但還差一點點。你是籠主,你一定知道讓鳥籠承認我的方式?!?/br> 意志靜靜地看他,許久才開口。 “鳥籠只承認活物?!币庵菊f,“你不是。不過你可以通過吞噬另一個活物,來成為籠主?!?/br> 骷髏一愣,隨即便聽見意志瘋狂的笑聲。 它緊緊地抓住樊醒,擠壓樊醒腹部,樊醒在它手中吐出幾口血來。余洲眼睛都紅了,許青原和柳英年忙攔住他。 “去啊,去選??!”意志大笑,“我最疼愛的安流會背叛我,我最完美的孩子從我身邊偷走了深淵手記,你,你也會的,我知道。人類太擅長欺騙?!グ?,樊醒,去吃人吧。我不知道你想做什么,但這就是唯一的辦法。你必須擁有一個真正的生命,你必須選擇一個活物作為你的容器,只有這樣,我才會允許你控制我的‘鳥籠’!” 它揮動四根手臂,把渾身是血的樊醒舉到骷髏面前甩動:“吃了他吧,他最合適!反正他是你的復制品,吃??!吃??!變成和我們一樣的怪物吧!” 尖利的笑聲如驚雷般在“鳥籠”中滾動。 骷髏受到驚嚇,不禁退了一步。 樊醒是余洲等人離開“鳥籠”乃至縫隙的唯一希望。它聲稱自己是唯一籠主,正是想借助意志的力量來確認這一點。若它成為籠主,樊醒自然就得以解脫,可以離開云游之國,一直保護余洲他們直到離開。 意志從不說謊。骷髏確認,它所說的,正是唯一的辦法。 就像當時骷髏與白蟾融合一樣,它需要依賴另一個真正的生命,才能得到鳥籠和意志的承認。 哪怕是一只鳥,一只猴兒,都可以——但云游之國所有生命已經隨著白蟾的消失而徹底消散。尚活著的、有心跳的,只有眼前的幾個人。 這是一道無解的題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