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洲和樊醒面面相覷。骷髏殺死了寄生物，但誰都說不準它算不算籠主。退一萬步來說，就算它是籠主，它也不可能再度死去。之前摔散了骨架它也能恢復、能說話，“死亡”在骷髏身上似乎是一個無解的命題。

    余洲想起一件事：“如果你成為唯一籠主，也許你的母親就會降臨?！?/br>
    樊醒：“她還沒來，也就是說，確實有變數？”

    許青原不想糾纏在這個沒有答案的問題上：“先別管這個。怎么開門，怎么根據錨點去姜笑的‘鳥籠’，白蟾告訴你了嗎？”

    “沒有?！狈鸦貞?，“無論白蟾、霧燈，還是其他籠主，都說沒有門。即便我們有錨點，但是沒有通路，我們一樣回不去?！?/br>
    氣氛頓時凝重。

    哭夠了的魚干用魚鰭揉揉眼睛：“白……白蟾他，跟我說了一件事。云游之國里，其實還存在第八個‘鳥籠’?！?/br>
    這是霧燈的記憶，在最后融合的時刻才竄進白蟾的意識里。

    第八個“鳥籠”緊貼著霧燈所在的“鳥籠”，是霧燈四處探索的時候發現的。

    霧燈去過那“鳥籠”許多次?！傍B籠”很小，邊緣模糊，空無一物。霧燈無數次嘗試吞噬或侵蝕這個“鳥籠”，然而無濟于事。無論她做什么，小“鳥籠”始終不受任何影響。

    “空……空白的鳥籠？”余洲霎時想起霧角鎮的古老師，以及自行建造城市的付云聰。這兩人進入“縫隙”后便落入空白“鳥籠”，隨即立刻成為籠主。

    樊醒：“既然是空白‘鳥籠’，籠主就是進入‘鳥籠’的第一個生物。如果霧燈不是籠主，那原本的籠主應該還在里面?！?/br>
    “不是霧燈，里面也沒有任何活物，沒有任何東西?！濒~干竭力回憶白蟾的話，“籠主似乎，不在‘鳥籠’里?！?/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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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8章 骷髏紅粉（26）

    云游之國的黑夜從未如此漫長。

    許青原生起篝火，柳英年躺在遠處一言不發，疲累不堪的樊醒和魚干依偎著余洲睡著了，余洲撥了撥火苗，感覺周圍靜得可怕。

    沒有了任何活物的聲音，聽到的都是同伴輕緩的呼吸。魚干說了些空白“鳥籠”的事情，腦袋一歪差點栽到地上，直接睡了過去。它是太累、太累了。

    無論是樊醒還是骷髏，兩人不斷嘗試，但誰都無法改變“鳥籠”中的任何東西。想起霧燈死后的狀況，他們終于確認，云游之國唯一的籠主確實還未確定。

    骷髏是母親制造的異數，它不屬于正常的生命，但偏偏是它擊殺了寄生物?！傍B籠”無法判斷它確切的身份，因此樊醒還沒資格控制“鳥籠”。

    “要去那個‘鳥籠’嗎？”許青原問。

    骷髏和余洲同時點頭。

    “……我現在有種感覺，也許我們都走不了了?！痹S青原說，“那個鳥籠可能是轉機，也可能是危機?！?/br>
    骷髏：“那除此之外，還有別的辦法嗎？”

    許青原沉默。他很少流露沮喪和失望，此時回頭看了眼柳英年的背影，壓低聲音：“書呆子的手臂很危險。實在沒辦法的話，我們應該考慮截肢?！?/br>
    余洲吃了一驚：“可這里沒有任何藥物和工具?！?/br>
    許青原：“工具，我用小刀就可以。但沒有縫合的針線和止血用具，怕是會……”

    篝火邊再次陷入沉默。魚干不知何時睜開眼，躺在余洲手里，圓溜溜的魚眼睛看著他?！坝嘀?，我想去周圍看看?！?/br>
    余洲小心翼翼挪開樊醒身體，樊醒睡夢中也不愿放開他，雙臂之間熱源消失，讓他沉睡中也不禁眉頭微皺。

    大火還未熄滅，但也不再擴大，黑暗被火光逼退到遠處，余洲知道無論光明處還是暗處，全都沒有一絲一毫的生命氣息。

    余洲用指頭輕輕摩挲魚干的小腦袋。魚干喜歡這樣被人撫摸，它半天不吭聲，忽然喊一句：“余洲?！?/br>
    余洲：“嗯?！?/br>
    魚干：“你有多想久久？”

    余洲：“和你現在想念白蟾一樣?！?/br>
    魚干猛地抬頭，余洲正垂眸注視它。在余洲手里滾了兩下，魚干小聲說：“我知道的，只有你了解我的心情?！?/br>
    余洲坐在一個深坑旁，那是白蟾右眼化成的小蛇曾經藏身的地方。湖水已經蒸發干凈，湖底淤泥黑魆魆一片。魚干擺動魚鰭，拼命嗅聞：“你聞不到的，但我知道。白蟾留下的氣息越來越淡，很快就會消失了?！?/br>
    魚干——在它還名為安流的時候，它巨大的軀體和可以四處游走的自由姿態，讓它幾乎成了所有孩子羨慕的對象。孩子之中自然也有跟他不那么親近的，但魚干對誰都一個樣，蹭著貼著，面對弟弟meimei憎煩的表情也不退縮。

    他曾經孤獨過，所以渴望同伴。

    白蟾瘦弱、伶仃，看起來像人，但黑魆魆的皮膚讓母親喜愛不起來。給他起名字已經是最大的恩賜，白蟾本身性格也不熱絡，母親很快制造了新的孩子，漸漸忘記白蟾。安流沒有。安流很喜歡用自己的魚鰭去碰白蟾的皮膚，然后在白蟾厭煩的眼神里笑著打滾。

    在心情不錯的時候，白蟾會笨拙地爬上安流的脊背。所有的孩子都在母親宿居的巨大“鳥籠”里生活，那是比余洲他們去過的任何一個鳥籠都更遼闊的空間。安流載著白蟾在無邊無垠的天空里游走，不擅長說話的白蟾興奮地抱住安流頭頂獨角，在魚背上蹦跳。

    “他那時候很活潑的，就是不愛講話，也不怎么會講話?！濒~干仰躺著，“我要是花更多時間去教他講話就好了?！?/br>
    “你還要照顧那么多孩子?！?/br>
    魚干瞪著余洲：“人類真是好，只生一兩個。多了真的照顧不過來?！?/br>
    余洲覺得它很好笑，搓著它腦袋讓它搖來晃去：“是啊，魚mama安流?！?/br>
    他心中忽然一動 ，低頭問魚干：“除了照顧母親的孩子，你還有什么想做的事情嗎？”

    魚干：“沒有?！?/br>
    余洲：“現在也沒有？”

    魚干：“跟你們一起歷險，算嗎？”

    余洲：“算呀?！?/br>
    魚干似乎有點兒高興，舞動魚鰭：“這比照顧小孩兒有趣多了?！彼芸煊主鋈唬骸翱赡愫兔备?、笑笑，都是要走的?！?/br>
    余洲沉默了。

    “……如果我和樊醒能到你們的世界去就好了。我還從來沒見過久久?！濒~干喃喃說。

    余洲講不出一句話，靜靜地注視正想象久久和那個世界什么樣的魚干。

    夜長得可怕，樊醒休息好，起身時天空也仍舊是黑的。大火已經熄滅，天空上除了破絮般的灰云，只有白蟾化成的燦爛龍影在煙霧中閃閃爍爍。

    余洲叫醒柳英年，發現柳英年的睡臉上滿是淚痕。他左臂腫大得古怪，瑟瑟縮縮地藏在衣袖里，不肯讓余洲看，也不讓余洲碰。許青原覺得他啰嗦，抓起柳英年左手就往前走。

    “疼疼疼……”柳英年掙扎。

    樊醒湊過去看，點評：“還可以，比我好多了?！?/br>
    柳英年哭喪著臉：“什么？”

    樊醒：“你沒看見我昨晚上什么樣子？”

    柳英年當然記得：“什么樣子？挺帥、挺帶勁的?！?/br>
    樊醒愣愣看他，柳英年縮起肩膀：“我、我沒說謊?！?/br>
    余洲蹦過來：“對吧！帥死了?！?/br>
    樊醒沒料到，他想安慰柳英年，結果反倒是自己心花怒放。柳英年回過神來，又哭喪著臉：“不會說話你可以不說啊?！?/br>
    “對不起對不起，”樊醒托著他沉重的左手，點頭哈腰，第一個把他帶到安流背上。

    等所有人都坐好，安流擺動四鰭，緩緩起飛。

    他們的目的地是最北方的神秘“鳥籠”。

    路上，柳英年被下方的黑色森林吸引了注意力。

    森林之中所有活物，無論是歷險者變異而成的怪物，還是鳥獸，全都隨著白蟾的消失化為烏有。林子里靜悄悄的，只有風吹動黑色枯枝、相互碰撞的疏冷聲音。

    “四腳蛇也都沒了吧？”柳英年喃喃說，“我還在筆記本上畫過它們?！?/br>
    樊醒正跟許青原抓住柳英年腫脹發硬的左手，給他看手相。兩人一通胡扯，聽見柳英年的話之后樊醒生出一個念頭，扭頭對骷髏說：“無論之后籠主是我，還是你，都得修復這里?！?/br>
    骷髏：“把云游之國恢復成白蟾在的時候那樣?！?/br>
    樊醒：“包括其他的鳥籠?！?/br>
    骷髏：“正有此意?！?/br>
    它僅剩骨頭的雙臂揮舞：“這邊得有條河，這兒是山，東邊再做個大湖……”

    柳英年漸漸恢復精神：“等等等等，我可以畫出來?！彼孔镜靥统龉P記本，右手抓住那支磨蝕了的鉛筆，在空白頁上畫下地圖。

    余洲從背包里掏出深淵手記。手記上關于白蟾的預言已經應驗了，余洲盯著畫面上那只破碎的蝴蝶發愣，忽然隱隱看見，紙張背后有線條痕跡。

    翻過一頁，白紙上赫然畫著一顆碩大眼睛。

    越過霧燈當時所在的“鳥籠”，繼續往北去，隱約可見一片赤紅。

    那不是火。安流懸停在高空，前方是一個巨大的半圓形物體。物體是白色的，仿佛一個大罩子，罩子外頭閃動紅色電光，是防衛這個罩子的保護網。

    “安流說過不去?！庇嘀捺?，“霧燈當時身上有母親的觸手，她借助了母親的力量才能穿過這個保護網?！?/br>
    柳英年睜大了眼睛：“……這就是‘鳥籠’的外觀嗎？每個‘鳥籠’外面都有這樣的保護網？是你們母親設計的嗎？”

    樊醒忽然插嘴：“不是?！?/br>
    他拍拍安流的脊背：“安流，沖過去?！?/br>
    安流甩一把魚鰭，差點把樊醒拍翻。

    “沖過去，沒有問題，你我絕不會受傷?！彼樕祥W動著一種奇特的快樂和興奮，而且緊緊地握住了余洲的手，巨大的骨翅在他背后豁然展開，“我會保護你背上的其他人?！?/br>
    安流頓了頓，憤怒又不解，但仍遵照樊醒的指示，陡然下降，朝前方“鳥籠”疾沖。

    骨翅把背上的所有人保護在內，穿過遍布紅色電光的保護網時，果真如穿過一道水簾，順暢無比。余洲正驚訝，把他抱在懷中的樊醒趁著沒人注意，忽然吻了吻他的耳垂，很歡喜，也很快樂似的。

    安流落地，把背上所有人甩下來，一個翻滾變成了小魚干。它緊張察看自己全身，半晌才驚訝道：“咦，真的沒受傷?！?/br>
    “沒腦子就是不中用?！狈颜f，“這是你和我一起設下的保護網?！?/br>
    魚干：“……什么？我還干過這種事？”它左右張望，“可我對這里完全沒印象?！?/br>
    “你忘記了很多事，甚至包括這里?！狈哑鹕憝h視四周，往前走去。

    這確實是古怪的“鳥籠”。四周一片茫茫，沒有天空與大地，沒有邊界，沒有任何可辨識的東西?？諝饫镂ㄒ蛔屓烁杏X到與云游之國不同的，是顯而易見的潮濕。

    他們像懸浮在不可靠的空間里，柳英年陡然緊張，縮在許青原背后。

    樊醒在一個地方站定了，沖余洲招手：“余洲?！?/br>
    余洲走過去也沒看到任何東西：“什么？”

    “看這里?！狈训皖^，腳尖輕點。

    在他腳尖前方，白色的地面上有一些淺黑色的痕跡，似乎已經在這里存在很久，漸漸與蒼白的地面融合。它們太不起眼，霧燈從未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