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淵手記[無限] 第46節
只是他又會想起,在付云聰的“鳥籠”里,在河邊燒烤的時候,柳英年推著眼鏡說,不要再有秘密。 他與謝白的關系,怎么說都比他與樊醒、姜笑等人的要深。 但他沒得到和謝白一同分享秘密的資格。 余洲愈發清晰地理解,在謝白這兒,自己和他不是同等的人。沒資格共享秘密,沒資格看清楚謝白的“愛”,那點兒只足夠裝滿小酒杯的愛。 吝嗇的碰上易于滿足的,余洲自嘲地笑笑:也算天生一對。 他忽然失去了繼續聽的興趣。如果謝白和樊醒打起來……打就打吧,反正誰也不會吃虧。無論謝白揍樊醒,還是樊醒揍謝白,余洲心里都挺高興。 這幾天除了守著昏迷不醒的樊醒,余洲偶爾會跟季春月一同去傲慢原上游蕩。季春月很喜歡他們幾個新的歷險者,余洲猜這是因為他們與她年齡相仿。 但季春月說,如果按余洲所在的時間線計算,她已經四十多歲了。 “我跟文鋒談戀愛的時候他還在部隊里,總是寫信、打電話,偶爾他放假了,或者我碰上寒暑假,才能見一面?!?/br> 走在微涼、微苦的空氣里,季春月跟余洲說過去的事情。 文鋒退役后在邊檢工作,倆人領證結婚。結婚喜訊傳出來的時候,季春月班上幾個在校樂團的學生給她吹奏了她和文鋒的定情曲,《南屏晚鐘》。 余洲聽得津津有味,沒人跟他聊過這樣的事情:“為什么是這首?你學生都知道?” “班會上我講過,看不出來吧嗎,他唱歌很好聽?!奔敬涸滦Φ?,“文鋒放假的時候到學校來接我,他們還圍觀過。文鋒故意穿一身軍裝站門口,生怕別人看不到。你別看他現在兇,年輕時也是個愣頭小伙子?!?/br> 余洲不太相信:“他看起來一直都很兇?!?/br> “在‘鳥籠’里呆這么久,人的性情會變?!奔敬涸抡f話時溫溫柔柔,和她騎馬的姿態判若兩人。 “而且,我們丟了很重要的東西?!奔敬涸驴粗胺?,語氣飄忽,“他恨小偷?!?/br> 她望著余洲:“孩子,他不是討厭你。他只是遷怒自己,很多年都不能放下?!?/br> 兩個人在“鳥籠”里度過了漫長的時間,長得已經記不清楚究竟多少天。他們經歷了比姜笑更多的“鳥籠”,心腸錘煉得堅硬如鐵,是唯一的信念支撐著他們活下去。 “我們一定能回去的?!奔敬涸抡f。 快回到飯館的時候,遠遠看見燈下站著樊醒。 季春月擺手告別,留他倆說話。 余洲還沒開口,樊醒先問:“聽到了多少?” 余洲吃驚:“你知道我在那里?” 樊醒笑道:“你和安流能分享一部分情緒,我又吞了安流的心臟。其實只要你靠近我,我就能感覺到?!?/br> 余洲會給他帶來一種新鮮的感受——真實的心跳。 仿佛胸口真的存在心臟,心臟正在跳動。樊醒很喜歡它躍動的頻率,會讓他感覺自己成為了人。 燈色里連淺紫色的小花也暈染了橙黃。余洲明白了:“你是故意讓謝白說那些話的?!?/br> 樊醒:“怎么是故意?”他靠在樹干上,還是那副自然流露的風流姿態,“他心里沒有那些話,我怎么故意,他都講不出來?!?/br> 這倒是實話。余洲點頭同意。 見他半晌不吭聲,樊醒忍不住又問:“你什么感覺?!?/br> 余洲:“你好閑?!?/br> 樊醒:“……我問你對謝白的話什么感覺?!?/br> 余洲伸懶腰:“好困,去睡覺?!?/br> 樊醒便跟在他身后。余洲從飯館后門走入,開門時回頭:“你不像是會做這種事的人?!?/br> 樊醒:“人做平時不會做的事情,是本能嗎?” 余洲吃了一驚,沒料到他仍在糾結這個問題?!俺蔀槿恕焙汀皳碛腥说谋灸堋?,似乎變成了樊醒的一個執念。他只得笑笑:“不是?!?/br> 樊醒按住余洲正放在門把手上的手背,不讓他逃避這個問題:“那是什么?” 飯館后門連接廚房,姜笑和許青原正在廚房里找吃的。兩人入鄉隨俗,換了便于在這種酷熱天氣里行動的簡單衣裳,此時屏息噤聲扮透明,表情古怪,一動不動。 余洲已經看到了他倆,但樊醒就是不放手。余洲抬腿在樊醒腳尖一踩,樊醒吃痛松勁,余洲迅速把手收回口袋里。 “……是犯傻?!彼?。 姜笑當然不會放過這件事。她很快跟柳英年和魚干分享。 魚干圓眼溜圓,捶胸頓足:“錯過了!” 但它把姜笑說的每一句話都記得清清楚楚。隔天在飯館樓下看到余洲給樊醒剪頭發,魚干游到他倆身邊,輕咳,鄭重開口:“人做平時不會做的事情,是本能嗎?” 姜笑等人看見余洲手里的剪刀,沒人搭話。 失去了捧哏的,魚干只得自問自答:“是犯傻!” 話音剛落,余洲剪刀揮來,咔嚓剪下它一小截魚鰭。魚干嚇得癱倒在地,躺了兩秒鐘又覺得不對勁,游起來一看,自己竟十分平衡。 它有四片長長的魚鰭,因為在海中骨骸受損,魚鰭左右不平衡,它游動起來總是歪歪扭扭地趔趄。余洲這一剪刀,把他兩側魚鰭算是剪平了。 魚干立刻換了張親熱臉,蹭在余洲脖子上貼貼:“好愛你哦,你就是魚家心里最好的寶?!?/br> 樊醒頭都沒回,直接把魚干抓在手里,封住了它的嘴。 樊醒一頭長發,在與收割者打斗時被利器削下一半,如今左右并不等長,很是難看。他平時仍用姜笑給的小草莓發帶小心扎起,馬尾的厚度少了一半,被魚干多次嘲笑:你禿了。 余洲是給小孩剪頭發的好手,手勢十分專業利落,修修剪剪,給樊醒理了個十分清爽的短發。 飯館里其他人也在看余洲給英雄理發,有一搭沒一搭跟英雄說話。 樊醒手里拿了面破鏡子,余洲能從鏡子里看到他的側臉。他有時候會想,樊醒的“母親”在制造他的時候有沒有模板。應該是有的,否則怎么能有這樣漂亮的一張臉。樊醒五官標致,沉默不語的時候,平靜里有驚心動魄的暗涌。那雙眼一抬一盯,從鏡子里捕捉了余洲的目光。 余洲把注意力集中在樊醒頭頂,沒事找事地拈起他的頭發觀察,尋找已經不存在的修剪可能。 飯館里議論聲嗡嗡,人們在聊其他歷險者營地的事情。 傲慢原附近有幾個大的營地,營地之間相互關注、牽制,有時候共同抗擊收割者。傲慢原上收割者幾乎被某個人清洗干凈的事情已經以最快的速度傳了出去,估計過不了多久,就會有人上門來找樊醒。 姜笑也想讓余洲幫自己修剪頭發,但余洲看起來沒心思搭理其他人頭發。她打算出門逛逛,拉上柳英年和許青原,往飯館門口走去的時候,半掩的門忽然開了。 門外擠進一口涼風,吹了許多小花瓣。一個高大男人邊拍打頭頂、肩膀碎花瓣邊走進來,他看見眼前姜笑,微微一怔:“新人?” 男人濃眉大眼,聲音低沉。他身材壯實,站在姜笑面前像一座小山,掃視的眼神從姜笑全身滑過,男人沖她笑笑。 姜笑如在冰窟里浸著,恐懼從骨頭縫里鉆出來,在男人一個眼神的瞬間已經把姜笑死死捆縛,她毫無還手之力,甚至口訥言塞,不能作出任何反應。 身后,飯館的人們顯然熟悉那男人。他們歡喜地招呼:“是你啊,老胡!” -------------------- 作者有話要說: 提問:魚干心里到底有幾個寶? 在我們已知的時候,它說過愛樊醒和余洲。 在我們看不到的地方,它跟姜笑、柳英年和許青原也都說過“愛你哦”之類的話。 姜笑:渣魚。 魚干:對!我就是這么渣,怎樣! 第41章 收割者(9) 沒人知道老胡全名。 老胡也是在普拉色大陸上生活了很久的歷險者,他抵達這里的時間比謝白還要久。他很少提及自己的過去,人們只知道他被稱為“老胡”,威望很高,是距離傲慢原最近的歷險者營地——旋律營地的領袖。 和傲慢原唯一的一個營地不一樣,普拉色大陸上的其余營地都有領袖。傲慢原的營地因為頻繁有老歷險者離開、新歷險者加入,人們討論過推選某些人為領袖,但最終得不到統一。人員結構較為固定的營地,往往都會有較強的向心力。人們敬仰能力強大的歷險者,聚攏在他的身邊。老胡是旋律營地中最受愛戴的人。 他話不多,沉穩,時常騎著馬兒來往于各個營地。傲慢原上的人和旋律營地?;ネㄓ袩o,人們很熟悉老胡。 他一進門,立刻受到熱烈歡迎。 在漫長的冬季里,人們總是避免在營地之間移動,以免遭遇收割者。老胡許久不來,他落座后和熟識的人打招呼,回頭看姜笑,問起這幾個新來的歷險者。 姜笑回到余洲他們身邊坐下。她靜靜喝水,杯沿壓在唇上,一言不發。 理完發的樊醒拿著鏡子左看右看:“不知什么時候才能長長?!?/br> 余洲:“早知道不給你剪了?!?/br> 樊醒:“不不,以后多剪、常剪,剪完真帥?!?/br> 魚干游到姜笑面前,美滋滋給她展示自己的魚鰭,但姜笑目光根本沒落在它身上。它大著膽子去親姜笑臉頰,姜笑居然也不生氣,只是把它揪下來扔到桌上。 “怎么了?”余洲問,“哪里不舒服么?” 姜笑緩慢搖頭。她自始至終盯著老胡。 目光太銳利了,老胡又回頭看她。姜笑瞬間把臉色一換,一個青春期女孩,滿臉稚氣好奇。 老胡到這邊,是專程見樊醒的。 只是沒料到手誅三十個收割者的“英雄”居然這么年輕。文鋒負責在傲慢原和旋律之間傳遞信息,他沒有仔細描述樊醒的模樣年紀,老胡初見樊醒,眼里難掩驚訝。 謝白和季春月也過來了,樊醒扭頭用不大不小的聲音對余洲說:“看猴子呢?!?/br> 老胡很禮貌,至少比謝白禮貌,但樊醒還是從他的表情和動作里察覺了不信任。 他夸了樊醒兩句英雄出少年云云,立刻問樊醒是怎么對付收割者的。 這自然是所有人都關注的問題,當然也是樊醒不能說的事情。他笑著:“商業機密?!?/br> “在普拉色大陸上,我們有一個約定俗成的習慣:歷險者必須團結?!崩虾f,“我們會分享一切關于對付收割者的技巧,來保護自己和他人?!?/br> “約定俗成,那就不是明文規定?!狈堰€是笑,“我這個人脾氣古怪,即便是白紙黑字寫下來的事兒我也不樂意遵守,更別說什么約定俗成。不如你先告訴我,你們都用的什么法子?” 在傲慢原營地里,實際上與收割者有過正面交鋒的,僅謝白一個人。文鋒和季春月都遇到過,兩人利用地形與樹林巧妙躲避,最終逃離,并沒有跟收割者搏斗過。 謝白當日的交鋒,據說也是利用在場的地形和樹木。他察覺收割者的身軀雖然看上去像是由黑霧構成,但黑霧內里隱藏著固態的核心。他在躲避時,用繩索在兩棵樹之間設計了陷阱,收割者沖入陷阱,立刻被繩索捆住脖子。謝白利用樹枝回彈的力量,以繩索切下收割者的頭顱,最終發現收割者的真實身份,是被吞食后死亡的歷險者。 老胡卻沒有坦白。樊醒的隱瞞令他不悅。 他搓動手指,目光在樊醒臉上打轉,逐次移動,一個個地看新的歷險者,忽然微微一笑。 男人的笑容令人感到不適,余洲在這一瞬間有種被擒獲的束縛感。樊醒開口了:“你來這里,應該不僅是為了問我這個問題?!?/br> “當然?!崩虾c頭。樊醒不肯說,他似乎不再堅持,轉而說出了此行的真正來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