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淵手記[無限] 第36節
余洲隨口搪塞過去,只說那怪物就是“縫隙”的意志,來“鳥籠”里作亂的。柳英年又抄起筆記本瘋狂記錄,姜笑問:“付云聰呢?” 余洲樊醒收拾好自己之后,眼看天色微微亮起來。付云聰來到了酒吧。 他讓眾人隨自己去江面路。 “水果店復原了?”許青原問。 “嗯?!备对坡斝氖轮刂?,似是心頭有了什么決定,“對不起,耽誤了你們許多時間?!?/br> 抵達江面路,付云聰沒有讓周圍進入黑夜。他站在路牌下,仰頭看那棵過分高大以至于阻擋了標志牌的梧桐樹。 “我撒了一個謊?!彼f,“2017年4月6日晚,最后一個見到洪詩雨的人,不是書報亭老板,是我?!?/br> 余洲頭皮一緊:“在哪里?” “就在這里?!备对坡斊届o地扶了扶眼鏡,梧桐樹枝葉被雨水洗得干凈透綠,“她主動跟我打招呼?!?/br> --------------------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文中寫到:他從魚干的臉上讀懂了“都這樣了你還不跟他坦白”的驚愕和不可思議。 讀到此處的魚干驚訝地抓起鏡子,左右觀察。 魚干:余洲好厲害,能從俺這呆臉上讀出這么多內容,牛牛。 梁作者漲紅了臉,握緊了鼠標:這是……這是修辭!文學手法!你沒有腦子你懂個啥! 接連便是難懂的話,什么“讀書人的事”,什么“這樣很高級”之類,引得眾人都哄笑起來:酒吧內外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第32章 潰瘍(11) 付云聰想過很多次“如果”。 如果那一晚上他停下來。 如果他立刻答應洪詩雨的要求,如果他心情好一些,如果他不記掛著還未拿到的游戲。 如果他陪洪詩雨走過江面路,一切可能就不會發生。 洪詩雨是臨江中學羽毛球隊的成員,她的位置就在付云聰的左前方。付云聰的同桌很煩洪詩雨的馬尾,掃來掃去,總把他桌上東西掃亂。被他說了幾次之后,洪詩雨上課時便把頭發扎成團子。 付云聰對洪詩雨的印象便是:一個脾氣挺好的女孩子。 洪詩雨有個習慣,喜歡坐在窗臺上看漫畫。這是學校明令禁止的事情:窗臺上能放的只有書,絕對不可以坐人。洪詩雨老喜歡占據陽光最好的位置,老師來的時候她會火速溜下來,坐到朋友身邊。班主任點她名字:洪詩雨,你又不遵守規矩。 次數多了,班主任懶得喊她,進門就凝重的一張臉,盯著幾乎把眼睛貼到漫畫上的洪詩雨。 付云聰羨慕過她:她沒日沒夜看漫畫、看小說、玩手機游戲,可她居然不近視。 十六七歲的學生,脾氣好的話,很容易跟人交朋友。洪詩雨朋友特別多,班級、球隊、初中、小學。有一次她和幼兒園的同學在學校里相認,兩個人勾肩搭背,一路狂笑。 班主任說她亂交朋友。洪詩雨睜圓了眼睛,不知道講的是自己,眼睛左看右看。班主任拍拍講桌:說的就是你啊洪詩雨,又裝乖。 她總是抿嘴笑笑,確實是很乖。 付云聰和洪詩雨平時沒有什么交集,也很少說話。付云聰看過洪詩雨的比賽,全市中學生運動會羽毛球比賽女子組冠軍,他為她喝過彩。 洪詩雨問過付云聰要不要去打羽毛球。付云聰指了指自己的眼鏡。 他話不多,那是他和洪詩雨少有的一次完整交流。他問洪詩雨為什么喜歡打羽毛球,什么時候開始練的,洪詩雨問他軍訓時和班上男孩從訓練營翻墻出去打游戲的事情是不是真的。聊得天南地北,洪詩雨最后說,你話其實挺多。 付云聰扶扶眼鏡:看人吧。 兩人坐在cao場邊的梧桐樹下,秋季梧桐葉金黃明亮。 2017年4月6日晚上,付云聰蹬自行車繞路,從江面路路口經過。洪詩雨當時就站在路牌下,路燈照亮她踟躕的臉,她看見有人靠近,眼睛一亮。 這一天晚自習的時候,洪詩雨帶回付云聰在國際競賽中斬獲金獎的消息。 她去班主任辦公室取上學期被繳的漫畫,無意聽見老師們在議論這件事。這個獎項必定可以為付云聰加分,甚至可以申請國外高校的獎學金資格。老師們猜測付云聰以后在國內還是國外深造,洪詩雨把兩本漫畫揣懷里,高高興興回班上宣布了這個好消息。 得獎的事兒付云聰一早就知道,他心里喜悅,臉上沒波瀾。 班上同學見洪詩雨這么開心,調侃她:哇,你是不是對付云聰有意思? 付云聰眼睛一抬,聽見洪詩雨迅速否認:怎么可能! 兩個人眼神撞在一起,為了不讓她尷尬,付云聰迅速低頭,裝作什么都沒聽見。 他只是在看見洪詩雨臉上的神情時,心里頭有一些納悶:我很差? 在江面路的路牌下,洪詩雨先是朝付云聰招手:“同學!” 付云聰靠近了她才認出來,登時變得局促,笑容很不自然。 付云聰捏緊剎車,單腳落地:“怎么了?” 兩個人都想起今天在班上被調笑的情形。 “你……你能不能……陪我走這段路?”洪詩雨很是不好意思,抬手指指江面路。 江面路在修葺,人極少,路燈滅了一半,黑魆魆的。修車行里傳來吆五喝六的猜拳聲,洪詩雨在路牌下絞著手指。 “就幾分鐘?!彼a充,“我去坐公車?!?/br> 付云聰比洪詩雨個子高,說話時洪詩雨仰頭看他。 余洲也怔怔看著眼前的少女。 洪詩雨就站在他們面前,用仰視的姿態面對所有人。 付云聰把洪詩雨的一切細節都記得很清楚。她梳緊頭發露出額頭,絨絨的發際線,臉上一點兒痘印,說話時會露出虎牙。不安、尷尬的洪詩雨嚅囁著,眼神游移又緊張,恨不得把剛才的話吞回去似的。 “算了,沒事沒事,”洪詩雨撓著鬢角笑了,“我自己走?!?/br> 付云聰看一眼手表。他在一家電玩店里訂了游戲,跟老板約定十點半去取,現在已經十點二十,再過十分鐘,店鋪就要關門。 電玩店就在前方,過一個紅綠燈就是。洪詩雨的尷尬傳染了付云聰,他移開目光,看著前路說:“你等我五分鐘?!?/br> 等紅綠燈時他回頭看了一眼洪詩雨,洪詩雨當時還站在路牌下。 一去一回,已經是十點半。付云聰回到路牌的位置,洪詩雨不在。 在“穿過江面路看看是否能追上洪詩雨”和“回家”之間,付云聰猶豫了幾秒鐘。他選擇了后者。 回到家時將近十一點,付云聰打算去洗澡,手機閃動,班群里班主任問:洪詩雨還在學校嗎? 班長回復:我關門的時候沒見她。 手機沒電關機了。付云聰沒把這些對話放心上。直到第二天抵達學校。早自習開始了,洪詩雨沒有出現,他忽然想起班群里簡短的對話。 僅一個上午,洪詩雨失蹤的消息傳遍了整個年級。 在余洲面前,洪詩雨仍站著。她是一個幻影,一座靜靜的雕塑,有永遠凝固但新鮮的表情。 她似乎仍活著。 姜笑沖到付云聰面前,她和洪詩雨的身影重疊了,仿佛是那個好脾氣的女孩在說話。 “你根本不是為了幫她!你是在贖罪!”姜笑推了把付云聰,付云聰低頭沒反駁。 她的眼睛紅著,被柳英年拉住了。 “只要你當時……你當時……”姜笑發現自己在重復付云聰的“如果”。 如果這樣,如果那樣。如果時光可以倒流,如果選擇可以重來,她知道付云聰不會離開江面路路口,也不會就這樣回家。 付云聰抬頭看她。從他們進入這個“鳥籠”開始就沒有一天停止過的雨,仍在不停、不停地飄落。 “有很多人幫我,很多歷險者都愿意找出兇手,來換取我所說的秘密,或者他們就只是……單純地想讓洪詩雨解脫,讓真相大白?!备对坡斦f,“但我的真相,我自己的秘密……我只跟你們說,就這一次?!?/br> 負責偵辦案件的父親問過付云聰當夜行蹤。因為江面路路口的一個拾荒者見過付云聰和洪詩雨在路牌下說話。 付云聰對父親坦白了一切。父親靜靜看著他,他在那銳利如刀的沉重目光中流下了眼淚。 從此他每個有閑暇的白天夜晚,都會流連在江面路。他無數次重走洪詩雨當夜的路徑,從校門到江面路。他試圖從已經恢復熱鬧喧嚷的路面上,尋找他的同學可能留下的蹤跡。 洪詩雨的骨骸從江底找到時,付云聰也在渡口。他看不到骨骸,只看到人們在傳:骨骸上有臨江中學的?;?,是個女孩子。 所有人都想起曾失蹤的少女。校園里又開始流傳著和洪詩雨相關的傳言,她亂交朋友,她怎樣被襲擊。 “對不起?!备对坡斦f,“姜笑,對不起……如果我……”他深深喘氣,“洪詩雨不會出事,也許,你也不會出事?!?/br> 在“鳥籠”里的一切都只是幻影,是假設。姜笑心里明白,但她沒辦法不遷怒付云聰。 付云聰一開始的坦率,現在看來全都是有意識的隱瞞。他死死保守著自己的卑鄙秘密,截走了還原事實的一塊重要拼圖。 “別把自己說得那么偉大!”姜笑大吼,“你和這個‘鳥籠’都讓我惡心!” 她甩開柳英年的手,指著付云聰:“我不會留在這里。你永遠也不會得到原諒,洪詩雨會永遠、永遠憎恨你。你也是殺死她的幫兇!” 她大步奔跑,穿過江面路。 柳英年遲疑了一瞬,余洲追著姜笑離開。 目送魚干和柳英年一路緊隨余洲,樊醒和許青原留在原地,相互看看。 “何必呢?”許青原說。 樊醒:“是啊?!?/br> 許青原難得找到一個和自己有相同看法的同伴,很贊許地沖樊醒點頭:“浪費了他的天分?!?/br> 樊醒看付云聰。他想問許多問題。 為什么要營造這樣一個牢籠?這個牢籠除了困住付云聰之外,沒有任何意義。他為所有來到此處的歷險者營造了足夠他們安穩生活的世界,甚至滿足他們的游樂需要。他在“母親”手底下竭盡全力保護素昧平生的余洲和樊醒,而明明哪怕歷險者死在“鳥籠”里也會重生,身為籠主,他實在沒有任何這樣做的必要。 樊醒仍記得自己的手按在余洲胸口上,感受到的搏動。真正的人會這樣困囿自己?為了懺悔、為了贖罪,或者為了其他沒必要的情緒? “……這也是本能嗎?”樊醒低聲問自己。 許青原輕笑:“是人性?!?/br> 樊醒看他:“人性是善還是惡?” 許青原頂了頂漁夫帽:“人性是,該善的時候善,該惡的時候惡?!?/br> 掛著“幸福鮮果”招牌的水果店門口有不少顧客。蘋果新鮮上市,正在搞活動,人們排起長隊搶購。 有一個人走出鋪子,與跑來的姜笑擦肩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