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淵手記[無限] 第2節
“快把這東西丟了?!彼f。 久久扯他衣角。順著小孩目光看去,無人的小橋上一個人影飄飄搖搖站著。那人爛得徹底,綻開的皮rou肥大虛松,迎風招展。 他又抬起手朝兄妹倆招了招,手臂骨頭白森森,反射日光。 余洲雖然家徒四壁,但世上還有他至為緊張的一樣東西。 他又累又怕,抖著舌頭罵了一聲,立刻抱著久久跑起來。久久在他懷里樂得直笑,朝小橋上的人影揮手道別。 這兒已經是郊外,人跡稀少,跑出沒多久,又開始下雨。 這座城市秋季多雨多風也多事。余洲在廢棄的候車亭放下久久。來路沒有那古怪人影,但余洲心里有了個疙瘩,沒法平靜。 雨大風急,兩人被淋得精濕。久久在他懷里一直發抖,余洲想起背包里有件外套,忙拉開鏈子尋找。 包里掉出個東西,直砸在余洲腳上。 褐色皮質封面,還是那古怪筆記本。 余洲一怔:這筆記竟打開了。 風吹動紙頁,數行潦草的黑色墨字在陳舊紙張上浮現。余洲跪在地上,完全被那字跡吸引,下意識低頭,忍不住揉了揉發紅的眼睛。 光線驟暗。 他發上雨水凝聚成滴,落在紙上,恰好淹浸了一個“淵”字。 “久久,你碰過這本子嗎?”余洲問。 無人回答,風里有輕笑之聲。 余洲還在極力辨認紙上的字,順手往身邊一攬——卻摸了個空。 碰到的也不是候車亭冰冷的座椅和水泥地面,而是粗糙泥地、草根與石子。 余洲心頭一空:“久久?” 他抬頭才發覺眼前一片陰沉濃霧,自己正置身于一處黑暗之地。惡風卷著松濤,滾滾如雷。 “——久久?!”余洲慌得聲音都破了。 霧中一盞風燈亮起,數個人影或站或立,影子被霧氣模糊,晃動得厲害。舉燈的人抬手沖余洲招了招:“你來啦?!?/br> 余洲還未來得及看清眼前情況,斜刺里忽然砸來一個拳頭。他昏頭轉向,被人踩著腦袋摔在地上。 “你說的下一個人,是他吧?”鉗制他的是個大漢,粗聲粗氣,踩得余洲腦袋脹痛,“你確定殺了他,咱們就能從這破地方出去?” -------------------- 第2章 濃霧號角(2) 大漢踩得用力,余洲動彈不了,也不知大漢正跟誰說話。 “先冷靜!”有人沖上來把大漢拉開,“我剛剛只是推測!” 余洲好不容易爬起,連忙把背包緊緊抓在手里。大漢踩他的時候把包也扯開了,東西掉了一地。 “變態嗎?大男人,包里裝小姑娘的衣服襪子?!”大漢暴躁大吼,沖上來又踹了余洲一腳。 余洲根本不知自己身在何處,更不知什么地方惹了這人,腦袋又疼得要命,連反駁都做不到,只顧著低頭撿東西。 有人伸手過來,余洲一個激靈,立刻把他碰到的那東西搶回來,抬頭時便跟那人對上了眼神。 面前人拎著一盞油膩風燈,身材瘦長,逆光的身影乍看之下有些嚇人。 余洲想起這人跟自己招手的姿態,心里一毛。他以為自己會看到腐爛的前男友,但等湊近了才看清,對方是與自己年紀相仿的陌生青年。 這人眉眼漂亮,霎時間辨不出男女,皮rou笑著,但笑浸不到他眼睛里。長至肩膀的頭發漆黑光潤,額前幾縷在燈色里搖晃,發絲的影子落進他眉眼,他眼睛在光和暗之中閃動起來,陰惻惻的讓人害怕。 他舉起風燈照亮余洲面孔,仔仔細細打量。 余洲立刻打落他的風燈,光源消失,他聽見青年笑了一聲。 這陌生的地方和周圍的一切都讓人害怕,他連滾帶爬地遠離。等背包收拾好,他才想起:青年要撿起的筆記本,實際上并非自己的東西。 它像牛皮糖一樣死死黏著余洲,是余洲沒法擺脫它。 周圍除了霧氣只有黑暗,霧里混雜惡臭,除了松濤聲之外,隱隱聽見海浪涌動。 “……你們是誰?”余洲鼓足勇氣開口,“這是什么地方?” 無人回答。觀察他的青年重新點亮風燈,津津有味地觀察地上的石子。 包括余洲在內,這里共有八人。難堪的沉默過后,有人抬手打招呼。余洲認得他的聲音,是剛剛拉開大漢的年輕人。 年輕人沒有靠近,遠遠問:“你也掉進‘陷空’了?” 余洲在電視里見過“陷空”出現的畫面。 平坦安靜的街道上,忽然出現了巨大的、直徑至少十米的黑色空洞??斩蠢锏牡孛?、人群,仿佛都被吞噬了,瞬間無影無蹤。 空洞深不見底,勘探的機器進入地陷,怎么也夠不到底。無論是人還是機器,最終都會因為無法忍受壓力和灼熱的溫度而返回地面。 這種地陷被稱為“陷空”,幾十年前便開始頻頻出現。 沒人知道它有多深,沒人知道它為什么出現。它們像是奶油上被叉子戳出的深洞,不會消失,永遠留存在地表上。 “……陷空?”余洲忽然想起廣播里的內容:城市昨日出現陷空,失蹤了四個人。 “剛才謝謝你,你怎么稱呼?”余洲問。 兩人互報名字,這愿意跟余洲說話的年輕人大學生模樣,叫柳英年。 正要詳細問,余洲耳朵一疼——尖長的號角聲忽然撕破空氣。 號角一起,濃霧中霎時翻涌無數沉悶聲音,似有巨物呼吸,咕嚕嚕接二連三的水聲。 余洲尚未反應過來,八人之中唯一的女孩忽然起身,朝沒有聲音的方向狂奔。 她就像一個信號,瞬間所有人都動作起來。余洲性格謹慎,仍站在原地,柳英年一把拉起他:“跑??!姜笑做什么,跟著她做就是了!” 沒跑出兩步,忽然有人從背后拽住余洲背包。余洲被拖得后退,緊接著——眼前忽然砸下來一根粗大觸手! 驚叫聲中,觸手從余洲面前飛快掠過。刺目閃電亮徹天穹,那觸手宛如章魚手爪,但長滿了密密麻麻的倒鉤。電光把倒鉤上的血紅黏液映得清晰,腥臭熏得余洲又退一步,立刻察覺身后有人貼著自己。 “這么主動?”有人在身后說。 是方才提風燈的青年,一只手還拉著余洲背包。余洲哪里有空理會他,拉著這人就地一滾。 “哦?”青年笑了。 余洲聽不清他說的什么,觸手砸在兩人方才站立的位置上又飛快縮回去。霧里無數攀爬聲窸窸窣窣,野獸的喘息和呼吸交雜,轟轟作響。余洲爬起來往前飛跑,青年緊緊跟著他。 “我倒不討厭主動投懷送抱的人?!蹦侨诉吪苓呏v,說話完全不帶喘。 后頭傳來兩聲慘叫。余洲回頭,落在最后的兩人被巨手抓住,濃霧中數張怪臉張開了裂口,長舌如同蛇信。 余洲嚇呆了,腦中只留一個念頭:跑! 沒有距離感也沒有方向感,一堆人不知跑了多遠,濃霧中隱隱滲出光線,熹微晨光剪出高塔瘦長輪廓。 以高塔為中心,一座安靜的鎮子出現在眾人面前,“霧角鎮”字樣的標牌在惡風中啪啪亂響。 踏入鎮子地界瞬間,轟鳴消失了,余洲聞到了咸腥海風的氣味。 回頭再看,鎮子外仍是濃厚黑霧,但霧中怪物已經無聲無息,全部退去。 余洲跑得太急,跪在地上大口喘氣。柳英年體力比他更差,在大漢的罵聲中緩緩躺倒,小聲念了個“cao”。 “這是……第三次了……”他邊喘邊笑,但笑得比哭還難聽,“在你來之前,我們已經被霧里的怪物襲擊了三次……好在有姜笑,她反應特別快,跟著她跑,能逃?!?/br> 姜笑正在觀察周圍的情況。 她長相稚嫩,約摸十六七歲,神情卻有遠勝青春期的冷淡和凝重。余洲看得仔細:姜笑穿的白襯衫格子裙顯然是校服,系在腰上的外套隱隱能看到學校標志。 察覺余洲目光,姜笑扭頭掃他一眼。余洲在兩人目光相碰前低下了頭:他不習慣,也不喜歡與人對視。 霧角鎮的居民自顧自地灑掃、打招呼,沒人理會這幾個呼哧呼哧喘氣的闖入者。 暴躁大漢忽然揪住姜笑:“你他媽是什么人?你怎么知道霧里有這么個地方?” 闖入霧角鎮的人,包括余洲在內共有六人,僅姜笑一個女孩。 但沒人出手阻止那漢子。 他問的,也正是所有人心中困惑的。 姜笑瘦,幾乎被他拎起來,面上倒是鎮定:“玩多幾次,你就知道哪里是活路,哪里是死路?!?/br> “……玩?玩什么?” “游戲?!苯Τ堕_大漢的手,嫌臟似的拍拍衣襟,“歡迎來到‘鳥籠’?!?/br> 霧角鎮是一個近乎圓形的臨海小鎮,面積極小,最醒目的建筑是鎮子中央的高塔,房舍緊緊貼著鎮子邊緣修建,包圍了高塔。 鎮民不過百來個,鎮上的建筑、人們的衣著,似乎全都停留在八十年代。手機、電話、電腦,一切現代化的工具在這里都找不到蹤跡。 這是一個封閉而古怪的鎮子。濃霧終日不散,它淹沒了整個霧角鎮,隱約的腥臭味把人裹得嚴實。 姜笑說,這是“鳥籠”。 姜笑也是落入陷空的人,但比柳英年等人要早得多。她不愿多說自己的事情,只強調一件事:想要離開這里,必須盡快找出“鳥籠”里隱藏的謎題。這是唯一的脫身辦法。 余洲在網絡上看過許多推測:“陷空”是什么東西,“陷空”通往哪里,“陷空”為何會突然出現…… 這是網絡蓬勃發展的幾十年來,被全世界津津樂道的重要話題。 許多人都認為,“陷空”其實是一個微型蟲洞:它連接現實與另一個次元空間,落入“陷空”的人并沒有死。 針對這個揣測,相關的小說、電影層出不窮,余洲甚至還看過。 但他萬萬沒想到,推測竟然是真的。 繞霧角鎮走了一圈,余洲憂心忡忡地進行自己最擅長的工作:踩點。 余洲猜測,“陷空”一定也出現在了候車亭,所以他才會莫名其妙來到這里。 他最擔憂的并不是自己如何回去,而是久久。 久久還在候車亭里,雨那么大,她那么小,周圍只有那個已經腐爛的古怪“大叔叔”。 無意識地咬著自己的指甲,余洲站定在霧角鎮中央。在他面前,一座高塔被云霧重重包圍。高塔頂端隱約可見一座巨大風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