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褐衣男人微微嘆息,對聯絡器那邊說,“通知全體人員盡快撤出公司大樓?!?/br> “那,那底下那么大的地盤——” “管不了了?!焙忠履腥苏f,“留給他們吧?!?/br> 他終于說他們。 而不是它們。 第四十八章 “后來呢?”小旗子問。 “后來?”明一命摸著他的大胡子,“后來他們就走了。有不少在混亂里被殺了,但多數是逃得無影無蹤?!?/br> “那我們呢?” “我們也死了不少人,但多數是回來了?!泵饕幻D了頓,嘆道,“不過回來得很不容易。從天涯城到亡命城,要走過一望無際的荒地,沒有獵物,只有野果充饑,時不時又會撞上堆滿了骨頭的墳地……” “我怎么沒什么印象?” “你小孩子那時候還沒醒,大家輪流背你回來的。你是不知道你把你爹娘累成什么樣子,還不快去給他們捶捶背,一天到晚就知道上我屋里來偷吃小糖人?!?/br> 絡腮胡男人仍有些消瘦,大手在小孩子腦袋上重重一摸,孩子半真半假地吃痛一聲,溜下了凳子出門去了。 門外,山暖天晴,寨樓散立。 孩子在路上走,跟寨人們打招呼。他走得有點一瘸一拐的,不似遙遠的從前那樣可以一蹦一跳了。據說是當初被扔進透明箱子里時,“他們”動作太粗魯,他撞了骨頭。 他對“他們”的記憶是模模糊糊的,只記得滿眼的銀灰色和一些低低嗡嗡的人聲。偶爾做夢,會有一種喘不過氣來的壓抑感。 天底下大多數人同他一樣,對“那個地方”的印象是朦朦朧朧的,就這樣帶著那些理不清的模糊記憶如常人一般繼續活下去——人總要繼續活下去的。 有的人卻記得清楚一些。 遠處的水井邊有哭聲。 玉香姑娘又坐在那里哭,細眉小眼的,秀氣的眼淚從臉上一直濕到了手絹上。人們說她當年親眼看著“他們”捏斷了她夫君的脖子,記得“他們”在后山上切開了她的腦袋,如今“他們”走了,被壓制的記憶慢慢冒出來,她日日夜夜做噩夢,漸漸有些瘋瘋癡癡的。 雖知道了她原來是“他們”送來的假寨主夫人,從前是在山下城里的漁具店做生意,可她無依無靠了,寨人們便請她仍住在山里,也好有個照料。 幾個大姑娘正圍著她,拍著她后背,溫聲安慰著??呻m是安慰,也心知肚明這年輕婦人一生已毀了。 小旗子從盈著哭聲的水井邊走過。 他走到了自己家院子里去,簡陋的民屋前,幾個男人正砍柴,幾個婦人圍在地上,在大木盆里洗碗。 他娘親抬頭看見他?!捌熳?!又去偷吃?!?/br> “才沒有偷。寨主請我去的?!?/br> 婦人質問,“吃了什么?” 孩子答得老實,“小糖人?!?/br> 婦人一瞪眼睛,“又是小糖人!要是你奶奶知道了,”婦人聲音一頓,低了下去,“……要說你的?!?/br> 孩子紅了眼睛。 婦人道,“屋里有碗靈飯,你給你奶奶端上去??曜觿e忘了?!?/br> 孩子應了。 他進了屋,端了個只撒了些香灰的木碗出來,另一手拿了筷子。出了院門,一瘸一拐地朝著后山走去。 寨人們當初被捉到“那個地方”去,多數人回來了,但有的人沒有。他奶奶摩婆就沒有回來,聽說是老人家年紀大了,在透明箱子里時就斷了氣。 又聽說,那一天,混亂中“那個地方”燃起了一場大火,雖然活人全逃了出來,可亡靈卻永遠留在那里了,好大的一場火,紅了半邊天,好多東西都燒得干干凈凈。 有人說那場大火徹底摧毀了這里與“他們”那天外世界的聯系。這里終于自由了。 也有人說天涯城地底深處仍留了一線通道,前往那神秘紛擾的天外,若是有心,可以去找。 也有人憂心“他們”或許會再回來。 小旗子上了后山,山里樹木森森,樹底下有很多墓。石碑散布,像樹影里一條條剜不掉的創口。 他在摩婆的衣冠冢前蹲下,雙手把靈飯供在碑前,張了張口,但欲言又止。 ——其實摩婆不是他奶奶。不是親生奶奶。 ——“他們”走了以后,人們想起來,隱婆死前那天說的是真的。摩婆那個親生兒子好年輕的時候就死了,小旗子和他父親“三鐵匠”同玉香姑娘一樣,是洗清原本記憶后被“他們”送來的。 ——這段血緣是假的。 可這么些年的感情是真的。 孩子伸手摸著老人家的墓碑,忍了忍,忍不住了,哇的一聲哭了起來。不知哭了多久,頭發上一暖,有人揉他腦袋。 孩子一轉身,撲進來人懷里?!岸媚铩?/br> 終芒抱了他,卻沒說話。 小旗子也只哭。 大家的話都比從前少了。經了一場大難,天雖與從前一般晴朗,人心卻不再那樣明媚,生活要繼續下去,需要時間愈合。 也不知是不是可以愈合。 其實,像隱云寨這樣,已算是比較平靜的地方了,最起波瀾的時刻也不過是大家又想起個從前被遺忘的人,到山里來再立一座干凈的衣冠冢。 而天下間其他的地方—— 婦人一覺醒來,看見眼前丈夫的臉,忽想起多年前兩家公子二選一,想嫁的其實不是這個人。欲要離了他,可這么些年相依為命也是情意難舍,不如將就著過??赡橙?,真正的心上人卻又癡癡找上門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