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澤愕然，沉默半晌才拉著他的手，匆匆穿過人潮：“回去再說?！?/br>
    仆人外出觀燈，還未歸來。從熱鬧的街頭回到靜謐的宅子里，宋澤一路將徐蓮生拽進自己的房間，甚至有些粗暴。

    關上房門，他將徐蓮生抵在門上，在黑暗中近乎嘶吼地質問：“你怎能弒父？！”

    “我已經不記得自己那時的感受，因為我什么都感覺不到。有那么一會兒，心里萬念俱灰，似乎世間所有人都死掉，好像也不算什么?！?/br>
    徐蓮生平靜地回憶著家破人亡的那一夜，“第二天太陽升起來，我才感覺好一點。那之后，我的心好像爛掉了，甚至都沒什么特別愛吃的東西?？寂e人時，我還作弊來著，也不覺得心里有愧。

    我臉皮厚得像鞋底，只有在你面前，我才覺得慚愧和羞恥。你家世清白，為人堂堂正正，沒有半分污點。你是當空明月，那我便是過街老鼠。若你想收回方才的真心話，我絕不怪你?！?/br>
    黑暗中，有灼熱的鼻息漸漸逼近。許久之后，低沉的話語在耳邊響起：“既然是君子，說出口的話，豈有收回之理？”

    徐蓮生的雙手顫抖著爬上男人的臉，摸索著他的輪廓，輕聲道：“惡逆之罪，罪當凌遲。你說你一見我便邪念叢生，滿腹齷齪。那就用你心里的邪念和齷齪，把我千刀萬剮了吧?！?/br>
    說罷，主動將唇送了過去。

    窗外又飄起雪。

    徐蓮生感覺自己如一片羽毛飄飄搖搖，落下時散為薄薄的雪花，融在guntang的懷抱中。樂極情濃，他們像兩個新生的嬰兒，汗淋淋地依偎在一塊，仿佛把這些年錯過的一并補齊了。

    敲過三更，徐蓮生懶懶地攏起青絲，披衣而起，點燃蠟燭，回眸玩笑道：“四十好幾的人，還不賴嘛?！?/br>
    “多虧在徐大人家吃得好?！?/br>
    “你還是要去督察院告狀，對不對？”

    宋澤默然片刻，從背后擁住他，沒有正面回答：“念秋，不，蓮生。你等著我，我欠你一樁承諾，我會還?！?/br>
    第21章 反賊

    正月十六深夜，宋澤不辭而別。

    翌日下午，徐蓮生正與同僚喝茶閑敘，聊起過年期間各家的趣事，收到了什么好玩意兒。這時，有小道消息傳到太仆寺，說一個陜西來的知縣悄悄進京，闖入督察院，越過各地的監察御史，一口氣參了幾十個陜西官員，上至巡撫、布政使，下至多地的知縣、縣尉。

    一人笑道：“嘿，真會挑時候！眼看太后娘娘就要大壽，各部官員都在籌備壽禮，誰有空去查他的案子？”

    徐蓮生也勉強扯起嘴角：“誰說不是呢?！?/br>
    當天傍晚，他去鄭方杰府上探聽消息，故作關心地問道：“聽說有個陜西的知縣進京亂告，沒給大人添麻煩吧？”

    “你猜那人是誰？”鄭方杰譏誚地笑了，“就是老趙自己舉薦的那個宋澤！這么多年過去了，此人還是又臭又硬，冥頑不靈?！?/br>
    “那皇上的意思是……”

    “上上下下都在籌備太后的壽誕，皇上說沒空理會他，由吏部派人將他押送回陜西，交給地方自己去查，無詔不得入京?！?/br>
    徐蓮生心下一沉：宋澤就這樣回去，他上頭的各級官吏還不生吞活剝了他！

    “哦，大事化小，這樣倒也好。已經出發了嗎？”

    “明日一早啟程。不說他了，還是太后壽誕的事要緊……”

    這夜，徐蓮生徹夜未眠。城門剛開，他就讓管家王福到西門外的長亭等候，好好打點解送宋澤的公差。

    王?；貋砗?，他急忙詢問：“有幾個公差？面相是否兇惡？”

    “兩名公差，面相倒還好，對宋知縣也算彬彬有禮?！?/br>
    “但愿他一路不會吃苦?！彼皖^喃喃自語，又焦急地問：“家中還有多少現銀？”

    “白銀一千多兩，還有金錠子二百多兩?！?/br>
    徐蓮生坐到書案旁，飛速研墨，邊寫信邊道：“你全帶著，再帶上我的名帖和書信，跟廚子一塊去趟陜西。路上快點，少歇息多趕路，一定要趕在宋澤前頭。先去西安府，再去鞏昌府。書信給巡撫趙清源，拿了回信后，去鞏昌府打點宋知縣的上級衙門。切記，就算是大牢里的小吏也別錯過?！?/br>
    “明白?！?/br>
    “把家里過年時收到的補品、藥材也都帶著，路過商南縣時，給縣城里一位姓郭的郎中，他夫人病得很重。你一打聽，就知道他住哪。辛苦你了，路上小心?！?/br>
    王福辦事麻利，半個時辰內就帶著廚子出發了。

    自此，徐蓮生日日憂心，寢食難安。三月初，草木抽青，桃花開遍，終于把他盼了回來。

    王福和廚子都因連續趕路而消瘦許多，風塵仆仆。徐蓮生迫不及待拆開王福遞來的趙清源回信，登時如墜冰窟：“念秋賢弟，恕愚兄不能再留此人性命。待解送公差一到，我必殺之而后快，勿怪?！?/br>
    算算時間，宋澤也許早已身首異處了。

    見他臉色慘白，管家在一旁道：“老爺，我趕到西安府的時候，趙中丞也是剛剛接到京城來的消息，氣得夠嗆。但是您也不用太憂心，也許宋知縣到的時候，他氣已經消了呢！西安府的大牢，還有鞏昌府的各級衙門我都打點好了，宋知縣無論在哪坐牢，都不會吃什么苦?！?/br>
    他腦中依舊一片空白，呆了半晌，問道：“陜西災情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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