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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蓮生動作一滯:“什么???” “連老郭都看不出來,我就更不知道了?!彼螡纱钤谕把氐氖种竸恿藙?,指向自己的包裹,“那里面,有她給你的信?!?/br> 徐蓮生慌忙把微濕的雙手在衣服上蹭蹭,解開宋澤的包裹,從衣物中翻出信。翠娥的字跡歪歪扭扭,透著深深的無力: “宋家田地也絕收了,農戶交不上佃租,不過我們靠余糧足夠度日,地少的百姓則慘得多。我不敢讓孩子出門玩,聽說有人吃人。夫君有濟世之心,縱使他醫術超群,卻治不了餓病。 宋兄來了。他變了很多,幾乎不說話。不過,和我聊起你時,他滔滔不絕,我也一樣。 近來越發沒力氣,想是時日無多,索性剖開肺腑,不顧婦道了。說實話,我心里有過你,而宋兄心里始終有你。這些年,你與他分分合合,聚少離多。再見面后,就別分開了。 終日臥床,大把時光都拿來懷舊,我終于想起你是誰。我小時候,給你梳過頭發?!?/br> 淚水滴落,洇濕了信箋。 徐蓮生收好信,壓下哽咽,問道:“你讀過了嗎?” 許久不見回應,回頭一看,宋澤竟然仰著頭睡著了。他只好挽起袖子,幫男人擦洗身體。四品的太仆寺少卿,給七品的知縣洗澡,傳出去恐怕要叫人驚掉下巴了。 除夕前,官員間互送年禮,徐蓮生每日迎來送往,特意把補品和珍稀藥材單獨收好,想找機會帶給翠娥。 凈庭戶、換門神,爆竹聲中一歲除,轉眼間便是上元佳節?;实墼O元宵宴,與群臣宴飲,珍饈美饌數不勝數。徐蓮生從宮里回來,腦海中不斷浮現出翠娥的字跡:“不敢讓孩子出門,聽說有人吃人?!边~進家門,他終于忍不住,統統吐了出來。 “宮里的東西不好吃嗎?”宋澤遞上茶水,在旁調侃道。他已在徐宅止宿多日,不像剛來時那樣憔悴了。 “好吃,只是太過油膩?!?/br> “你家下人全去逛燈會了,你想去嗎?” “當然?!?/br> 徐蓮生換下官服,與宋澤一同出門。 街上熱鬧非凡,滿街紅燈,花團錦簇。午門城樓張燈結彩,青樓紅帳美人溫香。參加春闈的各地舉子已鱗集京城,邀朋喚友、吟詩作對。 二人一路觀燈賞月,有歌姬憑欄攬客,婉轉的吟唱不時傳入耳中。宋澤忽然問:“徐大人去過青樓嗎?” 徐蓮生想了想,點頭道:“去過,家鄉的畫舫,你呢?” “二十多年前,進京參加會試,聽說有個什么花魁,我就和同間客棧的幾個舉子去湊熱鬧?!?/br> “花魁美嗎?” “恕下官無禮……沒有徐大人好看?!彼螡奢p聲道。 徐蓮生臉上一熱,又開始勸他別去督察院告狀??蛇^了半個月,他依舊初心不改,待后天各衙署開門,就要去越級直諫。 “難道你還想坐牢嗎?翠娥在信里說,希望咱們再也別分開了?!毙焐徤话炎プ∷氖?,五內熱血沸騰,幾乎打算放棄復仇,“宋大哥,我不做官了!你也別去告狀,咱們去陜西把翠娥他們接上,再找個山清水秀的地方安度余生。我攢了不少錢,足夠花一輩子?!?/br> “如果有機會的話?!?/br> “也許沒機會了!萬一你死了呢?” “我不怕死。對我來說,有比獨善其身更重要的事。如果你還是鞏昌知府,如果你見過剛下葬的人被挖出來吃掉,或許會理解我心里的恨?!?/br> “我懂,我心里也有恨?!毙焐徤阉螡勺У铰放?,紅彤彤的燈籠里燭火搖曳,像極了他的心。他凝視著男人,緩緩說道:“你怎么不問問我,去畫舫里做什么?” “我不是很想知道?!?/br> “我是去找我jiejie的?!彼蛔忠活D,眸光顫抖,“我爹不是秀才,是個賭棍,他賣了我jiejie。你可還記得,二十多年前,那個高價賣蓮蓬給你的少年郎?” 宋澤微退半步,前所未有的震驚使得他嘴唇發抖,許久說不出話,喉結上下滾動幾次,才低聲道:“蓮生……是你?” “是我。我一心回京城,是為給jiejie報仇。我原本想,有朝一日拉著姓鄭的同歸于盡??涩F在你又來到我身邊,我就不那么想報仇了,你也別去告狀,好不好?”徐蓮生急切地搖晃著男人的手臂,“好好活著,在一起,比什么都重要?!?/br> 一絲猶豫,爬上宋澤帶著書卷氣的眉宇之間,最終還是沉緩地搖頭:“你好好在朝為官,別做傻事,我自有打算?!?/br> “那你的打算里有我嗎?” 宋澤攥住他的手,慢慢擱在自己心口:“你在這里?!?/br> 徐蓮生耳邊轟的一聲。他早就知道,可還是滿臉通紅,不知所措。 “我明白,有些事該發乎情止乎禮??梢豢匆娔?,我便邪念叢生,滿腹齷齪?!彼螡伤砷_他的手,自嘲地笑笑,“與薛紹林之流無二?!?/br> 徐蓮生羞赧垂眸,淡淡地道:“論跡不論心,論心無完人。只是想想,沒什么?!?/br> “那你的心呢,怎么論?” “我心里,一半是為jiejie報仇,一半是與你長相廝守??上?,報仇太難,與你相守又不配?!?/br> “什么意思?”宋澤眉峰微蹙。 “有些事我必須告訴你。除了那些不知廉恥的勾當,我還曾犯下十惡之罪?!毙焐徤丝跉?,抬眼定定地望著極為看重孝道的男人,望著這個世所罕見的真君子,“我殺了我爹。他喝醉了,家中起火時,我不但沒救他,還順手關了門。這樣骯臟低劣不堪的我,你還喜歡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