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琛席地坐在沙發旁。

    他那件外套覆在俞堂身上，自己隨意披了件襯衫，正借著臺燈的光線給自己處理傷口。

    莊域忍不住皺起眉：“你受傷了？”

    “只能受點傷?！闭硅↑c點頭，“不要緊?！?/br>
    莊域注意到了沙發里正熟睡的人，合上門，放輕腳步過去。

    展琛知道他擔心什么，不繞彎子：“他們兩個都累得不輕，一個在意識海里睡覺，一個在外面……莊隊長，外面這個是由我負責的?！?/br>
    莊域準備替部下蓋被子的手停在半空：“……”

    展琛禮貌地點了下頭，伸出手，替俞堂整理好滑落下來的毛毯。

    莊域：“……”

    莊域深吸深呼，不和他計較，索性也席地坐下：“你的傷是怎么回事，什么叫只能受點傷？”

    展琛腰側被爆炸的機械蟲殘骸劃了一下，傷口新鮮地綻開，即使換了新的繃帶，依然在緩慢滲出血跡。

    展琛沒有立刻回答。

    他處理好傷口，又在繃帶外設下一道屏障，逐顆扣回襯衫的紐扣。

    “你們這個世界里，有一些人是被選中的?！?/br>
    展琛說：“你還記得現任安全部特別調查科的科長嗎？”

    “蒲影？”莊域當然記得，“他這次還帶隊來了，聯盟總部震怒，要安全部牽頭徹查保守派那些人，我們剛見過面?！?/br>
    展琛點點頭。

    他被當成數據，回收進穿書局的終端機里，準備重新編寫程序的時候，曾經見過一份很長的名單。

    這份名單包括許多個世界，他們所在的這個世界，駱燃、蒲影和s7都在名單上。

    名單上的人，是被選中的“待回收數據”。

    他原本沒想通這是什么意思。

    直到俞堂用機械蟲做了實驗，又提出了那個問題，他才忽然意識到了這種最有可能性的解釋。

    機械蟲經過一次兌換，在穿書局商城的處理下，會變成徹底泯滅自主意愿，但依然保留行動能力的“空殼”。

    人類也是這樣。

    這些看似離譜的荒誕命運，是為了抹殺這些目標人物的自主意識，把他們變成“空殼”。

    ……

    莊域蹙緊眉：“你是說，只要在這份名單上的人，都是你們那個地方的獵物嗎？”

    展琛點了點頭。

    莊域問：“我是不是？”

    “你不是?！闭硅≌f，“你太老了?！?/br>
    莊域：“……”

    莊域：“？”

    “你存活的時間太久了，思維已經成熟，沒那么容易抹殺干凈?！?/br>
    展琛換了個說法：“但如果年紀還小，又有足夠強的潛力，就會成為被選中的目標?！?/br>
    任何人或是ai，一旦想要阻止這些被選中的目標成為“待回收數據”，都會在穿書局的干預下，被世界意志悄然絞殺。

    海豚號發出了被禁止的求救信號，原本也應當被絞殺成破碎的數據。

    莊域心頭狠狠沉了沉：“那臺機甲——”

    “沒事?！闭硅≌f，“我做了點小手腳?！?/br>
    穿書局干預世界意志，派來的機械蟲殘骸，要帶回的是一堆被絞殺的破碎數據。

    展琛有意裝作沒避開，在一次機械蟲攻擊時受了傷，把自己的數據破碎了一部分，模擬成了海豚號已經被擊潰的碎片。

    自動運行的絞殺程序果然被騙了過去。

    莊域皺著眉，看了一眼展琛的傷口。

    那道傷口很反常，到現在依然在緩慢滲血，沒有一點好轉的跡象。

    “你要不要緊？”莊域說，“如果不行，我就帶你去醫院，起碼把血止住?！?/br>
    展琛搖了搖頭：“不用?！?/br>
    在外界看來，他模擬出的人類身體傷口一直在流血，但其實是傷口的數據一直在不斷崩解成碎片。

    這是穿書局的絞殺式攻擊里，都會攜帶的一種專門針對數據的病毒。

    展琛自己的數據倒不是不能消解這種病毒，但也需要時間，在處理好之前，傷口附近的數據都會一直這樣崩解個沒完。

    “請放心，我會保護好自己?！?/br>
    展琛說：“莊隊長，我們先來解決你的問題?！?/br>
    莊域移開視線，無聲攥了下拳。

    莊域：“……好?！?/br>
    “我收到了海豚號給我發送的求救信號?！?/br>
    莊域說：“它在替——”

    “可以放心說?！闭硅∫呀浱崆捌帘瘟私K端機，接過莊域的話頭，“它在替s7求救?！?/br>
    莊域沉默下來。

    ……在看到那一串求救數據的時候，他一度險些以為自己搞錯了什么，s7沒被救出來，依然在哪個地方等著自己去接他。

    這種可能折磨得他幾乎發瘋。

    如果不是不想給展琛造成干擾，他不會一直忍到晚上，才來問展琛這個問題。

    “請放心，s7就是現在的時霽，他正在意識海里休息?！?/br>
    展?。骸澳銜盏竭@條求救信號，是因為海豚號的ai并不是新做出來的?！?/br>
    “曾經有很長時間，它都在發送這種求救信號，今天發生的事，偶然激活了它的歷史數據?！?/br>
    莊域抬起頭。

    他的嗓子有點沙?。骸八臼鞘裁?？”

    展?。骸霸臼且惶缀艹跫壍娜斯ぶ悄??！?/br>
    最初級的那一種，遠比現在遜色，只會服從命令，被廣泛安裝在舊式的僚機和機甲里，配合觀察手和cao作員的駕駛工作。

    展琛問：“你看過時霽原本的結局嗎？”

    莊域閉了閉眼睛。

    他點了下頭。

    ……他曾經拜托俞堂給他看過。

    他看著自己最優秀的部下、整個最有天賦的觀察手選擇了和僚機的ai融合，變成了沒有感情、無知無覺的智能程序。

    僚機的控制面板瘋狂閃著紅光，盡全力抗拒著觀察手的指令，但依然根本無力違逆。

    僚機在蟲潮中發抖，風鈴嗚咽哀鳴。

    ……

    “我曾經經歷過這個結局?！闭硅≌f。

    時霽的僚機裝配了最初級的智能程序，這種程序甚至不能稱之為真正的ai，只能算是生出了一點混沌的自我意識。

    就像剛從電子風暴里出來，好奇張望外面世界的小光團。

    展?。骸澳莻€新生的人工智能來找我，選擇了兌換一樣東西?！?/br>
    莊域低聲問：“……什么？”

    “它自己?！闭硅≌f，“它不要自我意識了?！?/br>
    它無法原諒自己，它竟然吞噬了它的觀察手。

    它看著那個年輕人溫和快活的意識消散在自己的數據海里，瘋狂搜索著數據庫里的每一個角落，都再找不到任何一點痕跡。

    “兌的經驗點，它用來和我買了這個世界上所有的小提琴曲?！?/br>
    展琛說：“它拜托我修好s7的僚機，在軍方收回融合的智能ai之前，把這些小提琴曲都導入進去?！?/br>
    那些小提琴曲被循環播放了一個晚上。

    小提琴曲里，新生的人工智能緩慢消解，不再給出任何一點作戰程序之外的反應。

    ……

    莊域在這個故事里沉默了很久。

    他呼了口氣，抬起頭問：“你沒有抹殺那個ai的自我意識？”

    “沒有?！闭硅≌f，“這種瞞天過海的事，我做了不少，還算熟練?！?/br>
    展?。骸拔野阉鼤簳r保管起來了，因為這個世界需要被重新矯正……直到有一天，一艘奴隸船翻了?！?/br>
    “……”莊域：“？”

    “船翻了，上面的人沉在海里，劇情需要一些新的變動，需要生成一些新的角色?！?/br>
    展琛笑了笑：“我就找到它問了問?！?/br>
    展?。骸八f，它很愿意做一條善良的海豚?！?/br>
    第八十九章

    莊域是抽空來的，不能在宿舍停留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