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有幾個人能獲得這種自由？”童珊不無憂傷地看著她，她比她高出一截，當然站著說話不腰疼，“燕姐，我沒有你這么強大。我跟了你六年，除了和你東奔西跑替你做些瑣事，其他什么也沒學會?！?/br>
    有些事情不提便安然度日，一提只會加劇心理失衡。童珊努力壓抑自己的怨懟，同樣是二十八歲，于燕當年已經憑著出色的報道從新聞組提到了專訪組，拿著豐厚的工資和獎金計劃在上海買房，而她的二十八歲，職場情場雙失利，簡直一團亂麻：“我也不想拿別人的標準來框定自己，可是生活本來就是不公平的，制定標準的人終究是少數?！?/br>
    “所以你才要擺脫它們，改變現狀?！?/br>
    “可我做不到！”童珊忽然很反感她的說教，“難道做不到的人連頹喪幾天的資格都沒有嗎？”

    她音量拔高，語氣抵觸，于燕放在身側的手默默握成了拳。

    車里一下子安靜得讓人煩悶。于燕沉默半晌：“你剛才還說要學會控制情緒?！?/br>
    童珊不說話，于燕側頭，看著外面的路燈：“你說你想當咸魚，這樣想的豈止你一個。人和海里的魚一樣，有獨行的，有成群的，大魚吃小魚，壓力和危險是常態，可是逃離海域，當咸魚是那么容易的嗎？我們得被捕撈、挑選，被鹽漬，然后在一輪又一輪的風吹日曬中脫胎換骨?！?/br>
    她看著路燈投下的行道樹的影子：“你說得對，生活是不公平的，它給我們設置不同的起點，可是它難得的一點溫柔，是沒再替我們規劃既定的路線。你今天心情不好，回去睡醒了可能會越來越不好，我可以批你假，也可以等你處理完私事再上班，但你再頹喪也得有度，畢竟還有很多重要的人和事需要你打起精神面對，明白嗎？”

    童珊低著頭，過了會兒：“……明白?！?/br>
    司機把車開到小區門口，兩個人下去拿行李，童珊攔住于燕的幫忙：“別，燕姐，我自己來?！?/br>
    “很晚了，好好休息?！庇谘嘧呋剀囬T，手剛碰到開關卻被她叫住，“燕姐?！?/br>
    “？”

    “……對不起?！?/br>
    “沒什么對不起的?！?/br>
    珊珊用力握緊了行李箱的拉桿，看著出租車像一條藍色的魚，隱沒在無邊的夜海之中。

    第14章  木雕

    于燕在書房熬了幾個通宵，終于把兩篇稿件完成。編輯大宏看完要請她吃飯，她拒絕，在床上躺夠了才迷迷糊糊去洗澡。

    感謝上天憐恤，周一晨會，方成彬通報了第一季度的評比結果，她的名字排在了人物組的第二。

    散會時，眾人不忘向她投去艷羨的目光，旁邊的吳桐用文件夾拍了拍她的肩：“誒，中午綠云餐廳?！?/br>
    “不去，薅羊毛可恥啊?！?/br>
    “瞧你摳的。優秀記者的獎金有好幾千呢?！?/br>
    “下次吧，最近大出血，就這點還不夠我補的?！?/br>
    “那我請你，1102小包廂?！?/br>
    “沒事吧你?！庇谘嗵骄康乜戳怂谎?，他卻露出了jian計得逞的笑容。她心里咯噔一下，正要追，方成彬卻去而折返，站在門邊點了點她：“來我辦公室?！?/br>
    從嵐城回來到現在，這是她第一次被請去喝茶。小跑幾步跟上去，方成彬提醒：“關門?！?/br>
    于燕照做。

    “大宏已經把你的文章發我了，看來你的出稿效率還可以?！?/br>
    “得虧你沒催，不然我得去做工傷認定?！?/br>
    “不要抱怨?！?/br>
    “我只是闡述事實?！?/br>
    “事實是你在規定的時間內完成了兩倍的工作，雖然我不鼓勵，但欣賞你的敬業?！?/br>
    她才不敬業，于燕腹誹道，她想要的是敬業帶來的好處，如果欣賞算好處的話，她在乎的也只是能變現的那部分。

    方成彬見多了她這副表情：“怎么，又聽不慣？聽不慣就說，肚子里罵人算什么本事?！?/br>
    于燕露出一個不痛不癢的微笑。

    方成彬輕哼一聲，點開電腦上的文檔，文檔標題是《一位母親在三甲醫院的艱難突圍》：

    “張梅09年來嵐城打工至今，從沒想過這座城市會帶給她致命的傷痛。

    她在醫院的太平間送走了丈夫，回到病房，十三歲的女兒剛剛脫離生命危險。她在嵐城醫院待了不到二十天，不止一次想過死的事情，但她目前似乎并沒有死的權利——比起追溯丈夫的死因，詈罵命運的捉弄，她接下來要做的，是帶著孩子好好活下去?！?/br>
    方成彬將目光從屏幕移開，看向于燕：“你為什么要寫她?！?/br>
    “巧合?！?/br>
    “什么巧合這么巧?！?/br>
    “她的丈夫就是毆打戴教授的人?！庇谘嗾f，“傷醫事件是意外，你不讓我問，她丈夫的悲劇也是意外，那我自己問……就這么巧?！?/br>
    方成彬意味不明地笑：“我不讓你觸別人的霉頭，你倒怪上我了?！?/br>
    “可戴教授并沒有覺得這是霉頭，他很豁達?！庇谘嘤浧鹉峭淼挠淇旖涣?，“他身上沒有那種老學究的氣質，反倒帶點兒童心性的天真，是個很可愛的小老頭?！?/br>
    “所以呢？”

    “我覺得文章少這一部分是個遺憾。所謂仁心仁術，只有專業成就，他是供人仰望的大神，有了性格側寫，體現他的人格魅力以及對患者的人文關懷，才更能說明他是個有影響力的好醫生?！?/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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