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iejie，你是記者jiejie的朋友嗎？”

    jiejie？

    陳越的笑容凝固了下，隨即伸手掖了掖她的被角：“對，我們是朋友，今天要幫你和mama拍好看的照片?！?/br>
    “那爸爸呢？他來嗎？還有弟弟，我們能一起拍全家福嗎？”

    “……”陳越看了眼于燕，發現她并沒看自己。

    于燕轉向張梅，她有一瞬間的驚慌失措，繼而背過身去，伸手抹掉了眼淚。

    。

    面館里，陳越坐在桌對面，看著她那副糾結的神情：“所以，你現在是后悔了？”

    于燕從短暫的怔愣中回神：“后悔什么？”

    “張梅并不像你所認為的那樣無助?！?/br>
    于燕默然。

    就在上午，李曉玲意外說出自己還有一個弟弟時，張梅的反應出賣了她。

    原來她并不是只有李曉玲一個小孩，那個八歲大的兒子同樣留守在農村由老人照顧。她和李國生的收入也并非如她所說的那般不濟，這些年的打工積蓄足以讓他們在家鄉蓋了幢三層小樓，只是結頂的錢雖夠，裝修還是舉了外債，他們夫妻欠著親友幾萬塊錢，才無多余心力給女兒治病。

    “你覺不覺得她還瞞著你一些事？”陳越對她一貫不客氣，“你這次比之前急躁了點。因為你的同情心泛濫，你對她個人遭遇的情感態度蓋過了對事件本身的關注，以致判斷出現偏差，也造成了無謂的損失?！?/br>
    于燕反駁：“你只見了她一面，不要說得你比我更了解她一樣?！?/br>
    “但你不能否認，人的身體比語言誠實得多?！?/br>
    “……你又有何高見？”

    陳越摸了摸相機包：“她愛她兒子比愛女兒要深?！?/br>
    “不要對農村婦女有偏見?！?/br>
    “你看，你說出這種話，就說明對農村婦女有偏見的是你?！标愒接眯∧粗赴焉㈤_的發絲勾到耳后，正色道，“我不是說她不愛她女兒，但是，提到兒子時，她眼里是有光的，那種光會讓你覺得她是一個無奈而深情的母親，即使目前困窘，但她還是想看到他長大成人、生兒育女……那是她的希望和動力，你能理解嗎？”

    “理解?！庇谘帱c頭，“但你不知道，李國生去世時，她聽見女兒從MICU出來時，眼里也是有光的?！?/br>
    “……你確定你的眼睛有我的相機鏡頭敏銳？”

    “不確定，但我想，人在遭受巨大打擊時，任何一個好消息都會是她的救命稻草?！庇谘嗪攘丝诓宛^里附贈的白開水，“情緒都是會衰退的，悲傷和快樂一樣，時間久了也會讓人疲憊?！?/br>
    她回想這兩天發生的一切，對于張梅來說，如果她的悲傷在李國生去世時到達了頂峰，那么，經過短暫的平復，她的悲傷已經轉換為獨自苦撐的無奈，“無論她更愛誰，只要有理由讓她堅強地面對接下來的生活，對她而言都是幸運?！?/br>
    陳越不認可：“如果以后比眼下更難，逼著自己面對只會增加更多的不幸?！?/br>
    “……我以為你是堅定的樂天派?！?/br>
    “我是，但我不能只做樂天派?！彼驹谒慕嵌瓤紤]這件事，“一個遭遇打擊的寡婦固然能激起讀者的同情心，但這個寡婦兒女雙全，老家有房，進一步可以改嫁開啟新生活，退一步可以種田打工平穩度日，你覺得她身上的人物張力是你想要的嗎？”

    “……”

    陳越以為她的沉默代表了權衡，卻聽她說：“我會忠實地記錄?！?/br>
    “你還要堅持寫她？”陳越不明白，“那你剛才在糾結什么？”

    “我在想短時間內了解一個人得有多難?！?/br>
    張梅身上有很多湊巧的悲劇色彩，而這些色彩又有相當現實的考量，這讓她少了樸素和怯懦，變得鮮活而更具爭議性。于燕覺得有必要修改一下行文的重心：求醫和喪偶是張梅人生的重大轉折點，但不會是終點。一個四十多歲的女人，先是一個家庭的聯系紐帶，再是母親，再是妻子，最后才是她自己。

    陳越習慣了她這種令人費解的固執：“算了，今天交完差，你付我薪水，咱們兩清，我也不必討你嫌?！?/br>
    于燕笑：“我哪里嫌你了?！?/br>
    “不嫌你只請我吃十塊一碗的拉面？”

    “我可以給你加份牛rou，前提是你不減肥?！?/br>
    “那我只要牛rou，不要拉面。碳水更容易發胖?！?/br>
    “是嗎？”

    “這是常識，大姐。你對減肥的一無所知讓我懷疑你到底是不是女人?！?/br>
    “我當然是，倒是你，讓我懷疑是該叫你弟弟還是meimei?！?/br>
    “喂?！标愒骄?，“孩子叫錯我可以不計較，要是你也對我的陽剛之氣視而不見，我會忍不住在你面前展示我的男性魅力?！?/br>
    “……”

    陳越忽然挑了挑眉：“說真的，我們認識這么久，你有沒有一瞬間被我……”

    “沒有?！?/br>
    “這不正常?！?/br>
    “很正常，大姐不喜歡比自己小的?！?/br>
    “我就比你小一歲，何況我這么帥！”

    “大姐見過比你帥的?！?/br>
    “……”陳越受傷，再加了份牛rou，悶聲開吃。于燕吃完則打包了兩份拉面，又去超市買了些面包回醫院。

    她對張梅沒有幫扶的義務，張梅亦不必對她言無不盡。她們的相遇是巧合，相熟卻是她單方面的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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