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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皇既然說了為天下士族,如今士族皆在南邊,這是否意味著南邊可以一統九州?!?/br> 苻堅不氣不惱,即便苻暉此言已經大逆不道了。 “平原公此言未免尚早?!?/br> “父皇有何高論?” “正如你所言,文化低的服從文化高的,次等文化服從高等文化。朕8歲習儒,熟讀四書五經,13歲領兵出征,從無敗績,15歲身邊便聚集了一眾漢人謀士,18歲結識景略,19歲登基,以景略為丞相,全國上下推崇儒學,漢化國人,通曉儒釋道三門,朕自以為文化程度無人能及,匈奴人、碣人、羌人、鮮卑人、漢人,天下五族之人皆降服于朕,朕作為天下九州之主,不可嗎?” 苻暉道,“兒臣崇敬父皇文化程度如此之高,古來無人能及。然而,兒臣想說的并非是父皇你個人,而是我氐人整個群體,縱使你教化百姓近30年,然而我氐人只有一百萬,天下漢人卻有兩千萬,留守我北方的漢人有一千三百萬,而南渡的漢人540萬,父皇何以用我一百萬漢化過的氐人去對抗這540萬的占領文化制高點的漢人?” 苻堅乍然震住,他反復思量苻暉的話中深意。 苻堅一個人的文化程度之高并不能代表整個氐族,何況氐族只有一百萬人口。 苻堅倏爾笑了,苻暉不解其意,盯著他的眼睛。 “平原公,朕告訴你一個好方法,朕南下滅了司馬氏,這540萬漢人不就全都歸屬朕了嗎?” “父皇,你?!避迺熌槺锏耐t。 這? 苻堅明明是不講理了。 “平原公,第一,你提出正統問題,朕并沒有否認司馬氏的正統地位,可你說不出為何正統不能伐,第二,占領文化制高點的天下士族在晉朝,正是因為他們這些人在晉朝而非我秦,所以朕才要去伐晉,使我大秦居于漢人正統地位,你輸了?!?/br> “你,……父皇,你…” 苻暉臉上滲出層層密汗,他沒輸,他說的都是真理。 可是苻堅卻說他輸了。 “第三,你所謂的天時地利人和,不就是今年木星鎮在斗、牛二宿之上嗎,晉朝憑借長江之險嗎?至于人和,那就是朕與你們所討論的民族問題和人口問題以及文化問題了,正是因為朕理虧,所以朕更要去做,如果不做,朕這一輩子就白活了,朕不想做一個歷史的過渡之人,朕要做掌握歷史的人,即便朕占盡劣勢,朕依舊一心往矣?!?/br> 苻暉還能再說什么,苻堅都把話說到這份上了,他已經是無話可說了,因為他的父皇不是不懂,而是明知不可為而一心為之啊。 正如與張伶然辯駁的那般,苻堅要做從來都不是順勢而為,而是不順。 苻暉哭著再次跪拜,“父皇,兒臣句句肺腑,請聽兒臣一言,不可伐晉?!?/br> 苻堅起身,不顧身后之人的聲淚俱下,朗朗聲音傳了回去,“朕說了,辯過朕,可結果是你輸了?!?/br> 萱城看著苻堅從明光殿內走了出來,他迎了上去,“暉兒呢?” “輸了?!?/br> 萱城明白了,不再多言。 “太子請回,今日朕無心再辯,道安,你明日再來?!?/br> “父皇,我呢?”苻冼忽然出聲了。 “你?你個臭小子也要學你的哥哥們嗎?” 苻冼眨了一下眼睛,“父皇,兒臣是您的兒子,是諸位哥哥的弟弟,兒臣永遠與您一條心?!?/br> “是嗎?”苻堅拖著這個尾音,目光深沉的望著自己的這位最小的兒子。 萱城半蹲下身子來撫摸著苻冼光滑的臉,“好冼兒?!?/br> “皇叔,您是國家的肱骨之臣,你以為父皇此舉對否?” “冼兒,你還小,不要參與到這些事來,好嗎?” 苻冼搖頭,他掙脫開萱城的手,忽然拉著苻宏的手,“太子哥哥,我們走吧?!薄?/br> “冼兒?!?/br> 萱城的一聲唿喚也沒能叫住自己的這位皇侄。 他親眼看著自己的兩位皇侄離自己遠去。 萱城有些黯然神傷。 為什么只有他站在了苻堅的這邊? 為什么連這具身體的主人苻融都不支持苻堅,他這個外人要來支持苻堅? 他明知道這場戰爭的結局。 他與苻堅的明知故犯有何區別? “陛下,道安去了?!?/br> 苻堅道,“好,明日此時,朕等著你?!?/br> 眾人都漸漸散去了,苻堅身邊只有淳展之還在觀望。 “臭道士,你不走嗎?” “陛下,我又不管你的政事,你攆我走干嘛?” “不過,我倒是覺得陛下與群臣和親人一一辯駁并不是一件好事?!?/br> “你有何看法?”苻堅問道。 “陛下如果心意已決,只需一聲令下,何須委屈自己?!?/br> 他這話的譏諷意味已經很明確了,反過來說便是苻堅自己都心意未定,他只是不停在與他人的辯駁中說服自己。 說服自己去討伐晉朝,樹立自己的正朔地位,做到真正的君臨天下。 淳展之笑著離開了。 苻暉這時候從殿內走出來了,萱城注視著他無精打采甚至是悲傷的表情,他輕喚了一聲,“暉兒?!?/br> 苻暉卻像是完全沒有聽到一樣。 連成衣迎上去,“平原公,我送你回去吧?!?/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