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0頁
“這正是朕的心愿?!彼f對了,朱肜也猜對了,他們這些習儒之人雖然為國家的文化教育事業做出了貢獻,可跟漢人一樣,儒門之人喜歡揣測圣意,擅長諂媚之術。 然而,不是所有人都能猜到苻堅的心意的,也許,有些人是猜到了,可是他們就是要反對。 站出來第一個反對苻堅的人是權翼。 權翼是個能人,但他是個羌人,早些年是跟隨姚萇之父姚弋仲的,羌人被當年的苻黃眉和苻堅領兵消滅之后,苻堅救了姚萇一命,權翼也跟之投降了苻氏,他是個謀臣,可他不像朱肜那般順應這圣意,他追求的是正義和是非曲直。 苻堅很看重他,給了他很大的官,從黃門侍郎到司隸校尉到侍中,再到尚書左仆射,僅次于丞相之位。 他的回應也充滿了正直的語氣,“昔日,紂王無道,三仁在朝,武王猶為之旋師。今日,晉朝雖有衰微之相,卻未有大惡,謝安,桓沖皆江左偉人,君臣揖睦,內外同心,以臣觀之,不能圖之?!?/br> “臣聽說,軍隊取勝在于將帥上下和睦,而今晉朝內外清明,上下和睦,并非我大秦出征良機,再者,師出無名,我們大規模討伐晉朝的名義又是什么呢?” 苻堅沉默。 他垂下了頭去,沉吟不言,他在想,想的也許是權翼的話,也許是謝安,也許是桓沖,也許是司馬曜。 的確,權翼的話不是沒有道理的。雖然謝朗和謝石來朝之時,謝氏和桓氏處于明爭暗斗,可兩家之斗就如天下之勢一般,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謝家和桓家也是斗之必和,因為畢竟在門閥政治之上,還有一個皇權。司馬曜高坐于殿堂,他如今已經不是黃毛小兒了,更何況,他那個19歲的弟弟司馬道子并非池中之物,司馬家的天下,終究不能落于外人,即便會有主相之爭,皇室內斗無可厚非,這是幾千年來的慣例。 所以,此時此刻,權翼口中所說的謝安桓沖皆江左偉人,君臣揖睦,內外內心,正是事實。而他口中的第二個原因師出無名正好堵住了苻堅想要征伐的一切借口。 良久,苻堅黯然道,“朕恨不得此刻就南下討伐晉朝,可朕并非昏庸之人,你們二人所說,朕思量過后,都覺得在理,朱肜所言雖是朕的心愿,可子良之言也屬實?!?/br> 這是什么道理,連萱城都被苻堅弄懵了,難道苻堅自己被權翼說動了,他不是來求得朝臣們的支持的嗎? 然而,下一刻,卻聽苻堅道,“諸位都說說吧,無關政堂,無論是好的不好的話,朕都只當是諸位家常閑話,今日諸位若是不出聲,那便留在這太極殿吧?!?/br> 他這話便是威脅了,那些不出聲的大臣們可要遭殃了,此時此刻誰都想要回家吃飯,萱城不禁覺得好笑,苻堅此舉怎么看怎么幼稚。 一時眾臣低聲議論,你一言我一語的各盡其責,暢所欲言,然而看法各不相同,大部分人都是支持權翼的看法,并不支持苻堅的南征。 這時候,太子左衛率石越站出來道,“陛下,臣反對大秦對晉大規模南下作戰?!?/br> 石越是一位能征善戰的大將,而且精通謀略,擅判大局,曾經在襄陽之圍中不僅守住了樊城,還獻計苻丕率領五千輕騎浮渡漢水攻陷了襄陽外城,他對戰爭局面的判斷一般不會出錯。 苻堅看著他,道,“卿說說自己的看法吧?!?/br> “今歲鎮守斗,從天象來看,福德在吳,如果陛下強行南征,必有天殃。且彼據長江之險,百姓都為之所用,恐怕不能討伐?!?/br> 石越從天時地利方面入手,說的頭頭是道。 苻堅忽然輕輕的笑了,從來沒有這般歡快的笑聲,萱城默默的盯著他,只見他笑過之后道,“昔者,武王伐紂,正是逆太歲運氣方向而行,也違背了占卜的結果,天道幽遠,不是占卜就可以得知的。夫差、孫皓皆保據長江之險,最后也不免亡了國,今朕伐晉,傾其百萬之眾,投鞭于長江,足以斷流,又何懼長江之險呢?” 萱城心道,為何苻堅方才發笑,原來他正好說出了一個千古流傳的成語,同桓溫一樣,苻堅是古代成語的重要締造者。 萱城一陣心酸,他沒有阻止得了苻堅說出這句流傳千古的笑話,所以此刻他終于不再沉默了,輕輕湊到苻堅身邊,低聲道,“你投一個試試?” 不料,苻堅卻一臉無辜,“什么?” 萱城登時僵在原地,臉上尷尬不已,苻堅他到底是不懂裝懂還是對伐晉之事心如磐石呢?前一刻還在說著投鞭斷流,下一刻就仿佛三歲孩童失憶。 石越不屈不撓,又道,“陛下口中的商紂、夫差、孫皓這些都是yin虐無道的昏君,因而敵對的國家去討伐,就像俯身拾取遺物一般簡單,今晉朝皇帝雖然無德,卻未有大的罪過,我秦師出無名,愿陛下案兵積谷,等待晉朝君臣失德,災難降臨的時候再去興兵,這才是最好的時機?!?/br> “沒有什么時候是最好的時機,若是硬要時機,那將一事無成?!避迗杂竹g斥。 “不可,舉國征討乃大事,怎可逆天而行?!笔接址瘩g。 苻堅笑道,“看來太子左衛率今日執意跟朕過不去了?”雖是玩笑話,可石越一下子羞紅了臉,被苻堅這么說了,他還怎么再繼續跟苻堅爭辯下去,無論他說的多么有理,苻堅都能辯駁過去,最后辯駁不過去了,就說出這么一句不敢讓臣下頂撞的話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