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綜歷史]衣被天下 第128節
據這幾人所說,他們威尼斯已經是歐羅巴這些國家中比較愛干凈的一個了,旁的國家一輩子不洗澡的都大有人在。 十四世紀的歐洲剛剛跨出黑暗時代,肆虐了十余年的黑死病帶走了大部分歐洲人民的性命,摧毀了當地對于神學的信仰,也給當地人留下了“洗澡容易給疾病入侵機會”的糟粕思想。 洗澡都不愿意,更別提進一步的衛生概念了,在古羅馬帝國名存實亡之后,繼承了大半羅馬歷史文化遺產的歐洲人將羅馬帝國土崩瓦解的原因歸功于其城市建設以及公共浴室制度上,他們實力上演什么叫因噎廢食,直接否定了羅馬帝國的全部,當然也包括了城市排污系統。 當然,也不是全部的國家都沒長腦子,但由于歐洲大部分地區都由小國的國王或是領主管理,在如此情況下自然不可能像中央集權的大明一樣有極高的行動能力。 起碼像大明如今這種將整個應天府分區挨個重新規劃治理,疏浚、引流秦淮河并且將其面積縮減以獲得更大的城市面積這種事,他們是絕對不可能辦到的。 當然,這其中或許也有中世紀的歐洲沒幾個超級人口大城市有關,人口不夠多自然就不會產生衛生管理的需求。 如今的大明應天府毫無疑問是東方乃至于世界最亮的一顆明珠。 不管怎么說,經過這段時間的陸續政治,如今的應天府情況比之往年已經好了許多,秦淮河河水被分流,以避免雨季使其水位暴漲倒灌的同時,為當地民眾搶來了不少宅基地。 雖然河灘邊上的土質疏松而且多為鹽堿地,但是有的住就不錯了,沒得挑三揀四。 一批批的“棚戶區”被拆除,違章搭建被清理,道路重新規劃,堵塞的下水道被疏通,穢物的回收由官府統一強制性進行,在整治了兩三年后,應天府終于有了一番全新模樣。 因為城市的規劃和位置重新進行了調整,這次也有了意外之喜,那就是城市終于給讓禮部耿耿于懷的祭壇擠出了地方。 雖然空余之處只夠搭建一個祭壇,那也比以往所有的祭祀活動都擠在一起好。 新的祭壇是地壇,也兼職月壇,在定此處祭祀神明的時候洪武帝毫不猶豫選了炎黃二帝,而炎帝作為主掌醫藥和五谷的神農大帝更是成為了地壇的主祀。 而炎帝是誰,那是所有醫者的祖師爺??!將自己的名字和發明的藥方、發現的藥物刻在炎帝面前的碑上供后人瞻仰,往小了說那是向祖師爺致敬,往大了說那就是光宗耀祖,不負幾代所學。 其意義就相當于雕刻家的作品和大衛放在一起,畫家的作品放在《向日葵》邊上一起展出,鋼琴家使用貝多芬的鋼琴進行演奏一樣一樣的,那幸福度怎么說都比洪武帝發的一塊牌匾要大多了。 這誰頂得住??! 然而就在洪武帝一邊美滋滋得看著發妻的面色越來越好、孫子漸漸被各種響應他號召從四面八方如同雪花片一樣飛到應天府的資料埋沒而龍顏大悅之時,一間令他心情有晴轉陰的事情發生了。 洪武二十四年夏,洞庭湖畔的龍陽縣遭特大洪澇災害,正在灌漿期的夏糧經過水淹全數低頭,不用想都知道這會是個顆粒無收的災年。 但龍陽縣縣令卻不顧民情,依然要求正常收稅,其典史青文勝深恤百姓之苦,連續兩次越級上疏洪武帝京城請求減免賦稅,但由于其不過是一無品小吏,未能上得天聽。 五月初一,青文勝身攜奏疏,身著官服入應天府,在清晨以一尺白綾自縊于登聞鼓前,以殺身之法將奏疏送上,求洪武帝赦免龍陽之課稅。 幸好如今的應天府不是以往的應天府,現在這兒匯聚了全國最優秀的醫者。 清早散步的醫者們及時發現掛在登聞鼓前的這名小小的典吏,并將其及時放下救治,這才保住了他的一條性命,但青文勝的聲帶卻永久受損,再也發不出一句聲音,自然也無法再從事這份工作。 這般壯烈的為民請愿之法成功讓那個叫做龍陽的小縣城之災被送到了洪武帝面前,洪武帝當即派遣官員前往龍陽探查實情,發現情況屬實后減免當地兩萬四千石賦稅、同時放下種糧鼓勵民眾及時補種。 但這件事并非是結束,而是一個開始。 洪武帝先是親自探望還在養病中的青文勝,問清情況后便以雷霆之勢懲處了當地縣令,以及沒有及時處理和回復青文勝奏疏的戶部官員。 洪武帝深感此前自己的諸多政令存有紕漏,他下令自此以后無論大小輕重,凡是地方受災的文書無論何人所發均不許封存,全數遞至御前,同時,戶部官員必須給地方回應以示知悉。 此外,他還下令凡是民間有災,官員可第一時間先開倉輸粟救民,再呈報朝廷。 但做完這些后,洪武帝還是覺得不太對味。 “但這還不夠,不過是治標不治本罷了?!闭偌碎L子和長孫的帝王半張臉都藏在陰影里,良久的沉默后,他緩緩道:“朕欲浚河?!?/br> “浚河一事事關重大,屆時必引民間怨言,然此為一勞永逸之事,不可不為?!焙槲涞厶鹗种棺×颂又鞓说难哉Z,淡然道:“朕知前元便是因浚河一事引得民心大亂,所以朕也想好了應對之色?!?/br> “此事畢——朕會退位?!崩先司従徧ы?,目光深沉而堅定,他低聲道:“標兒登基后予以安撫,如有必要,可效仿醫匠之變,多放幾個匠籍于民以示安撫,但切記,不可盡放,此事要一點點慢慢得來?!?/br> “一應勞民之責由朕承擔,朕退位,以告慰民間之勞乏,如此,民心可安?!?/br> 這位一生風霜,從刀山和火海中走出的帝王看著兩個繼承人露出了一個微笑,輕描淡寫得說出了這個以自己一生的名譽為子嗣奠基的決定。 作者有話要說:歷史上的青文勝殉職了,典史這個職業就相當于縣長的文秘,沒有品級的小雜役,所以他上書洪武帝的信件估計都出不了湖南,奏疏應該是被扣下了。 當時的龍陽欠稅10w,龍陽本地的縣官不管民情,也不上報,青文勝眼睜睜看著百姓困苦不看,也是實在沒辦法只能以在登聞鼓前自殺這種方法將奏疏送到洪武帝手里。 洪武帝事后也十分震驚和感動,他永遠減免了龍陽縣兩萬四千石的稅負。 青文勝去世時候才32歲,當地人感念這位官員的付出,在得知這個官員家里清貧到連扶官歸鄉的錢都沒有,只能葬在龍陽(其本人是重慶人,在當時屬四川)后,為他立祠堂,并且用公田奉養他的遺孀和兒子,后來萬歷皇帝將他加入了春秋大祭中,他的墓地也在歷朝歷代中都得到修葺和供奉,現在在湖南南禪寺大雄寶殿左側民房外,當地的小伙伴路過的時候可以去看看他。 當時看到這個故事的時候作者君是真的十分震撼,所以就想著一定要寫一寫他的故事。 他的舉動真的不亞于螳臂當車,而且從職責也好感情也好他都無需這么做。 知其不可為而不為,是凡人。 知其不可為而為之,是英雄。 第146章 洪武二十五年對于整個東亞地區而言都不是普通的一年。 就在大明的東北方,經歷了威化島回軍事件后,獨攬高麗朝政四年的李成桂終于掀翻舊主自立為王。 但作為藩屬國,王位的正常繼承都需要宗主國審批,更何況是篡位謀得的王位,因此,李成桂坐上王位的第一件事就是將獲得大明的承認以及和大明建立友好關系放在了戰略目標第一位。 而重中之重便是必須要讓洪武帝知道他這是迫不得已,不是有意違背大明的意思篡位奪權。 于是,李成桂接連給洪武帝上了幾封親筆奏書,中心思想是高麗王有多么不干人事,多么昏庸,身世也有那么一點點不清不楚,最重要的是高麗王在您登基之后并沒有和殘元劃清界限,而是眉來眼去,實在太過分。 臣不是有意篡位的,實在是干得太優秀了被百姓推舉上來,不好意思拒絕。當然,臣的優秀是因為下臣仰慕陛下,行事作風都在向您學習,但下臣愚鈍,只學了不到百分之一,不過這點也夠用了,高麗的舊民表示下臣很優秀很靠譜,所以將臣迎為王。 這封奏書是李成桂親筆,字字句句都極為虔誠,彩虹屁就像是不要錢一樣瘋狂批發,就連自稱都不敢用高麗王,而是謹慎地使用“權知高麗國事臣”這個抬頭,態度可以說是非常謙卑了。 不過,朱元璋如果是能被幾句彩虹屁哄得團團轉的人那他也不是朱元璋了。 此后,李成桂又屢次上書,但得到的都是模棱兩可的回復。 待到李成桂終于在明示暗示中get到了重點,承諾他所帶領的王國會成為大明在東北的金牌打手,并且請朱元璋裁定國號以示臣服后,洪武帝才勉強給了點眼神過去。 李成桂送往南京的國號有兩個,一個是高麗舊名“朝鮮”,另一個則是自己的出生地“和寧”,最終,洪武帝認為朝鮮的名字要更好聽些,有典故又來源風雅,于是裁定“朝鮮”為新國名。 李成桂恭恭敬敬地送回了二十年前兩國建交之時大明頒下的高麗國印和高麗國王印,然后歡歡喜喜地迎回了熱騰騰的朝鮮國印,但是…… 哎?等等,是不是少了什么? 陛下,您是不是漏了發朝鮮王??? 洪武帝搖搖手指,對著前來問詢的禮部官員表示這可不是朕忘記了,只是作為天子又是宗主國,他得為朝鮮民眾負責。 那些受歡迎啊得尊重啊都是你李成桂說的,咱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萬一朕輕易賜予了印信誥命,承認了你是朝鮮之王,你反過來欺負老百姓、在東北搞事怎么辦?這不就違背了朕的初衷了嗎? 熱愛和平的洪武帝覺得,得給個試用期,確定你合格了再說。 李成桂收到回信當即淚奔,抱著使者的大腿詢問自己要怎么才能得到認可,使者嘴角連連抽搐,試著掙脫了下,竟然沒能掙開,然后被抹了一褲管的眼淚鼻涕。 “這,這是一國之主所為?未免過于……”書生糾結了好半晌,愣是沒能找出一個適合的形容詞,他的同伴倒是順勢接了下去:“這位朝鮮國王也太不講究了吧!” “清河,慎言!”同坐一桌但從始至終一直沉默的另一位青年抬眼提醒道:“李成桂未得賜封,不可稱之為朝鮮王。另,祈兄此行隨天使出使朝鮮,此行為陛下看重,作為輔官,祈兄不應擅自將他國之情狀告予我等,更不應以輕鄙之詞來形容權知朝鮮國臣,此舉有違我宗主國之道,是大不善?!?/br> 他這一番言論一下子讓被他點名的二人臉色通紅,羞惱至極,而沒有被點到的人則也是面露尷尬,不知該如何化解。 本來只是一場普通的友人聚會,朋友嘛,三兩黃酒下肚自然要侃侃大山八卦一下,本就是湊個熱鬧、圖個新鮮,重點不在于內容而在于氣氛,偏偏遇上這么個格外頂真之人,兩句話頓時搞得眾人尷尬無比。 你怎么會邀請他? 那我也不知道這話題他都能抬杠??! 幾個年輕人一番眼神交流,表情中都是一個詞——晦氣。 一群人最后不歡而散。 不知是有意還是無疑,離開時,幾個青年三三兩兩相伴走了,唯有那名頂真的學子是獨自一人離開酒樓的。 若是常人遇到這樣明顯被針對的情況難免會面露異色,或是懊惱自己口無遮攔破壞了氣氛,或是惱怒于小伙伴這么不給面子,但是這個青年的表情卻極為平靜,面容中看不出半絲情緒,甚至還帶著絲倔強,顯然是對于這種情況已經習以為常。 “我知道他,此人名為解縉,據說是一少年神童,十八歲解元,十九歲授庶吉士,博學而廣文,陛下因而十分欣賞他,當年他就去做了翰林學士?!?/br> 就在酒樓的頂層,一衣著樸素、與這家酒樓豪華裝飾頗為格格不入的青年正撐著窗口往下看,注視著青年遠去的背影,言語間帶著幾分欣賞和惋惜:“不過,這小子是個暴脾氣,屁股還沒坐熱,就連連參了好些人,惹了一堆的仇怨。去年,陛下將他爹招來,讓他回老家沉淀去了——他要再不回去,只怕結束的就不是官場,而是人生了?!?/br> “哎喲!原來是這小子,那我也聽說過他?!迸e著酒杯皮膚黝黑,一身粗獷之氣的青年一聽到那人的名字立刻拍桌,興奮道,“他走得倒是時候,再晚上一兩個月,就有一隊人要去揍他了?!?/br> “怎么,哈拉提,他也得罪過你們?”坐在首位,同樣一身粗布麻衣的青年聞言側目,面上透出幾分好奇,“你們和他應是毫無干系吧?” “嗨,我們和他是沒關系,但耐不住人都有幾個朋友嘛,他得罪的人可太多了,那些人七繞八繞的就找到了五城兵馬司,就想讓我們到時候睜只眼閉只眼……” “咳咳?!?/br> “當然!”哈拉提一臉正義凌然,“作為應天府的門面,城市的守護者,人民的保衛人,我們肯定是拒絕了的!” 眾人都露出了似笑非笑的表情,最先出聲的青年干咳一聲,一邊將撐起的窗子落下,一邊幫小伙伴轉移話題:“不過,宜之,此人方才所言確有幾分道理,下次你若是再出使,那小子就別帶了?!?/br> 從聽到臺下開啟夸夸其談模式便一直沉默的另一個青年點了點頭,此人正是此次負責出使朝鮮的蹇瑢,就見他輕輕嘆息一聲,“此子很有天分……” 方才那個被解縉一番話堵得惱羞成怒的年輕人本是他這次出行最為看好之人,此人極有語言天賦,只用了短短一旬,就將朝鮮的民間語言掌握了七八成,這份才能在過往無足輕重,但在現在卻彌足珍貴。 雖然整個東亞的官方語言是漢語,大明的使者前往藩屬國完全可以用漢語溝通,但有一個掌握了當地語言的官員隨行無疑更加保險。 ——起碼萬一當地玩正面一套背后一套,也能有所準備。 正因為他有如此才能,這位入職資歷并不長的官員才會被選入使者隊伍,如果不是今天的這次偶遇,這位官員不久之后就會成為鴻臚寺的重點培育對象。 但現在……或許仍是重點培育對象,但他以后的官途就不會那么平順了,勢必要好好磋磨一番才得用,做官可以不聰明,但不可以不明白什么該說什么不該說。 雖然此前洪武帝并不承認李成桂的王位合法性,但人家到底是藩屬國的領袖,這年輕人用如此輕佻的語氣說起屬國的首領,要是被人知道了,指不定要大做文章,到時候就是妥妥的重大外交問題。 雖然在場的其他人當時都沒有說什么,但對于那個青年的態度,眾人都是不贊同的。 李成桂討好的是大明,但他討好的是以少勝多,一寸寸奪回失地,將縱橫整個東亞無敵的北元君臣趕回漠北的大明,是揮師北上、直抵王庭的大明,是建國不過二十五年便從無到有、國強民富的大明,而這些都和這位初出茅廬的小伙子沒有干系。 浴血拼殺殺出來的父輩們還沒驕傲,你一個沒做過半點貢獻的小年輕憑什么代替他們瞧不起一個也是廝殺出來、一身戰功的他國領袖?就因為你投胎投得好? 高傲可以源于自己的成就,但絕不應當源于血脈。 縱然內心思緒繁雜,但蹇瑢向來不喜背后說人,如今情況之下,他也只是感慨了一句,也不再多說。眾人默契地轉移了話題,挑著將職場上最近發生的有趣事互相分享了下。 在座的這些人都很年輕,他們中最年長的也不超過三十五歲,其中甚至還有幾人是出去能被人稱為黃毛小子的年紀。 但和他們年齡不相符的是,他們如今已經是大明朝廷的中流砥柱。 這些人正是參加了洪武十六年重開科舉后的第一場考試,并且被當時應天府哄炒起來的房價逼上小高坡,建立了廉租房的考生們,他們有個共同的雅號,叫做香杉書客。 這一雅號的來源正是廉租房的名字——香杉書舍。 別看這名字怪文雅的,其實香杉書舍就是一個由大倉庫改建的宿舍房。至于香杉的由來,也是因為大家當初都是窮光蛋,在裝修廉租房時,他們手里只有靠著賣了小半旬春聯賺到的微薄資產,所以,在采購木料搭床時,他們只能選擇生長速度極快、質量較差的杉木。 杉木本身帶有特殊的木質香氣,以此為靈感,才有了這個名字。 時間一晃過去了九年,昔日青澀的學子們很幸運地從洪武帝一次比一次嚴格的篩選之下成功留了下來,原先的十五名香杉書客中有近一半已經爬到了所在部門的二把手或是三把手的位置,有兩人更是在年少之時便作為第一批使者被派駐到藩屬國,作為大明和屬國的橋梁,很是做出了一番成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