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綜歷史]衣被天下 第127節
那么不想要如此艱苦得耕耘還要算運氣,又想要快速獲得成功過上好日子的辦法又是什么呢? ——投機倒把。 商人風險最大,利益也是最大的,更麻煩的有錢就變壞可不是男人的專利,而是大部分人類的,因此從商雖然利益頗多,限制也巨大,政治地位低下便是其中一點。 洪武帝雖然為了促進商品貨物的流通捏著鼻子定下了史上最低的商品稅,但這并不代表他喜歡商人。 無論是屢次將商人從各個地方挪來挪去當做拉動gdp的工具,還是對商人小到衣著布料大到房屋規格都有嚴格要求,都能看出他的態度。 那么既不想要做地位崇高但是日子辛苦的農民,又不想做能過好日子又總是被重點盯防的商人要怎么辦? 唯一的選擇便是匠人了。 到哪兒都餓不死手藝人,這是真理。 無論有災沒災,不管人世間有多難,總有地方需要手藝人,會一門技術在絕大部分的時候便是多一條出路。 往壞里說,哪怕被發配邊關,起碼在路上也能得個雕琢箭矢的活,不至于去做送命的事。哪怕是倒霉被山賊擄走了,要是能燒得一手好菜,沒準也能謀一份職業。 而且因為元朝土地兼并嚴重,從土地上被解放出來的人們無處可去,自然只能投身性價比最高,入門門檻最低的匠籍。 但所謂的入門門檻最低可不包括醫匠。 旁的匠人職業千難萬難,總體而言動手多過于動腦,千錘百煉之后哪怕只有肌rou記憶也能做得有模有樣,但醫生這個職業難道是能靠練習就學出來的嗎? 如果可以的話,現代三大禿頭專業就不會有醫科這一項了。 從醫,首先需要有的就是一顆聰明的大腦還有良好的記憶力,以及責任心。這三者無論哪一樣都不是能夠靠訓練就擁有的。 那么可以想想,當醫匠的家族出生了一個資質平庸,背個藥譜認個藥材都要花上旁人三五倍的時間的孩子,那得有多痛苦了。 若是現代的孩子最多也就是違背父母對他將來做個濟世救人者的期盼,改行從事他業就能解決的家庭小問題,在大明這卻是要被打板子乃至于掉腦袋的嚴重政治錯誤,一個不好整個家族都得跟著一起受牽連。 既然不能改行,那就只能硬著脖子上,但是從了醫匠卻沒有才能把人治好又是個過不去的檻,為了自家的名聲,也為了子孫的小命,不少醫匠只能選擇另一條路——找徒弟。 于是醫匠一系走向了和旁的匠人職業完全不同的道路。 收沒有血緣關系卻有天賦的孩子作為養子或是義子,教授其為醫之道,讓他在成長后代替親子扛起家族的大梁成為了尋找繼承者的主流,至于自己的親生孩子,就做個抓藥伙計或是管理者罷了,別去禍害人了。 乍一看問題是解決了,但治標不治本,如此cao作之下只會讓醫匠戶籍愈加臃腫,而且也不是每一個醫者都能找到合心合意的繼承人的,在后世就曾經發生過一個醫匠因為收徒一事將同行告到官府衙門的案件,可見這一行內卷之盛。 所以,各行各業雖然都苦惱于匠人職業,但大多是因為匠籍需要服徭役,唯有醫匠苦惱的是傳承。 故而洪武帝懸賞名醫一事被公布出去以后,首先激動起來的并非是那些名醫,而是苦于沒有天賦卻不得不背書的諸多繼承人。當確定這不是在開玩笑之后,這些或許在醫藥方面平平,但在別的行業卻極有天分者立刻爆發了前所未有的熱情,他們呼朋引伴招來小伙伴和前輩們,捏著被公布出來的皇后診脈記錄開動腦筋,激烈辯論。 當然,醫者父母心,即便前面沒有這個巨大的蘿卜吊著,因為馬皇后極其良好的名聲,民間的醫者們想要治好她的人也大有人在,卻絕不至于成為如今這番狀況。 不過四五日,應天府便成為了醫者們的海洋,大街小巷隨處可見身著青布衫,看人的眼神總帶著些職業病的老中青年人。 這些日子以來就連往日里多少有些驕橫之氣的巡街衙役們都不自覺有些瑟縮,畢竟誰都不是很愿意去經歷一場從“君有疾”到滿街醫者會診,然后到為了給你開藥群思廣義在辯論和探討中將自己的隱私全部扒出的情況。 在這次之前,他們當真不知道醫者居然可以通過把個脈望個色,就能知道病人近來夫妻生活是否和諧,有沒有被河東獅騎著打! 這樣想想,以前自己看不慣的那些老愛給人開苦藥汁的醫者可真是仁厚極了,醫者仁心醫者仁心啊。 普通醫者:不,我們不是,這種功力只有大佬有,我們是真的不會啊啊??! 眾多醫者齊聚應天府,除了治安問題和民眾的心臟承受能力外,難免也帶來了另一個問題——誰給皇后醫治? 皇后身體虛弱,而且到底年紀大了,年輕時候吃過的苦頭全都成了如今的后遺癥,這可不是像在考試時候扎銅人,一次沒有扎中xue位還能有兩次三次的機會。 雖說陛下名言不會因為皇后之疾病遷怒于民,但誰都知道這句話有多蒼白,更何況在絕大多數時候從來都不是當權者去為難一方人,多的是看人臉色之人。 皇后和陛下感情甚篤,若是殿下當真千秋了,陛下確實能忍住不發怒? 說白了,這就是一場豪賭,是拿后代、后輩作為賭注的豪賭。 若是以自身為注不少人尚且無所謂,但以后代,卻難免踟躕,幸好此次來應天府的不少是調養上的行家,幾貼藥方獻上,皇后的體虛之癥漸有緩解,這也給了眾人更多的時間。 而就在諸多醫者根據太醫院公布出來的脈象用藥議論紛紛時,有一群人卻逆流而上,揭了皇榜送上了自己的方子。 在喧嘩之中,有人認出這些人正是出身西南之地的一干南醫。這批人在過往聲名不顯,甚至被不少中原醫者鄙夷,但就在這段時間內,他們靠著一冊《袖珍方》漸有聲名鵲起之勢。 南北之地因為氣候人文不同孕育出了不同的文化,就像是甜粽子派不能理解咸粽子派為什么能忍受那么油膩的東西,咸粽子派不能理解甜粽子派為什么喜歡吃這么寡淡的糯米粽還不蘸糖一樣,南北醫者之間同樣有著諸多誤解和糾紛。 醫者的糾紛離不開用藥、和病因,此前南方醫者主要以苗醫為主,苗醫的醫術以代代口耳相傳為主,少有文字記錄,因而傳承過程中自然有些隨意,遇著個有口音的必然會出現拷貝走樣戲碼。 加上苗醫貼近自然,在病名和治療手段上更是多了些在中原醫者看起來花里胡哨的東西,一直得不到中原醫者的認可,雙方又有語言和文化的壁壘,誤解自然越來越深。 但因為《袖珍方》的主編是受到中原文化影響的皇五子朱橚,編寫時他自然根據個人審美進行了一定的矯正和修改,朱橚將南地的不少疾病和北方疾病對應了起來,眾人這才發現南醫治療的一些妙手,一時之間南北醫者之間的氣氛空前友好。 但這份友好也就到了南醫揭榜為止,不少老先生在看到這群初出茅廬的毛頭小子揭榜的時候都不由捂著心口粗喘不已,更有的三兩步想要追回那些被護衛帶走的南醫,滿心滿眼都寫著“親,要不要再考慮一下,別這么急著下決定”的彷徨。 但是對此,一干南醫淡定表示等不了了,治病如行軍,兵貴神速,從來沒見過有人能在拖延之中將大病變成了小病,不管怎么樣總得試試再說。 而在他們先后問脈之后,幾個南醫都露出了微妙的表情。 啊這…… 該怎么說呢,皇后娘娘這病,他們還當真有辦法,唯一的問題是…… “那個,陛下,”幾個醫匠猶猶豫豫得看了眼瞪著牛眼的洪武帝,背著馬皇后悄悄說:“我等的藥,可能有些嚇人……” 作者有話要說:洪武帝瞪眼:能有多嚇人? 南醫們展現了自己的大寶貝。 洪武帝:臥槽??!你們那的蟲子為什么能長得這么惡心??? 咳咳,大明的南北中醫和現代的不是一回事,明朝南北之間交通文化不暢,加上還缺了個李時珍,所以各種藥材名字、使用方法、效用都并不互通,此時的南北是真的地域上的區分。 而且專病專治,比如你得了濕疹在南方那就是一瓶藥膏的事,在北方就是要倒騰好半天研究、化驗、探討這是啥?。钥鋸垼?,醫生看病是很吃經驗的,比如川渝的肛腸科肯定比福建的肛腸科要好一點(不是) 現代中醫的南北是治療手法的差異,在用藥上已經基本無差了,畢竟大家背的都是一樣的磚頭。 明朝時候的戶籍制度的確是非常吃天分的,有些人天生就每張這根筋,但是在戶籍制度下,哪怕你是真的天分0也得去干,干了還不能摸魚,因為你得去服役,服役時候你的手藝太差……hmmm 所以到了后期就交錢代替服役了,畢竟大家的手藝都有點糟糕啊。 第145章 洪武帝自認膽大過人,但關于那天他看到了什么藥材原材料到底是什么這件事,帝皇表示……人還是不要太有好奇心比較好。 不過不管使用的原材料有多刷新人們的認知,不管洪武帝看著發妻一口口咽下苦藥汁時候心情有多復雜,馬皇后的氣色的確是一天天得在變好。 這個世界上每個病人的家屬對病人的康復情況都是不滿意的,他們總覺得親人還能好得更快點,醫生沒有使出全力,這點洪武帝也一樣。 但他比誰都清楚馬皇后之前的狀況如何,也很清楚如今這些從南方來的醫者就是在從冥府手上搶人,馬皇后如今的每一個變化都是在鋼絲線上行走,稍一不慎,便是轟然山倒。 而以發妻的身體體質和精神狀態,她絕不會再有東山再起的可能性,洪武帝比起別的病人家屬優秀的一點就是——他知道自己是外行。 外行指揮內行更是忌諱中的忌諱,所以即便看到藥方時候心中的懷疑再大,不確定再深,洪武帝也只是默默拿起《袖珍方》啃醫術,而不會去拉著醫師問東問西再發表自己的感想并且施加諸多的“我以為”和“我覺得”。 從這點上來說洪武帝不單單是一個優秀的帝王,同時他也是一個極其優秀的病人家屬。 但這并不代表他當真就這么心如止水。這點從朝堂上越來越緊繃的君臣關系就能看出。 在陌生的醫藥一道上使不出力氣可不代表他在朝政上沒力道,全身的火氣沒處撒的霸王龍在馬皇后稍安后立刻重歸奉天殿,此前一段時間太子攝政而稍顯寬和的朝堂氣氛當下被收緊,眾臣子重新恢復眼觀鼻鼻觀心的鵪鶉狀態,誰也不敢招惹全身都散發著煩躁氣息的洪武帝。 在霸王龍的威懾之下,此前在朝議時因為各種原因而停擺的造船一事重新被提上日程,并且在帝皇陰惻惻的目光下被飛速推進。 因馬皇后的緣故,現在的洪武帝對于不同地區的草藥文化充滿了好奇,“既然西南之地的藥草方物可以治皇后的病,那么說不定更南邊的草藥有更多的用處?!?/br> 現在的朱元璋已經成了外來的和尚會念經理論的忠實擁躉,他對落后一步的大孫子吩咐道:“英兒,你讓人出行的時候帶上醫匠,他們的職責就是保護船員健康,并去尋一些南方的藥材,琢磨出那些藥材的藥性,可以的話,引種回來?!?/br> 木白點了點頭,表示他爺爺的想法完全沒有問題,順便還補充了一句:“皇祖父,您看大明國內的藥材是否也要整理歸納一下?” “可,”下了班的洪武帝腳下生風,走的飛快,一邊朝著坤寧宮的方向前進他還一邊給孫子布置任務:“這次的醫匠不少都來自于湘、滇一帶,你派人去那走一趟……不,也不必那么遠,現在大部分醫者都在京城,這么多的人一人說出一個方子一味藥材就能編一冊書?!?/br> “這樣,你把他們召集起來,就說這次朕的《文獻大成》里頭給他們留個位置,專作醫字部,問問他們愿不愿意貢些方子,若是方子被證實有用的,朕給他們賜匾?!?/br> 木白在心中為這群聚集在應天府的醫者們點了根蠟,悄悄同情了一下他們。洪武帝此舉雖然沒有強制醫者貢獻出自己的秘方,但想也知道能夠讓一國之主都覺得好到可以賜匾的藥方基本都是傳家秘方等級。 雖然嚴格來說這筆交易醫者們不會虧,方子是上交給國家的,這些方子沒有大意外的話不會進入民間,也就不會影響到醫匠的生意,但在這個年代一道獨門方子就能撐起整個藥店的營收,就算知道國家不會和個人搶生意,將命脈交出去的感覺想來也不會太好。 不過另一方面來說醫匠得了牌匾,即是得了公開認可。 作為這個國家最大的ip和代言人,洪武帝的戳一蓋下,拿了牌匾的人家便是得了金牌認證,日后可不就得客似云來。 這其實就是明擺著姜太公釣魚,愿者上鉤啊,只是…… 木白眨了眨眼睛,小聲說道:“皇祖父,醫者父母心,他們或許并不在意牌匾,我們不如這樣這樣……” 洪武帝腳下一頓,回頭滿臉意味深長得看了大孫子一言,祖孫兩人交換了一個微妙的微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翌日,一張皇榜隨著驛臣的腳步在大江南北的每個縣城門口鋪開,洪武帝用最簡單直白的大白話表示他聽聞山水之間藏有名醫能人,作為皇帝,他要感謝這些人這些年以來在地方上的付出,但同時,他也要以皇帝的名義向這些人發出求援。 現在,國家到了需要你們的時刻了。 身為皇帝也身為丈夫,他深深感覺到了南北資源不平和治療方法不同帶來的困擾。 有些病在北方是小病,到了南方就是一場家破人亡,有些病在南方是一帖藥的事,到了北方只能安排喪事,這樣完全不必要的悲劇實在是讓身為帝王的他心痛不已。 如今大明的國土面積之大,南北、東西跨域之廣都是千百年間內前所未有,而且各地的交通隨著驛站和管道的搭建日漸便捷,以往約束住大家的東西都已經不再存在,也是時候來一波互通有無了。 為了盡可能彌補這份不同地域不同自然環境帶來的醫療資源差異,洪武帝遍召天下醫者提供他們知道的藥方和藥草種類。 若是有創造性的發現和突破,其藥方和醫者姓名都將被收集刻錄下來發往全國普及,同時,其名諱亦是將被鐫刻在青石碑上,放置于應天府即將修建的地壇之內,與神農氏同享天地之祭。 這條諭令傳出后,就像是沸水入鍋,將華夏大半個醫藥圈都炸了出來。 此前,由于應天府面積狹小且人員密集,大明的祭壇只有一座大祀壇,祭天地日月老祖宗均是在這一處,但在屢次遷移人口充實云南之后,如今的應天府總算可以擠出些空隙進行改建了。 坦白說,洪武帝對于如今的應天府規劃早已忍無可忍,作為一國首都,又是經濟文化中心,應天府的人口早已嚴重飽和,整個城市打從洪武五年局勢基本穩定后就開始了超負荷運轉。 超負荷的結果就是大大小小的城市問題接連爆發,其中最讓人不能忍的就是排泄物問題。 因為人口居住的剛需,應天府一直在不停吞并農田,以至于應天府以及周邊的農田面積逐漸狹小,農田對于糞肥的需求遠小于城市的產污量,致使大部分城市民眾家中的污物無人收購,只能自己處理。 只是大部分人“自我處理”的方式和應天府的文明形象不太符合,官府不得不空出周圍幾個區域專門用以挨家挨戶收取并且填埋這些城市垃圾的地方。 雖然土方可以分解有機肥,但這是在有限度的情況下,很明顯,這些填滿處超過了土地能夠分解的范圍,于是一到夏天,這些填埋處便臭氣熏天。 加上自建城之后的地勢地貌變化,應天府不少地區的污水道都發生了河水倒灌情況,若是遇上哪個地方有人偷懶將排泄物倒入雨水道的話,那么場面一定會非?!昂每础?。 而糟糕的是,隨著應天府人口增加,大量閑散勞動力涌入,這些人不愿意支付在他們看來高昂的垃圾處理費,常常偷懶亂丟垃圾,于是每到夏季暴雨傾盆秦淮河水位暴漲之時,總有幾個城市的角落會散發出陣陣異味。 偏偏夏秋之季還是季風最甚的時節,借由信風往來的使者人數也是最多的,哪怕這些使者在進入應天府的時候都是一臉贊嘆,哪怕會同館的工作人員一般情況下不會帶這些使者到倒灌嚴重的地區晃悠,但愛面子的洪武帝覺得這些真的沒辦法忍。 對于這位大明帝王的怨念,木白只能乖乖裝作木頭人,不敢告訴自家爺爺這些使者不是拍馬屁,他們是真的覺得應天府各方面都非常高大上。 關于這些來到大明友好往來的使者們的家鄉是什么樣子……從自打完成第一次覲見之后就打死也不愿意洗澡的幾個威尼斯商人的一舉一動,木白就能窺視一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