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原似玉(重生) 第16節
寒劍無情,抵著宋鈺君的脖頸,滲出點點血跡。宋鈺君卻一個字也沒說,仍是平靜的目光落在孟訓的身上:“我今日邀你上船,不僅是要幫你,更是要救你?!?/br> “你這是什么意思?” 宋鈺君輕輕抬眼,望向孟訓身后水浪翻滾的河面:“你以為你在利用的人,其實也在利用你?!?/br> 小船只有布簾做隔斷,并不能完全隔斷聲音。即便是風聲呼呼作響,也掩不住他倆的話語。 宋似卿本不想聽他倆的對話,可耳朵卻忍不住豎起,一個字也不想落下。她聽的正起勁時,艙內卻忽然靜了,一點聲音也沒有了。 她偏頭,正對上尤千畫同樣疑惑地目光,二人齊齊心虛,轉過身去。 船夫搖著槳在水面行駛,途中又換了兩位船夫,兜兜轉轉、回環曲折,宋似卿本想記下行駛的線路,可惜沒多久,她不僅迷失了方向,甚至還有些暈船了。 她伸手撐住船桿,朝尤千畫擺擺手:“不行了,我站不住了,我得進去坐一會!” 她敲敲了船板,示意里面的兩個人:“你們可商議結束了?我有些暈船,想進去坐會兒?!崩锩鏇]有回應,她還想再問,忽然一只手撩開布簾,攙扶住她的手臂。宋鈺君面色如常,但他的頸間有血跡。 “你怎么了?”宋似卿心中慌了一下,欲伸手去瞧,又不敢觸碰。 宋鈺君笑笑,道聲“無礙”,目光中仍只有對她的擔憂:“外面冷,快進來?!彼麛v扶她進來,宋似卿瞧著他的脖子,又瞥了眼面色陰沉的孟訓,反手握住宋鈺君的手拉他坐下。 矮桌上除了原先的茶具與水果,如今還多了一把短劍。宋似卿心中不悅,臉色拉了下來,伸手拿起茶壺,一揮手將桌上的短劍打了下去,落在船板上,發出悶的一聲。 孟訓抬起目光瞧她,陰沉可怕。宋似卿怒氣上頭,哪還管他可不可怕,手中茶壺往桌子上猛地一放:“孟公子為何這般看我?難不成還想拿起你的劍,抹了我的脖子不成?” 孟訓不語,慢慢瞇起眼睛,如野獸瞧著自己的獵物。 宋似卿駭了一下,心中一顫,可身邊還坐著宋鈺君,她有何懼!她睜大了眼睛瞪了回去,冷哼了一聲。野獸又如何,困在籠中,還如何吃人? 二人眉目對峙,直到宋鈺君輕輕敲了敲桌子,睥了一眼孟訓,孟訓才嗤笑了一聲,坐直了身子。 宋似卿也不再管他,倒了杯清水,用手帕擦拭宋鈺君的傷口,又從他懷中掏出他一直隨著帶著的金瘡藥,輕輕涂抹于傷口處。 身后,孟訓的目光一直跟隨著宋似卿的動作,瞧著他二人愈發親密,臉色越來越沉。 一路無言,不知過了多久。直到尤千畫驚呼一聲“到了”,船內的僵持才被打破。一瞬間,孟訓與宋鈺君齊齊挺直了腰桿,同時伸頭向船外看去。寬闊的水域之中,一坐孤零零的小島就在他們的面前。 縱然早就知道他們的目標是方澤幽,可宋似卿從未在他倆的眼中,見過這樣迫切地眼神,猶如火焰點亮了眸子。越靠近小島,期盼越深。 此刻的宋似卿才真真深切的了解,恢復孟氏身份,對他們而言,有多么重要。即便宋鈺君這般不喜于色之人,雙手也難以抑制的顫了兩下。 登島之后,那船夫立刻不見了,一位管家打扮的中年男子來到他們面前,以此道了聲“見過尤公子、宋公子、宋小姐、孟公子”。 宋似卿四人一一回禮,在管家的引路下,又走了近一炷香的時間,來到了一處被奇花異草圍繞的茅屋。 第30章 時值秋天,花瓣多已凋畢,滿院子稀奇古怪的葉子團團圍簇著茅屋,有些藤狀的植物從屋頂倒垂下來,讓宋似卿想起了爬山虎。 管家在茅屋前停了下來,推開門向里面說了幾句話。不久,一個穿著粗布麻衣的老人,從屋里出來了。 老人停在門前,斜了他們四人一眼,未曾言語。 宋似卿仔細端詳這人,說是老人,精神卻很好,面色紅潤,眼神炯炯。只是頭發白了,未曾梳洗,散亂垂著,衣衫也不甚整齊。 宋鈺君與孟訓相視一眼后,恭敬行禮:“見過方老先生?!?/br> 方澤幽久未聽到陌生人的聲音了,一瞬間竟有些鼻酸?!肮皇抢狭税?!”他自嘲地笑了一聲,放下手中的盤龍草,將零散的白發全部拂至腦后,抬起頭斜靠在木門邊,細細看著眼前的年輕人。 孩子們都已經長大了,面孔變了,身材也變了,看久了依稀還能看出些年少時的模樣。他從前自詡過目不忘,時常驕傲不已,而今卻痛惱于不能遺忘。 “孟訓,孟平熠?!彼哪抗庖来温赃^他們二人,最后停留在宋似卿的身上,慢慢笑起來,“當年你父親將你帶回京城,我還去那駙馬府湊過熱鬧,想瞧瞧會不會打起來?!?/br> 方澤幽看見她,終于想起了一些開心的事情:“已經出落成大姑娘啦,比我這里的花兒還要好看?!?/br> 宋似卿沒想到這老先生會拿她打趣,原先的拘謹也放下了不少,笑道:“多謝方老先生夸獎,晚輩有幸見到您,才是我的福氣呢?!?/br> 方澤幽笑容更甚:“都別站著了,進來喝杯茶吧?!?/br> 他撣了撣身上的塵土,一路向前走去。不久,停在一排磚瓦壘砌的房屋前,這才像住房的樣子,剛才那間茅草屋應該是他平時侍弄花草的地方。 方澤幽領著四個晚輩進了屋內,擺設不多,但人氣兒很足,應該是一家子人住的。 他肯定有兒女,宋似卿如此想著。 管家為他們四人上了茶,喝茶的空檔,方澤幽問了些外面的情形和他們近些年的生活,卻未給他們說話的機會。 房屋內陷入沉默。期間孟訓瞥了她一眼,目光不善。宋似卿知道他的意思,故意坐著不走,又喝了杯茶,急他一急,才找了借口拖著尤千畫出了屋子。 尤千畫來過島上幾次,知道大概的地形,同管家要了兩壺酒,帶著她走到一處賞景的高處。 “有時候,我也想找個島一個人住進去,誰也不見,落個清靜??墒怯窒胫僖渤圆坏胶贸缘臒?,見不到漂亮的美人兒,又放棄了這個想法?!庇惹М嫇熘粔K石頭坐下眺望江景,面上嘻嘻哈哈的。 宋似卿忍不住同情他,她就是再難過的時候,也沒想著一個人躲起來:“別這樣?!?/br> 尤千畫瞥了她一眼,滿不在乎道:“別同情我,也別內疚,早就不生你氣了?!?/br> 宋似卿溫柔一笑,抬頭望向無邊的江水,一層層浪花涌上小島,仿佛隨時要將小島吞沒,片刻后,浪花又退了回去,小島依然是小島,什么都沒有改變。 “你說,他們能成功嗎?”宋似卿想起宋鈺君。 “能吧?!庇惹М嫶蜷_了酒壺,遞到她面前,“會喝嗎?” “還行?!彼室庵t虛了一下,又想起上次喝酒的情形,怕身體承受不住,搖了搖頭,“不會?!?/br> 尤千畫笑她:“會就會,不許裝?!彼麑⒕迫剿氖掷?,宋似卿也不再拒絕。 “他會同意的,這是他欠那些孩子的?!庇惹М嫼攘丝诰?,神色飄忽,“召宗室之子入宮,原是方澤幽的主意,可現在,他已經后悔了?!?/br> 宋似卿有些驚訝,又覺得正常,方澤幽是先帝的心腹之臣,出謀劃策本就是他的職責:“為什么后悔?” 先帝鐵腕治國,雖冷酷無情,可確實威名遠揚,國順民安。軟禁質子后,不僅震懾了其他氏族,那些藩王曾經的部下為保護小主人也紛紛受降。從某種角度上來說,方澤幽的計策是有效的。 尤千畫輕笑了一聲:“那是因為刀沒落到自己身上不知道疼罷了。他替先帝出謀劃策,可先帝瞧上了他的孩子?!敝\逆之子也就罷了,那些膽小謹慎了一輩子的藩王卻因為他的一個計策,要承受骨rou分離之苦,何其無辜。 宋似卿吸了一口涼氣:“他的孩子?” “嗯。安平公主想挑選養子,憑什么輪到宋鈺君他們,說得好聽是皇室子弟,說得難聽點,他們是來當囚犯的?!庇惹М媺旱土寺曇?,湊到宋似卿耳邊,“先帝屬意的是方澤幽的兒子。他想把宋恒林和方澤幽捆到一起去為他所用!” 果然……是一出好戲。宋似卿像一個聽戲的人,感嘆陳年舊事之復雜,為那些無辜之人集體默哀,好像與她一點關系沒有似的。 尤千畫拍了拍她的腦袋:“你這人真冷血,別忘了,要不是你要來京城,安平公主才不會想要□□呢!” 宋似卿拍開他的手,哼了一聲:“關我什么事,我不存在她就不會□□了嗎?再說了,這事兒跟你又有什么關系?” “當時方澤幽的家人都在老家,他舍不得自己兒子送給別人,就收買了我父親,將我冒名頂替送去了京城?!庇惹М嬘謵灹艘豢诰?,緊緊閉上了眼睛。 他被夢魘困住了近十年,卻可以輕易地原諒她,因為他心里明白,真正傷害他的,從來不是一時生氣讓他出丑的宋似卿。 “所以,方澤幽欠我,也欠孟平熠,更欠在長坤宮里與家人生離甚至死別的孩子們?!?/br> 宋似卿長長嘆了口氣。不久后,方澤幽便徹底消失在人世間。 冷風吹得人臉疼,可他二人卻沒有要起身的意思。若轉身回到那間房子里,恐怕瞧得人心疼。 “千畫哥哥!”冷風中傳來少女的聲音。 尤千畫沒回頭,只跟宋似卿說了聲:“是方澤幽的女兒?!彼幌矚g方家人,雖然有自由進出小島的權利,但若不是宋鈺君找上門來,他根本不會來。 宋似卿大約能體會他的感受,拍了拍他的肩膀予以安慰,轉頭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一個少女揮著手,向他們跑過來。少女一點點靠近,宋似卿的心卻如同被刀割開了口子,曾經的憤怒與不堪漸漸涌了上來。 命運果真會開玩笑。 第31章 宋似卿瞧著那少女穿著鵝黃色的錦緞,臉上揚著笑,天真嬌俏,一步一步向她的方向跑來。 宋似卿看著她,又低頭看了眼手中的酒壺,摸了摸臉上向下垂的嘴角,現在的自己,活脫脫一個頹廢又失意的寫照。 她偏頭看向尤千畫:“你說,我看著蒼老嗎?” 尤千畫抬頭看她,眼中透著奇怪:“老?” 宋似卿失笑,亦覺得自己問得多余,從外表看起來當然不老,可這顆心已被沉甸甸的心事壓滿。 她沉沉嘆了口氣,想起了遙遠的當年。那些年的宋似卿呀,自小有雷天刀寵著,后來有宋恒林的身份仰仗著,宋鈺君無微不至的照顧著,從不知什么叫規矩、什么叫體統,整個容城哪有不怕她的。 可如今呢?在嫁給傅葉的那六年里,她是如何一點一點失去了驕傲,一點一點失去了顏色,一天一天以酒為伴。除了傅葉的冷漠,這女人“功不可沒”。 她低頭看了眼手中的酒,千杯不醉?說來真是可笑。 宋似卿猛灌了一口酒,慢慢放下了酒壺,她要重新迎接這位方白樺姑娘。 尤千畫被她喝酒的動作嚇了一跳:“你、別喝太猛,你怎么了?”他起身接過她的酒壺,總感覺她不太對勁。 宋似卿搖搖頭,溫柔一笑:“千畫,這位姑娘叫什么名字?” 話未說完,方白樺已至她二人跟前,笑著打了聲招呼:“千畫哥哥,我聽莫叔說你在這兒,便來瞧瞧,你有好些日子沒來島上了?!?/br> 方白樺一張鵝蛋臉,細眉小眼兒,笑起來彎彎的,舉手投足透著靈氣,又不失禮數。傅葉曾視她作紅顏知己,差一點搶了她傅夫人的位置。 不曾想,她竟是方澤幽的女兒。 尤千畫瞧出了宋似卿的不對勁,暗暗提了神,為她二人介紹:“白樺,這位是宋姑娘,鎮遠侯宋恒林的女兒?!?/br> 方白樺沒有驚訝,展顏而笑,恭敬向她行禮。 宋似卿細細瞧著她的模樣,雖不算絕色,但渾身透著書卷氣,行為舉止不可挑剔,一切都是那么熟悉。 這熟悉得感覺,讓她有一種又回到京城傅府的時候。宋似卿直起腰身,斂神輕笑:“方姑娘久居小島,竟也知道我的父親?方才在屋內,連方老先生都感嘆閑云潭影,物換星移呢?!?/br> 方白樺的笑容僵在嘴角,瞬間一愣:“是、是啊,雖久居小島,倒不算與世隔絕,云州城也常去的,鎮遠侯的威名自然如雷貫耳?!?/br> 宋似卿淺淺一笑,輕輕拉起她的手,摸了摸她的衣袖:“這是上好的云錦,meimei臉上的胭脂也好看。果然是方老先生的千金,吃穿用度都是好東西?!?/br> 方澤幽和管家穿得都是普通麻布,島上陳設也以簡便為主,可見平日素樸。唯這方白樺在家中也這般盛裝打扮?宋似卿不信,輕笑著審視方白樺,慢慢將目光集中在她發髻間炫目的鬢云簪上。 尤千畫聽出了她的畫外音,默默站在一旁,打量著方白樺:“方meimei今日果然光彩照人,往常來若是meimei也這般,我必定是要一天來三次了?!彼室忾_玩笑。 方白樺的臉色有些掛不住,她輕輕瞥了眼宋似卿,正對上她的目光,脖頸一涼立刻低下了頭,暗暗懊惱。早聽說宋似卿容色無雙,今日她特地盛裝打扮,不想輸了氣勢,不曾想被她瞧出了端倪。 方白樺心中詫異,怎么以前不曾聽說她這般聰敏,她輕咳了一聲:“宋姑娘,島上風大,還是到房間里休息吧,莫吹了風?!?/br> “好啊?!彼嗡魄滢D頭看向尤千畫:“剛好我有點冷了,千畫,咱們回屋把這酒熱一熱吧,方小姐可會喝酒?” 宋似卿故意問道,她與她喝過酒,知道她的酒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