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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如今的情形又不一樣了。 皂衣軍圍困金陵,滿城人上至天子下至百姓,人人都要同心協力,共度難關。這時候秦成章勢必要殺了他,既是為了威懾滿朝文武,也是找個替罪羊好收攏人心。 “爹,先喝藥吧”,陳康泰勸道。 陳廣志艱難的擺擺手。 從京都到金陵,他其余兩子均在戰亂中離散,身側唯一陪著他的只有這個幼子了。 他悲痛不已,可總想著要為國盡忠,強提著一口氣處理國事。 可自那日朝會后,他大慟不已,自此以后日漸憔悴,仿佛渾身的精氣神都被抽空,纏綿病榻直至今日。 如今金陵又被圍,他只覺得自己大限將至。 “郎主、郎君,宮里來人了”,門外守門的小廝叩門輕聲道。 “咚——” 陳康泰手里的那碗藥直直的砸在地上。褐色的藥汁、潔白的碎瓷片頓時污了石磚。 “爹”,陳康泰聲音顫抖。 “扶我、更衣”,陳廣志強撐著身子試圖起床。 “爹!” 陳康泰凄哀不已,“爹,你別去,咱們走吧,致仕,或者、或者干脆去投靠別的勢力,爹!” 陳康泰語無倫次,衣服上還有溫熱的藥汁,又要伸手去扶他老父,整個人凄惶無措。 “陳大人,不必更衣了”,宮中的內侍已經推開了房門。 “你一內侍,為何敢強闖大臣府???!” “閉嘴!” 陳廣志厲聲呵斥了自家傻兒子。 陳康泰一噎,滿臉怒容尚未收斂,只好心不甘情不愿的退后一步,將自家老父扶起來。 “見過劉公公,小兒頑劣不知事,望劉公公恕罪” 陳康泰不認識這位內侍,可陳廣志卻是知道的,這位是宮中秉筆太監劉福。 能得劉福親自傳旨,只怕他今日是要去地下與親朋故舊團圓了。 面對著陳康泰的冒犯,劉福倒也沒說什么。 對一個要眼睜睜看著老父死在自己眼前的人,何必苛責呢! “陳大人,請吧” 劉福直著腰背,雙手奉上了一炳堆金積玉的寶劍。 陳廣志看著那把劍,腦子一陣陣的暈眩。陛下這是要學夫差,逼他陳廣志學伍子胥那般拔劍自刎。 即使已經預料到了自己的結局,可真的面對死亡的時候,陳廣志最后那點僥幸心理也沒了。 他應該是要坦坦蕩蕩的赴死,全了這份忠義,可偏偏千古艱難唯一死! 陳廣志的身軀顫抖起來,他原就在病中,此刻更是咳的像要把肺都嘔出來。 “大人,請吧”,劉福又重復了一遍。 “臣——”,陳廣志的身軀徹底佝僂起來,他艱難的跪倒在地,“多謝陛下賞賜!” 他伸出手,顫巍巍的去拿劍柄。 然而比陳廣志更快的是另一只手。 陳康泰捏住了劍柄,朗聲道,“草民陳康泰,代家父多謝陛下賜劍之恩!” 劉福一愣,一時不慎,手上的劍竟被陳康泰奪去。 “此劍乃天子佩劍,今日賜予家父,見此劍者如見天子,你為何不跪?!” 他握劍的手還在微微顫抖,卻強撐著膽氣厲聲呵斥劉福,鋒銳的寶劍直指劉福的咽喉。 劉福頓時惱怒不已。 他曉得文官武將們都看不起他! 要不是陳廣志自知要死了,生怕他報復陳康泰,否則剛才斥責他“不知禮數、擅闖大臣府邸后院”的就是陳廣志了。 陳廣志鄙夷他,他也就認了。一則人之將死,二則對方好歹是部堂高官,尚書之身,看不起他這個閹人也是理所應當的。 可你一個小兔崽子,毛都還沒長齊呢,爹都要死于我之手,你耍什么橫! 劉福惱羞成怒,“還不快快把他攔??!把劍拿回來!” 周圍的甲士們紛紛一擁而上。 “此劍乃天子御賜之物,見劍如見陛下,爾等若不敬,我自當斬之!誰敢上前?!” 陳康泰厲聲嘶吼,竟然唬得周圍一眾甲士止步不前。 劉福惱怒不已,卻又說不出什么來。 畢竟說到底,令陳廣志自刎是沒有明旨的。賜一把寶劍,陳康泰若是非要說這是陛下對他父親的嘉獎,叫他持此劍上斬佞臣,下斬小人,那自然也可以。 “好好好”,劉福陰鷙的看向陳廣志,“陳尚書有個好兒子!” “就是不知道這個好兒子能夠護你到幾時?!” “走!” 劉福一甩袖子,氣沖沖就要走人。待他回去稟報了陛下,必要叫陳家好看! “公公請留步”,陳廣志難得笑了起來,他右手輕輕的拍了拍陳康泰持劍的右手,示意對方把劍放下來。 “爹”,陳康泰眼眶發紅,語氣里俱是哀求之意。 陳廣志搖搖頭,笑道,“吾兒聽話”。 陳康泰的眼淚珠子頓時滾了下來,他哀泣不已,那柄堆金積玉的寶劍“當”的一聲,掉在了地上。 “陳大人這是想好了?”,劉福沒有走,他轉身回來,站在陳廣志面前,陰側側的問道。 陳廣志點點頭。 “爹??!” 陳康泰眼淚鼻涕一起下來,他撲通一聲跪在地上,“爹,我求你了!你想想大哥二哥,想想我!爹??!” 陳廣志老淚縱橫,從京都南下金陵的道路格外艱難,缺衣少食、顛沛流離,還得提心吊膽,生怕被北方的敵軍追上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