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想觸碰卻收回手 yus#8462;uweń.co#8559;
那晚,王雪清正坐在搖椅上冥想,突然接到來自醫院的電話。 “你好,這里是告柏市第一人民醫院,請問是鹿霖的家屬嗎?” 王雪清怔了怔,不知道該怎么回答,思索片刻,說:“是?!?/br> “鹿霖在街上暈倒了,頭部受傷,需要進行清創縫合手術,麻煩你現在過來一趟?!?/br> 王雪清慌忙打車趕到醫院,幾乎認不出那張被凝固的血液覆蓋住的面孔。 發高燒和低血糖導致了暈厥,人倒地的時候額頭及眼角被路邊的柵欄劃傷,留下了一指長的傷口。 王雪清獨自坐在手術室外等待。 周圍悄然無聲,她的心跳得很快。 明明早已見慣生死,曾經有無數的人在她的面前病逝、老去、慘死,就連她自己也死過好幾回,但在這種微不足道的時刻,她卻不受控地感到了緊張。 一小時后,醫生出來了,笑著說:“很順利?!?/br> 王雪清稍稍松口氣。 鹿霖被安排住在一間多人病房,有老有少,吵吵嚷嚷。 護士給鹿霖扎好針輸上液后,向王雪清囑咐一些術后注意事項,王雪清左耳進右耳出。bāiniānωen.?om(bainianwen.) “我年紀大了,記不住,你別跟我講,跟……” 她本想說“跟其他人講”,可是,“其他人”有誰? 他沒有家人了,也沒有一個可以照顧他的人。 王雪清皺眉:“你們為什么會聯系我?” 護士說:“鹿霖之前在我們醫院就診過,系統上顯示他填的家屬聯系方式就是您的手機號碼?!?/br> 王雪清頓時愣住。 “您是他的奶奶吧?”護士笑瞇瞇地看著面前這個佝僂著背、滿臉皺紋的老人,嬌聲細語。 王雪清一瞧小姑娘的眼神就知道其心思,她不可察地笑了,挑眉道:“我是他女朋友?!?/br> 護士:“……” 護士離開后,王雪清坐在床邊仔細地打量鹿霖,與上次見面相比,他又消瘦了不少,整張臉、嘴唇以及露在外面的手都煞白得像紙,毫無血色。 看上去,好像隨時要死去。 【結束了?!?/br> 這是他傍晚發來的信息。 王雪清原以為,故事終于如她所愿進展到這一步,自己會很高興。 可是,真到了這一刻,她竟感覺不到一絲喜悅和安心。 她那雙布滿老繭的雙手不知不覺間一直在顫抖。 這里太悶了,她深吸一口氣,走出病房。 走廊上,兩個女護士不急不慢地推著醫用推車,聊得熱火朝天。 “這么帥為什么要被包養??!” “會不會是那個老奶奶開玩笑的呀?年齡差也太離譜了?!?/br> “有可能是開玩笑,不過……哎,帥哥總是不缺女友的,其實我之前就在咱們醫院里見過他了,他背過一個女生來救治,初印象真是終生難忘。那女生食物中毒,吐得那帥哥上半身全是黃澄澄黏糊糊的惡心東西,還好大一股怪味,他是光著腳跑來醫院的,不知道是不是跑得太急把鞋子跑丟了,估計一路上踩了不少石頭玻璃,腳丫子硌得那叫一個血跡斑斑,大冬天的,還是深夜,我瞅著就覺得好痛好冷?!?/br> “天哪,怎么不打車?” “好像是住這附近,不好打車?!?/br> “那女生后來沒事吧?” “沒事,但帥哥自己差點命也沒了?!?/br> “為啥?” “他有哮喘病,跑步而且是快跑,無異于自殺!幸好他到了醫院后才發作,及時搶救回來了?!?/br> “天啦嚕,這是真愛吧!” 聽到這,跟在兩人身后的王雪清停下了腳步,轉身推開防火門走進樓道,扶著墻顫巍地在階梯之間坐下。 她從口袋里取出一包香煙,對著轉角的白墻壁,一根緊接一根地抽。 她的手抖得有些厲害,煙灰不間斷地落在她的腳邊。 濃重的煙霧纏繞著她,模糊了她的臉。 夜色幽深得能吞盡萬物。 在月亮徹底被厚厚的云層遮住的時候,瞇著眼抽了半包煙的王雪清忽然兩眼放光,像想清楚了某件事情下定了決心一樣,緊咬牙關緊攥拳頭徑直邁向長廊盡頭的病房。 鹿霖已經醒了,身體還有些虛弱,他剛要起身觀察四周,視線就被一張臉完全擋住了。 來不及疑惑,就見王雪清狠狠地拍了一掌床板,大吼道:“去他娘的狗屁命運!” 鹿霖:“……” 病房里的其余人都目瞪口呆地望了過來。 王雪清緊盯著鹿霖,沉聲道:“我九十歲了,每天只會抱著八卦圖守著回憶自我折磨,過得瞻前顧后膽戰心驚,最后活了一輩子,功沒建,業沒立,因為不相信人性,也沒學會怎么去愛和被愛,甚至上輩子、上上輩子都是這么活著,凈茍活了?!?/br> “正所謂不破不立,可我從來都沒有勇氣去破,只敢打著為你們好的名義,讓你們也活得像被困在琥珀里的蒼蠅一樣,想愛不敢愛,想追求不敢追求,想觸碰卻收回手,但不應該這樣,人生不應該這樣!” 這位年過鮐背義憤填膺的老人,像是要把畢生肺腑之言都在此刻掏出來。 鹿霖一動不動地看著她,竟有了落淚的沖動。 那些與背叛、殺戮、死亡息息相關的過往,不是只有他一個人經歷,她一直都在,從四千叁百年前,到今天,她以不同的身份,一直都在。 哪怕她已經老得直不起腰,仍在肝腦涂地般守護著自己。 “我常常問自己,幾千年來我想要抗爭的到底是什么?命運嗎?”王雪清雙眼含淚慢慢搖頭,“一世又一世輪回,如今我終于想明白了——無論是仇恨、權力還是欲望,歸根結底就是人心,鹿霖,是壞掉的人心,而能戰勝它的——唯有愛,愛能拯救一切破碎?!?/br> “這一次,我愿意相信你?!?/br> 王雪清輕輕握住鹿霖的手:“孩子,去愛吧?!?/br> …… “啊——” 聽到叫聲,正在刷牙的笪梓健連忙吐出泡沫,從衛生間沖去房間。 “姐,你咋了?” 他看見驚醒的笪璐琳雙手捂著心臟,瞪著大眼,全身哆嗦,汗如雨下,似乎剛遭受過很可怕的事情。 “又做噩夢了?”笪梓健走到床邊,一次性抽出幾張紙巾給她擦汗。 笪璐琳胸膛劇烈地起伏著,久久不語。 笪梓健也不多言,耐心地等待她復原。 兩人同住了半個月,這已經是她第叁次這樣子——大清早被噩夢嚇醒,然后陷入沉思,但自己緩過神后會恢復如常。 果然,幾分鐘后,笪璐琳蒼白的臉上揚起一個不以為意的笑容。 她伸手替笪梓健擦掉嘴角的泡沫:“沒事?!?/br> “姐,”笪梓健面露擔憂,心里猜想jiejie噩夢不斷的情況是不是工作壓力太大導致的,“如果你今晚不加班的話我們去逛街吧,叫上西揚哥一起?!?/br> 笪璐琳捏了捏他的臉,笑道:“等你發工資再說吧?!?/br> 明明眼前的人還是像平時那樣笑著,但笪梓健總覺得,她的笑容里好像多了很多他不曾見過的比以往更復雜的令人琢磨不透的東西,他不確定這是不是件好事。 酷熱的八月來臨,大地如蒸籠,連風都是熱烘烘的。 笪璐琳沖了個醒神澡后,和笪梓健一起出門。 電梯從最高層下來,沒那么快到,笪璐琳轉了幾圈脖子,最后視線習慣性停留在隔壁的門上。 不一會,門開了,有個人從里面走出來。 笪璐琳的心在一瞬間提起,又在下一秒墜落。 偶爾,她還是會忘記那扇門背后的人已經換了。 “西揚哥,早??!”笪梓健沖張西揚揮手。 “早!”張西揚回以爽朗的露齒笑,“我今天開車回電視臺,順便送你們吧?!?/br> 笪梓健一口應允:“好啊,擠地鐵時我的面包老是被別人壓扁?!?/br> “我們仨的方向都不一樣?!斌舞戳照f。 張西揚說:“沒事,應該來得及?!?/br> 笪璐琳想了想,說:“你送笪梓健吧,我比較近,坐地鐵就幾個站,可能比汽車更快?!?/br> “是嗎,我還不大了解這附近的交通——”電梯到了,張西揚跟隨兩姐弟走進去,話還沒講完就被電梯里的肌rou男打斷。 “嘿,弟妹!”陳雄熱情地和笪璐琳打招呼,“好久沒碰上啦!” “……”笪璐琳回應也不是,不回應也不是。 “你叫誰呀?”笪梓健覺得莫名其妙,電梯里明明就他姐一個女的,而且是單身,哪來的弟妹。 “喲,你們六樓怎么多了這么多年輕小伙?”陳雄自來熟地捏了一把笪梓健的胳膊,“小帥哥,你這么瘦,要多鍛煉??!” 他又望向笪璐琳:“弟妹,說好去我那健身,我日盼夜盼,盼了快兩個月都沒見你來,干脆你們仨還有鹿老弟找天一塊來,我給你們五折優惠!” 這回,笪梓健和張西揚都確定這男人稱呼誰為“弟妹”了,不約而同困惑地看著笪璐琳。 “額,”笪璐琳尷尬又無奈地嘆了口氣,“純屬誤會,這位大哥誤以為我和我的舊鄰居是一對了?!?/br> 這下子輪到陳雄困惑了,他還要再發表點證言,被笪璐琳一個犀利的眼神殺得全數咽回肚子。 “前陣子真的很忙,”笪璐琳附上一個假笑,“這周末我一定會去幫襯你?!?/br> “一言為定??!”目的達成,電梯到達一樓時,陳雄遞完名片,愉快地和叁人道別。 笪璐琳不想再多解釋半句,匆匆說完拜拜也溜之大吉。 交通的確有些擁堵,張西揚盡量繞開紅綠燈多的道路。 笪梓健坐在副駕駛座,表面在看刑法書,實則心不在焉。 又到一個十字路口等紅燈時,他終于忍不住開口:“西揚哥,你覺得我姐怎么樣?” “干嘛?”張西揚心照不宣地笑了,“你想當媒人???” 笪梓健撓撓后腦勺,不好意思地笑著說:“我就是覺得你們倆青梅竹馬,知根知底,各方面也都挺合適的?!?/br> 張西揚點點頭:“嗯,我也這么覺得?!?/br> 笪梓健不完全領會他的意思,這到底是打算增進關系還是維持現狀? 紅燈轉綠,張西揚啟動車子,漫不經心地說:“在感情上,你比你姐開竅啊?!?/br> 一進辦公室,笪璐琳就打了個噴嚏,外邊艷陽高照,里邊冷氣十足,生理期怕涼,她披上件薄衫。 周一早上照例要開晨會,笪璐琳按照高一銘的吩咐,提前做準備,給每個人倒好茶水。 這次會議的主題是“《關于開展印刷行業揮發性有機物(VOCs)污染整治工作的通知》的編制”。 高一銘首先發言:“目前我們國家揮發性有機物污染防治基礎還比較薄弱,存在法規標準不健全、環境監管不到位、控制技術應用滯后等諸多問題,為了深入推進大氣污染防治工作,規范告柏市印刷行業的揮發性有機物污染治理,我們生環局呢,必須盡快編制出與之相關的通知。大家有什么想法,盡管暢所欲言?!?/br> 他說完,有部分人立即低下頭,就像課堂上害怕被老師點名起來回答問題的學生。 “平時老圍在一塊說叁道四,一到開會就成啞巴了?”高一銘目光如炬,迅速鎖定了目標,“范擎,你身為大哥,先說?!?/br> “……”范擎左瞟右瞟,支支吾吾,“我覺得……呃,首先要完善信息公開制度,通過網絡媒體公布印刷企業的整治完成情況,然后……加強宣傳教育工作,引導和鼓勵公眾積極參與監督,舉報違反規定的企業……嗯?!?/br> “這點基本上每一份通知都會提及,”高一銘皺起眉頭,“有沒有更具體的想法?” 范擎啞口無言。 “下一個?!?/br> 高一銘按照資歷級別逐個逐個提問,大部分泛泛而談,只有一兩人言之有物。 最后輪到笪璐琳。 以往開會她都是負責會議記錄的那一個,不常發言,大家也不期待她能提出什么好建議。 笪璐琳深吸了一口氣,抬起頭,正面迎著高一銘的目光說:“之前我跟執法處去檢查過一些印刷廠的排污情況,有些企業老板反映,他們已經按照國家要求進行UV光解之類的處理,各項指標都達標,現在突然新增揮發性有機物處理,很多設備會被浪費掉,造成很大的成本負擔,所以第一點,我覺得不同規模的印刷企業應該以不同的要求去規范,對于排放量小的企業我建議鼓勵全面實施源頭替代,但那些已經建設并且不是光氧化、光催化、低溫等離子這類低效治理設施的現有企業,最好先別要求拆除原有的治理設施;第二點……”* 笪璐琳一點接一點、有條不紊地闡述自己的想法,辦公室里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不知不覺集中到她的身上。 在他們的印象里,這個對任何人都微笑的女孩是一道亮麗的風景,但也僅僅是一道風景。 他們時不時就把自己的工作任務扔給她,實際上從未看重過她的工作能力,當他們今天重新審視她的時候,才驚訝地發現,她似乎和想象中不一樣,她好像可以把那些看起來毫無意義的事情轉化為更有力量的東西。 她的眼神里含有幾分嚴肅,幾分真誠,還有幾分睿智。 以至于,他們開始分不清,一直以來,膚淺的究竟是他們想象中的她,還是他們自己。 “就應該這樣,制定和推行新政策前要善聽群眾的聲音?!蹦┪?,高一銘說。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笪璐琳覺得他那泛起眼角紋的笑里似乎帶著欣慰。 到了中午,笪璐琳和李嬋一起在食堂吃飯。 李嬋說:“我好奇你怎么不生氣不抱怨,天天加無謂的班,還被派去執法,企業的人一不高興就向你問責、恐嚇?!?/br> “私下也會抱怨的,”笪璐琳擰著眉像在深思,“但我更在意的是,有時候,我們生環局去小企業轉一圈,很可能就會讓一堆人失業,明明我們什么都沒有做錯,但是好像掐住了別人命運的咽喉,這種感覺讓我很難受,所以我偶爾會想,我們可以做點什么改善這個現狀?!?/br> 李嬋覺得不可思議,現如今竟然真的有人領著幾千塊的薪水,卻心懷天下,而她只能把這歸結為——還是太年輕。 “對了,下午的專題培訓,授課教授是告柏大學的?!?/br> 聽到告柏大學,笪璐琳全部神經都緊張起來,但她表面上還是很淡定。 “哪位教授???”她吃了口青菜滿不在乎地問。 “喬倩如,”李嬋說,“好像還會帶學生過來?!?/br> —————— *如果有錯,是作者的問題,不是璐琳的問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