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節
整個城市于他而言,只是一座可有可無的空城。 母親的遺物已經整理的差不多了,舒尉彥站在病房前透過玻璃窗往里面看去,病房里明亮干凈,除了一張鋪著白床單的床之外空無一物,藍色的百合窗被風吹動,沙沙作響。 過去的十二年里,從母親被感染輻射躺在這里起,他就經常站在這里和母親對望。望著他一天天長大,看著她一夜夜蒼老。 舒尉彥按了按干澀的眼睛。 “舒局長?” 舒尉彥轉頭,看見院長猶豫的站在走廊的一邊。 “我正要去給您送些東西,這是您的母親生前留在我這里的,讓我在她去了之后給您?!痹洪L手里拎了個陳舊的黑色背包。 舒尉彥接過背包,點點頭,朝他道謝。 院長遲疑了一會兒,抬頭道,“其實,離開對她而言也是一種解脫?!?/br> 舒尉彥的心口像被萬千針扎,疼痛匯聚一片涌上喉頭,酸澀的他說不出話來,只能勉強朝院長欠了身,大步離開私人醫院。 母親的遺物他早已經收拾好了,但這只背包他幾乎沒什么印象,背包很沉,舒尉彥停車在樹蔭下,拉開了背包拉鏈。 衛兵緊張的站在小院的門口張望,天色漸漸暗了下來,他蹲的腳都麻了,才看見夜幕中一輛車子朝這里開來。 “首長!”衛兵沖上前,“您……您喝酒了?” 衛兵聞到一股濃重的酒味,借著肅清的月光,望見舒尉彥刀功斧刻的臉上藏著濃重的哀痛之意。 舒尉彥靠在車門上讓自己站穩,伸手按著太陽xue,聲音低沉沙啞的幾乎聽不清楚,“怎么了?!?/br> 衛兵這才想起來自己等候的目的,扶住舒尉彥的手臂,低聲說,“電——”他將自己的聲音壓的更低,“二號電臺今天收到了一些波段……是琦瑞先生發來的?!?/br> 舒尉彥身體一緊,推開衛兵,大步沖進宅院之中。 他走的很快,帶著一股nongnong的酒味消失在了書房中,小院子里的辣椒苗已經亭亭玉立,掛著青紅色的小尖椒。 李精半路攔住衛兵說,“你們不覺得你們已經忽視我很久了嗎?!彼搅艘宦?,“學長喝酒了?跟誰喝的?” 衛兵將自己的胳膊從他的手中拽出來,來不及解釋,也急匆匆的趕到了舒尉彥的書房。 小院里,李精摟著大白鵝坐在臺階上看星星,說,“唉,難兄難弟,不,難鵝?!?/br> 難鵝揚長了脖頸,屁股用力。 李精驚喜的摸去,摸到了一灘溫熱的鵝臭。 “……” “靠!這么用力,以為你下蛋呢!” 書房里,藏到柜子里的電臺正發出嘶拉嘶拉訊號波段被干擾的聲音。 衛兵道,“為了躲避追蹤,訊號掛起的時間不能超過三分鐘,首長,你只有三分鐘的時間?!彼丛诮邮懿ǘ味丝诘吐曊f,“我和綺瑞先生已經約定好了時間,半個小時左右他就應該會再次嘗試發送消息來的?!?/br> 舒尉彥點頭,眉頭緊蹙望著面前的電子屏幕,紅綠按鈕的燈光烙在他的臉上,在他的眼底留下肅冷暗沉的光斑。 衛兵第一次見過這樣的舒尉彥,滿身的低沉頹廢之意,他想說什么,還沒開口,見舒尉彥閉了閉眼,啞聲道,“給我一杯水,謝謝?!?/br> 衛兵送來了水,舒尉彥仰頭飲盡,將玻璃杯握在手心,緊盯著顯示信號頻率的電子屏。 直到夜里十二點整,電子屏上突然出現了曲折,緊接著,一段低頻信號發送了過來。 綺瑞清脆的聲音帶著笑意有些失真從耳機中響起,“咳咳,彥彥我們只有三分鐘的時間,我長話短說,我雌父失蹤了,我懷疑是舒岳,你一定要幫我找到雌父。你別擔心我,我沒事?,F在我和雷契懷疑俘虜營中暴動是有人故意安排的,你要記得和你的上級說清楚,并且盡最大的能力保護我們的士兵不會再受到二次傷害,如今唯有人類的態度才能決定我們的下一步,我們愿意……” 那邊傳來‘唰‘翻頁的聲音和綺瑞小聲的抱怨,“麻痹……雷契你寫的啥玩意,太長了……咳咳,我們的槍火不會撤掉,但會以和平為目的與你們再次建立外交……” 綺瑞呼啦一聲將雷契不斷寫的紙條丟在他腦袋上,氣呼呼的說,“再不說我的事,就來不及了,你整那么客套干嘛,我揍……” “綺瑞?!币恢卑察o的另一端穿出了聲音。 舒尉彥低啞的聲音傳了出來,“我很想你?!?/br> 綺瑞眨眨眼,嘴巴立刻撅了起來,含糊不清嗚咽道,“我也好想你?!?/br> 舒尉彥輕笑了下,“照顧好自己,你的雌父交給我,別擔心?!?/br> 綺瑞抽抽鼻子,揉著眼睛,“好?!?/br> “綺瑞……”舒尉彥的聲音里滿是疲憊,“我知道我的身世了?!?/br> 綺瑞一愣。 通訊員朝綺瑞猛打手勢,提醒注意時間,已經差不多了。 綺瑞結結巴巴,眼睛飄來飄去,問,“你你知道了什么,我還……” 電臺發出反追蹤的警告聲,刻板的聲音讓綺瑞立刻回神,在切斷的倒計時聲中猛的喊了出來。 “啊我忘記說了,我懷孕了?。?!”綺瑞大吼出聲,回音蕩蕩,最后一點音兒落下時營帳里耳機中皆是一片寂靜。 他摘掉耳機,望著營帳里默默看著他的眼睛,“他聽到了嗎?” 舒尉彥握著耳機靜靜看著電子屏重新恢復成一條波瀾無驚的直線。 他閉上眼,露出笑容,“我聽到了?!?/br> 等電臺訊號被完全隱蔽后,已經夜里凌晨了。琦瑞獨自躺在床上生氣,都怪雷契,正事也太長了。他一邊生氣一邊又忍不住將自己和舒尉彥的對話翻出來自己品味,品味到那一句話時,琦瑞渾身一僵。 彥彥知道自己的身世了? 怎么會突然知道的?他知道的和自己知道的是否一致?琦瑞腦海中冒出無數個問題,他翻身坐起來,想將這件事告訴奈維爾,看了眼時間,又泄氣的躺了下來。 太晚了,還是明天吧,總不能讓他們和自己一起失眠吧,他這么想著,在床上輾轉反側,沒想幾下,夾著被子就睡著了。 這一夜,唯一一個失眠的只有舒尉彥。 漆黑的屋子里一丁點星火明滅依稀,嗆人的煙味籠罩在房間里。 舒尉彥倚床而靠坐在地上,將燒到煙屁股的煙頭掐滅,重新又點燃一支。 煙草鉆進肺里,讓他在混沌之中清醒了幾分。 琦瑞懷孕了,真是太好了,他當爸爸了。 舒尉彥露出笑容,抬手看著捏在手中皺巴巴的信封,黑暗遮蓋了上面的內容,但白天看的每一個字都深深的印在他的心里。 他不是人類,是舒岳二十四年前因為意外流落城市外,和蟲族生下的孩子,自己的母親與那名蟲族懷孕時間相差兩個月,恰好是舒岳流亡之后的時間。 丈夫死而復生本應該是天大的喜事,舒尉彥的母親卻在舒岳的身上發現了許多異常,她當時已經懷胎近十個月,在臨盆的前一段時間得到了她請人調查的結果,女人本來想將舒岳消失的那半年徹底封死在自己心底,卻不料,她的孩子生下來沒多久便被確診為先天型心臟疾病,不到半個月便死在了她的懷里。 那時舒岳正努力掩蓋自己和蟲族的關系,為自己失蹤的半年制作虛假的證據,向上級匯報,因為過于忙碌,只在女人生產的當天匆匆來醫院看了一眼便又離開了,女人失去幼子,對丈夫的漠視心存怨念,拿著她最早派人調查、現在已經被舒岳毀滅的證據尋到了恰好與人類正打算合作的奈維爾。 之后的事便逐漸明朗起來,奈維爾心知自己無法帶著一個沒有蟲族特征的小崽在族群中生活,又得知女人的遭遇,幾次見面之后忍痛割愛的將孩子送給了女人,請她好生照顧,約定十二年后,若有可能,便在舒尉彥生日那一日再相見。 后來沒幾天,人類與蟲族的戰爭重新被挑起,奈維爾知曉孩子能安然長大,便中斷了自己與人類的合作,在戰爭的混亂中離開了, 舒尉彥看著自己的手,在黑暗之中緩緩握成拳頭。 他閉上眼,想到那一日見到琦瑞的雌父時在大使館中遇到的雌蟲,他看著自己剎那間淚流不止的模樣,心里茫然之后痛不可遏。 失去母親,重新得到母親,舒尉彥心里一時之間極其不是滋味,不知道到底該喜該哭,他一拳砸在地板上,這么多的人,這么多的蟲族,也就只有那一只小矮蟲能讓他感到安慰,能讓他滿心溫暖。 翌日。 一大早,天色還沒亮透,衛兵急促的敲開門,看見眼底泛著青黑的舒尉彥先是楞了一下,然后迅速說,“首長,蘭東先生找到了,我們的人正在趕去?!?/br> 第47章 老丈蟲出現了 舒尉彥大步往外面走, 邊走邊道, “通知他了嗎?” 衛兵頓了頓,意識到首長所說的‘他’, 點頭, 然后小跑身上舒尉彥, 說, “首長, 現在暴露會不會太早了, 我們還沒查清蟲族里到底是誰——”他的話音在舒尉彥的目光中落下。 “我理應在雌父出事的第一時間就告訴他, 怕他忍不住才瞞到了現在,現在既然已經有了下落,就不能再瞞下去了?!?/br> 舒尉彥看著淺灰色的天空,一口清涼的秋風吸入肺里, 掃去了一夜的陰霾和疲憊, 重新振作起來。 衛兵跑著跑著瞥見徒然高大的首長, 心想,這難道就是爸爸的力量嗎, 油然的崇拜是怎么回事。 莫非……他也想當爹了? 堆滿雜物的密閉房間角落里傳來‘嘩啦嘩啦’金屬碰撞的聲音。 門吱呀一聲開了, 舒楠反手關上門, 從口袋里取出一把手槍對準角落里的蟲子。 蘭東瞇眼盯著眼前的人類,撿起地上的雜物往他身上丟,聲音因為幾天未進水而嘶啞,“舒楠?” 舒楠沒料到這個蟲族竟然認識他,著實將他嚇了一跳, 做了壞事被發現的一瞬間慌亂。 舒楠這個人向來屬于有賊心沒賊膽的那種,一個大寫的慫,若不是那名與他聯手的蟲族將他的路鋪好,描述了一番看似美好的將來,才說服他慫恿他背叛了自己的父親,否則借他一百個膽子舒楠也是不敢的。 如今這個膽子他是借錯了,舒岳已死,舒尉彥搶先一步成為了最大的收益者,而自己倒成了冤大頭,不僅美好的將來毀之一炬,還有可能面臨著被革職查辦的下落。 幸好當初那名蟲族為了讓他相信,下了血本,將琦瑞的雌父壓在自己手里,才不至于讓自己窮途末路。 舒楠用槍指著蘭東的腦袋,“沒想到,你竟然認識我?!?/br> 蘭東皺皺鼻子,晃動手銬唰唰直響,“我也不想認識你,和舒岳長得一樣,丑死了?!?/br> 如果不是看在舒楠舒岳是舒尉彥的哥哥和父親,琦瑞才屏住隔意給蘭東介紹了他們,否則是絕對不可能提起他們半個字的,簡直看一眼就嫌棄。 舒楠生平被兩個人,不,兩個蟲子說過丑,琦瑞對他而言已經算是打擊,眼前的這個更讓他怒火剎那間噴上心頭,怒聲道,“你信不信我現在就殺了你?。?!” 蘭東面無懼色道,“你殺吧?!?/br> 反正自己的雄蟲已死,蟲崽也已有歸屬,死就死了,沒什么可怕的,被關的這幾日蘭東想過了,如果舒尉彥真的參與了四年前自己的雄蟲喪命的那場海格納戰爭,直接或者間接的害死自己的雄蟲,那他定然是無法忍受琦瑞再和舒尉彥有關系的。 與其成為自己蟲崽追求幸福道路上的絆腳石,倒不如提前被其他人踢走,一了百了,落得雙方干凈。 舒楠被氣的眼睛發紅,握著槍的手指扣住扳機,緩緩扣下去。 蘭東閉上眼,心想,扣扣再見了。 然后一副英勇就義的模樣。 就在舒楠被挑釁的幾乎要開槍的瞬間,身后的門響了起來。 一個低沉的聲音道,“老板,出事了?!?/br> 舒楠猛地放下手槍,胸口起伏,怒火沖沖的朝門口喊道,“什么事?我不是說過不準打擾我嗎!” 那個聲音停頓了片刻,說,“出事了,您出來看看就知道了?!?/br> 角落里的蘭東微微側著耳朵,神情有些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