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明 第103節
換成孫交和崔元詫異了。 難道閣臣的女兒也能入宮?鬧翻天吧! 袁宗皋卻諱莫如深,微笑著避而不談。 聊到正德皇帝的發引喪儀,聊到了皇帝下月的萬壽節,也聊了如今京中的情勢。 裁撤冒濫和重設三大營的事現在變成了王守仁配合五府、兵部去做。 楊廷和咬著牙組織清理皇莊皇店,但阻力重重?;是f不只是牽涉到皇帝和內臣本身,張太后也有啊,還有諸多尚存皇室宗親的賜田。至于皇店,那更是牽涉到不少國戚、權貴。 “寧晉、隆平、南宮、新河等縣,并德仁、永安、四號廠、大興等莊,及板橋、麥莊、竹木廠、蘇家莊田,俱為仁壽宮皇莊?!痹诟迵u著頭,替楊廷和做了一個悲傷的表情。 孫交看了看崔元。 皇店是正德年間才開始出現的,之前只有官店。自景泰年間開始,官店便越來越只傾向于經商獲利,而實際掌管的都由官府漸漸變成權貴了。到了正德年間的皇店,那更是涉及到皇帝、后宮、親王、國戚、勛臣……其間盤根錯雜,崔元這個駙馬必定也牽涉其中。 袁宗皋當面講這些是什么意思? “蔡宗令都連上四道辭表了?!痹诟蘅粗拊?,“崔駙馬,你呼聲極高,只怕入城后就不得脫身?!?/br> 崔元頭皮發麻。 楊廷和必定是不會有磨刀霍霍之狀的,但皇親國戚紛紛要蔡震這個宗人令出頭做主,蔡震只怕要折壽數年。 崔元很希望皇帝再給他派個差使出去接誰。 但是興獻帝子嗣單薄,都接完了??! “……陛下既有旨,我公主府的那點田地店產任憑處置便是?!贝拊\心實意地向袁宗皋行禮,“還望大宗伯美言幾句,我連月奔波,老軀疲憊,實在不堪大用。安陸山水甚佳,若陛下要重修獻帝陵寢,我愿主持督造?!?/br> 趕緊遠離是非之地! 袁宗皋起了些逗趣之心,嚴肅地搖頭:“崔駙馬剛過不惑之年,尚未知天命。你都說老軀,我和九峰公豈非半截身子都入了土?我們都在為君分憂,崔駙馬不可妄自菲??!” 崔元一臉愁苦,琢磨著回去之后是不是多洗幾趟冷水澡引引寒氣入體。 你把皇親國戚都折騰完了再讓我去做宗人令不行嗎?我來回奔波幾個月,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但皇帝來了之后,崔元也不敢多嘴討要閑差。 幾個月不見,京中有些事情崔元知道,劉龍被重用之后他就知道自己可能跑不脫。 可是真怕??! 梁儲那個人精都溜了,楊廷和竟不得不主持清理皇莊皇店這個會得罪張太后及皇親國戚勛臣權貴的事,可見皇帝的手段和中樞的兇險。 他只想平平安安地過完這下半輩子,反正都已經是駙馬都尉了。 不要冒頭!不要冒頭!不要冒頭! 奈何皇帝出城迎接了蔣太后入宮后,把崔元單獨留下了。 “崔卿不辭辛苦,功高當賞?!?/br> “……臣不敢言功?!?/br> 崔元跪在地上,渾身上下的姿態都寫著六個字:求求了,放過我。 “有功豈可不賞?”朱厚熜笑著看他,“國策會議上早已議定,駙馬都尉崔元敏慧有謀,勛臣外戚皆自謂莫及,公卿大臣俱知其雅望。迎立有功,封奉天翊衛推誠宣力武臣、特進榮祿大夫、柱國、京山侯,食祿一千五百石,賜誥券?!?/br> 崔元人暈了,又聽到最后一句話:“掌左軍都督府事,參預國策會議?!?/br> 第125章 宣欽犯弗朗機使臣上殿! 崔元差點背過氣去。 怕什么來什么。 “……陛下,臣之功,實不足以受此封賞?!贝拊^磕得更低,屁股撅得更高,“臣是駙馬都尉,國戚豈能居此高位?陛下初登大寶,臣知陛下之難。臣既為國戚,圣命莫敢不從,卻萬萬不能為陛下添憂?!?/br> “這不僅是圣命,也是國策會議已經議定的。崔元,你沒聽懂嗎?”朱厚熜笑著感慨,“郭勛就說不出你這些話,國策會議上,此后其他臣子也不用擔心郭勛胡亂說話了?!?/br> “……臣斗膽問陛下……武定侯怎么了?” 崔元一頭懵圈,實在太過于震撼。 這左軍都督府掌事不是郭勛的嗎?五府參預國策會議之臣不是只有一人嗎?郭勛在國策會議上胡說什么了? “當兵去了?!?/br> 崔元愕然抬頭看著皇帝。 朱厚熜一本正經地說道:“武定侯說要以身作則,從小兵做起,再立配得上爵位的功勞。當然了,他畢竟那個大一個侯爵,當兵也沒人敢指揮,所以先做個神機營中軍坐營官?!?/br> 崔元還是覺得不可思議:那豈非只是神機營下五軍之一的一支團營首將? 擼得太狠了吧?至少也該掌整個神機營才是。 “還不領旨?”朱厚熜微笑了一下,“有文臣虛銜,有侯爵之位,有五府職差,你別妄自菲薄之余還教著劉龍畏畏縮縮的。朕既繼位,人人自當量才而用?!?/br> 崔元有些心情復雜地看著皇帝。 成為駙馬都尉是一步登天,地位是超品的存在,榮華富貴一生無憂。 但作為國戚,除了開國初年,漸漸也就只能做些代為祭祀、督造工程、管理皇親國戚的事。 能有武臣職差的,國戚十中無一。 但現在皇帝告訴他,他已經有了特進榮祿大夫這個正一品的文官散階。 他還有柱國這個文武皆可的從一品虛銜。 他還是有誥券的京山侯,雖然不是世襲罔替,但從此就是不因駙馬都尉而存在的國戚,而是又有勛臣身份。 最后,他還直接成了左軍都督府掌事,參預國策會議,成為皇帝之下大明十八巨頭之一。 橫跨文武,直通勛臣國戚,除了內臣,他崔元的圈子將無所不及。 這樣的皇恩浩蕩,其他文臣武將就沒有反對的嗎? 崔元眼淚是真出來了:“陛下之恩過重,臣誠惶誠恐。此任過大,臣德才淺薄?!?/br> 這樣的人物一旦根基牢固,造反分分鐘??! 你看,連我教劉龍做縮頭烏龜他都知道,他從一開始就已經在防著我。 這是臨時遛他出來拉磨的,絕對! 然后會發生什么? 所以崔元的推辭近乎驢叫。 朱厚熜好笑地看著他:“朕就是欣賞你知足知危知退,你怕什么?” 崔元一臉可憐:我好歹是你姑丈,相比這個,我去做宗人令就是了。 參預國策會議那是要和其他十七羅漢打擂臺??!梁儲都扛不??! 朱厚熜收起了笑容:“不可推辭!如今國事繁重,崔卿當盡展所學,不枉此生!” 不開這個先例,難道自己的jiejiemeimei以后就真托付給兩個廢物點心? 一個人如果沒有事做,就會越來越差勁。 這時代的各種彼此防備,監察體系自有其局限性,還有改善空間。 再說了,朱厚熜只愿此生建些基業,埋好種子。 其后若有波折反復,后人自會再想起他這嘉靖一朝的得失。 最主要的是,目前的勛臣武將過于廢物了,實在缺一個腦子好使的。 以南海戰事要緊為借口,把崔元這個有腦子有威望的人推出來,先做代言人,恰好各方都覺得還不錯。 郭勛是被國策會議的最強大腦們整怕了,其他勛臣更加害怕——郭勛去了一個多月就被整去當兵了。 文臣們也被郭勛整怕了——瞎說話,差點又把廣東的事引導為楊廷和想搞袁宗皋、搞皇帝,那性質可就變了。 一點都不懂得拿捏分寸!終日處于聽不懂、講不出、瞎表態的狀態,一群老狐貍里混進去一只二哈。 看著皇帝嚴肅的表情,聽到耳中的那句“不枉此生”終究還是讓崔元的心顫了顫。 我原先是知足知危知退,那是因為我只是駙馬都尉啊。 你看我看得很準,那你也該知道,今后我大權在握,也許就會變的。 崔元看著皇帝,忽然明白過來根本,于是深吸了一口氣下拜:“臣領旨,謝陛下隆恩厚望。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他當然無法活一萬歲,但他當然能比自己活得久。 能讓其他大臣同意這項封賞的皇帝,會害怕自己有造反的潛力? 你的好性格不能丟啊,崔元! 老驢拉磨,志在不死! …… “這是誰?”京郊團營俗稱“老家”的舊官廳校場上,郭勛指著旁邊的人聲嘶力竭,“咸寧侯!” 仇鸞穿著短衣,外面披麻。 “如今第一個重新整編出來的,就是我們神機營中軍!”郭勛扯著嗓子吼,“我這個原先的左府掌事做你們的坐營官!咸寧侯做一個小小把總!” 校場上是滿員的五千兵卒,按照舊制,步兵三千六百人,騎兵一千人,炮兵四百人。中軍營下共分為四司,每司一個把司,俗稱把總。 侯爵做把總,仇鸞極力伸展著自己還沒完全長成的身軀。 糙漢子們自有糙漢子們的語言,郭勛不懂文官們那一套,這些還是懂的。 等底下笑鬧一番之后他就板起臉喊道:“說得都沒錯!可你們是不是繡花枕頭,本將會一個一個地試!陛下口諭!” 五千兵卒烏泱泱地單膝跪地。 “朕對京營只有三點要求:軍紀嚴明!敢上戰場!能打勝仗!” 他停頓一下之后大喊道:“陛下眼中,原先你們這些憊賴貨毫無軍紀,不敢上戰場,打不贏勝仗,聽不聽得懂?” 底下雅雀無聲。 “所以本將和咸寧侯要親自來!做不到陛下的三點要求,老子就天天cao練你們!做到了,老子再回五軍都督府,你們也升官!老子可是在國策會議上立了軍令狀的,京營練不出來,老子這輩子都不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