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好兇猛 第571節
徐懷是下定決心要將國都重新遷往襄陽,建鄴府軍兩萬兵卒都是從地方征召的役卒,直接轉為募兵調往襄陽駐守,大部分將卒都會有抵觸情緒,不符合京襄一貫的征募原則。 同時這些兵卒又經歷逃京之變,人心浮躁。 因此在將紹隆帝迎歸后,在王番、韓圭、董成等人的推動下,以權知建鄴府事、暫時統攝建鄴軍政事務的董成,就著手對建鄴府軍進行分批裁撤,沒有等到遷都之事正式提上日程之后再突然解散建鄴府軍。 那樣的話,很可能會給江東地區帶來嚴重的治安隱患。 當然了,為了將工作做得足夠細致,除了董成進潤州接管的那部分府軍將卒外,之前從潤州逃散的府軍也進行相應的梳理。 “朝堂之上還是有不少人并不是很贊同遷回襄陽啊,”史軫要比徐懷提前兩天抵達建鄴,與王番、顧藩、周鶴、錢擇瑞等人都已經見過面,頗為感慨的說道,“還要勞煩使君親自說服??!” 徐懷點點頭,心知就算將紹隆帝控制起來,但遷都涉及方方面面的事太多了,驚擾極大。 不要說朝中大臣了,京襄內部也有不同的聲音,或者說認為有比遷都襄陽更好的選擇。 雖說在這件事上,徐懷主張已定,但也不會刻意壓制內部不同的聲音存在。 董成以權知建鄴府事暫攝建鄴軍政之后,牛首山義軍的指揮衙署也就合并到兵馬都監司。 為迎接徐懷的入京,騰空出來的平涼郡公府進行過一番緊急修繕,還將兩側的宅院征用,作為侍衛兵馬的駐營。 徐懷雖說拒絕周鶴率領百官出城迎接,但周鶴還是堅持與顧藩、王番、錢擇瑞以及武威郡王等人率領文武百官在平涼郡公府宅邸之前相迎。 徐懷無意搞太大的排場,與文武百官見過面后,便著文武百官各自退去,但周鶴、顧藩、王番、錢擇瑞、武威郡王趙翼、喬繼恩等人,徐懷還是特地吩咐鄭屠提前在宅邸安排夜宴相飲。 晚宴過后,眾人移至西園花廳飲茶,錢擇瑞就徑直提及遷都之事: “大越近半財賦都出自兩江、兩浙,淮東、浙東又沒有徹底安穩下來,以建鄴為都,使相以招討使在壽春督戰,揮軍渡淮,應比遷都襄陽更為便捷些……” 遷都襄陽,首要目的就是不再使中樞脫離控制,但在錢擇瑞看來,想要達到這個目的,徐懷可以將招討使司長駐于壽春,也能就近遙控中樞為其所用,各方面的驚擾也能降低許多。 在這方面,顧藩、周鶴跟錢擇瑞都是持相類似的意見。 再說了,在“逃京事變”發生后,就直接遷都襄陽,很難不叫世人聯想翩翩。 沒有得到徐懷的準許,史軫、韓圭到建鄴后,并沒有徹底的將京襄的戰略設想,跟顧藩、周鶴、錢擇瑞他們交底。 不過,事情已經發展到這一步,很多事情也沒有辦法再遮掩太深。 除了便于控制之外,遷都襄陽,徐懷還考慮到兩個關鍵性的因素,此時也是耐著性子,跟錢擇瑞他們詳細解釋。 國都作為中樞所在,官吏群體極其龐大,同時整個帝都的人與物,大半都以為國都為中心進行流轉,注定的國都人口要遠比普通的路府州治密集得多;甚至還需要維持較大規模的駐軍。 想要維持如此龐大的人口,以往主要是都靠租賦漕運,每年不計成本的將數以百萬石的物資運抵京師;這也使得以往輸入京師的租賦,大半消耗在這上面。 大越立朝以來,冗官冗費冗兵積弊難返,有相當大的因素與此相關。 徐懷希望這一弊端有所改觀,最好的模式就是在京師及附近地區大規模發展工造,去平衡京師的物資消耗。 然而目前京襄所發生的工造體系,對水力的依賴程度越來越高。 襄陽位于南陽盆地、江漢平原與荊巫山系相交之地,能利用的水力資源,遠非位于江淮平原的建鄴能及。 還有一個更關鍵的因素,就是北伐的戰略方向性選擇。 十年戰亂,河淮地區消耗太大,就算強行收復,生產恢復也需要一個極其漫長的過程,在這個過程當中,還不得不隨時面對赤扈人大規模騎兵的威脅。 徐懷有意先收復有山川之險的河洛地區,注定帝國的軍政重心需要放在襄陽,而非建鄴。 而更為長遠的,徐懷并不想收復中原之后就此罷手,更想著將陜西以西的河隴、河湟乃至吐蕃高地、西域都納入帝國的版圖,同時還需要決定性的摧毀赤扈人的有生力量,都決定帝國的軍政重心需要往西傾斜…… 第二百零八章 封國 聽徐懷坐于長案之后悠然說畢生志不會止于驅逐胡虜、收復中原,更想著要將河隴、河湟、燕云等地納入帝國版圖,徹底摧毀赤扈人的有生力量,油然間那種氣吞萬里如虎的氣度,不要說錢擇瑞、顧藩、王番等人了,就連老謀深算或近年來清靜養性的周鶴、喬繼恩、武威郡王趙翼也都禁不住心蕩神移。 大越立朝一百六十余年,相比較前朝,燕云為契丹所奪,河隴、河湟等地又為黨項盤踞,西域更是遠在河隴、河湟之外,鞭長莫及。 大越最為輝煌的時期乃是熙宗年間收復河湟地區,但也僅是曇花一現,短短二三十年就得而復失。 而哪怕在中原王朝極盛之時,也都未曾將遼闊高寒的吐蕃高地納入過版圖,反倒是自高地崛起、一度強盛無匹的吐蕃王朝曾經還嚴重威脅到中原王朝的存亡。 天宣年間即便有王稟等大臣堅決反對,但朝中主流聲音還是堅持與赤扈約盟、共擊契丹;錢擇瑞當時地位雖低微,僅是嵐州錄事參軍,卻與郭仲熊等人都是主戰派一員,曾多次上書力主對契丹作戰,單純是滿朝文武幼稚、輕信于人嗎? 徐懷從來都沒有這么簡單粗暴的去看待當時的“主戰派”,也很清楚收復為契丹侵奪的燕云地區,實是大越立朝一百多年朝野都沒有磨滅的夢想;太宗皇帝生前還留下“收復燕云者異姓可封王”的遺詔。 再者,文治武功之盛,莫過開疆拓土。 漢末曹魏得入武廟者,唯張遼、鄧艾二人。 鄧艾有滅國之功,而張遼能勝過同時期的諸多曹魏名將,非是其威震逍遙津,實是白狼山一戰為曹cao前驅率突騎潰擊烏桓主力。 周鶴年逾七旬,在朝中也主要以京襄的反對者面目示人,紹隆帝登基也曲意附從于潛邸系。 雖然這次再度做對選擇,但他心里也做好將左相之位拱手讓出、歸隱田園的心理準備。 此時聽徐懷抒心中之志,周鶴也禁不住神色一振。 他內心深處渴望能平安歸隱田園,但也知道徐懷他日真要能重現漢唐極盛時的疆域,附驥其后、恭逢盛事的文武將臣在歷史上的地位也將變得完全不一樣。 徐懷也不是空抒情懷,拿話忽悠人,飲茶與眾人談邛崍山道,談京襄初成規模的毛紡織業,談燕部在邛崍山以西對吐蕃諸部的作戰。 穿越天氣、地理環境殘酷的吐蕃高地,進入邛崍山西麓休生養息,契丹殘部僅剩族眾八萬稍多一些;其中大多數還是西山胡等兼并或隨行從云朔南遷的蕃部,真正的契丹本族人丁僅剩五六千人。 蕭林石與石海、撒魯合等燕部上層都已放棄不切實際的復國妄想。 淠口一役結束后,蕭林石就看到徐懷注定將掌控大越朝野,因此在蕭燕菡率部羈押三千多色目俘虜返回打箭爐后,他就遣使到潢川見徐懷,希望徐懷掌控下的朝廷能同意在邛崍山以西新置一州,燕部可以以羈縻州的形式接受大越的統制。 歷朝歷代以來,中原王朝即便在強盛之時,對距離遙遠或地形復雜的邊地、接壤勢力,常常因為直接統治成本太過高昂,而將其納入藩屬國之列進行鉗制。 藩屬國除了表面的臣服以及一些象征意義的朝貢外,基本上保持獨立;中原王朝通常也不會將藩屬國視為自身一部分。 中原王朝強盛之時,也會有很多實力不那么強的異族勢力投附過來,朝廷常常會將他們安置在邊境定居,進行羈縻統制。 羈縻州縣的長官雖說部族首領世襲,內部事務自治,只需要進行象征性的進貢,但比起藩屬國需要承擔更多的責任。 比如忠于中原王朝,不得對周邊羈縻州縣擅動兵釁,不得侵擾內地州縣,遇到大的戰事,需要接受朝廷的征召派出軍隊參戰,通常會被視為王朝疆域的一部分。 羈縻州縣的地盤也相對小得多。 蕭林石從契丹殘部目前實力出發,希望能在邛崍山以西獲封羈縻州,可以說是極有分寸的。 不過,徐懷希望契丹殘部能在邛崍山以西發揮更大的作用,想著在邛崍山以西封國,以契丹殘部主之,蠶食、兼并朵甘六崗等地。 封國(諸侯國)又不同于藩屬國、羈縻州縣,權力直接來源于天子分封,即便會賜予不同程度的自治權,但在法統上卻無可爭議的會被視為中原王朝的一部分。 當然,中樞覺得有必要,也可以伸手掌握封國一部分的軍政及人事任命大權,甚至僅使諸侯王“唯得衣食租稅”,而不得參與地方上的軍政之事。 不談氣吞萬里如虎的遠大抱負,大軍渡淮北征,要與赤扈人的騎兵主力決戰于河陜、河東等地,京襄就需要源源不斷補充更多的戰馬,需要源源不斷編練更大規模的騎兵部隊。 契丹殘部這次南遷牧群損失極大,目前也難以維持這么大規模的戰馬供應。 僅僅考慮這點,朝廷就需要支持契丹殘部據邛崍山西麓往吐蕃高地縱深進行擴張、兼并;這么做,同時也是防止吐蕃諸部為赤扈人徹底控制,反過來成為大越西邊的隱患。 更不要說吐蕃諸部的選擇,對西南方向的大理國也將產生致命的影響。 然而以契丹殘部此時的實力,能守住邛崍山以西的打箭爐都有些吃力,還擔心朵甘諸部吐蕃隨時有可能會進一步聯合起來對邛崍山西麓發起進攻。 徐懷后續要對契丹殘部進行更大幅度的加強,甚至會支持契丹殘部兼并一部分吐蕃部族,但也不希望在邛崍來以西為未來的華夏培養一個潛在的強大敵人。 封國至少是眼下一個較為現實可行、對立功無數的契丹殘部也相對公平的選擇,可以將契丹殘部從文化及法統上都徹底融入華夏。 同時徐懷這次還決意將黎州由羈縻州改為經制州,由朱芝出知黎州事,趙善兼領通判、兵馬都監等職,圍繞邛崍山道新增九黎等縣,加強對邛崍山南麓的統治,進一步拓寬、修繕邛崍山道,加強與契丹殘部所封西燕郡國的聯絡。 至于這次牽涉進“逃京事變”里的汪伯潛、晉莊成、錢尚端、張辛、羅楠光等人,徐懷也無意大開殺戒,夷其三族九族。他決定將汪伯潛等人包括在內,及“其父族四、母族三、妻族二”九族老少,連同建鄴這段時間以來作jian犯科之眾,都流徙到邛崍山南麓、西麓,以實黎州及西燕郡國。 除了對戰馬的迫切需求,中原的毛紡織業想要真正得到發展,對長絨羊的牧養需求,也非三五十萬頭就能滿足。 而發展起來的毛紡織業,反過來加劇對羊毛羊絨的需求,也將促進中原與邛崍山以西邊地的商貿活動,實際也將大幅降減中樞直接控制黎州等地邊州的投入與成本。 大越立朝以來,各種榷賣歲入以及市易稅、過稅占租賦的比例,要遠遠高過歷朝歷代,周鶴、顧藩、王番等人對初級工業及商品經濟,也有著前人所不及的認識。 僅以織紡為例,包括兩浙、兩江地區在內的江南諸州縣,每年作為賦稅進行征納的絲織品高達一百萬匹,棉麻織物更是高達三百萬匹。 這主要得益于兩浙、兩江地區遠比他地高度發展的棉麻種植、桑蠶養殖以及織紡等業。 倘若各地的毛紡織業最終能發展到江南織造業十之二三的規模,包括傳統的士臣群體在內,中樞就有足夠的動力支持西燕郡國對吐蕃高地進行兼并擴張了,而不會將其視為勞民傷財、窮兵黷武。 對于徐懷要為契丹殘部在邛崍山以西設立郡國的設想,也令錢擇瑞、武威郡王趙翼、喬繼恩他們若有所思。 不過,要商談的事情太多,僅僅商議遷都及契丹殘部封國等事,不知不覺間夜色已深。周鶴等人先告辭離開,徐懷卻還沒有辦法歇下,陳松澤、鄭屠陪同晉龍泉走過來。 晉龍泉此時已知徐懷對晉家老小的處置。 雖說所有跟晉家有所牽涉的人,都要流充到邛崍山以西苦寒之地,都不知道接下來三五年內會有多少老弱婦孺死于疫病,但也好過直接在建鄴城被殺得人頭滾滾…… 第二百零九章 安排 “時光飛逝如白馬過隙,不知不覺都闊別這些年頭了!” 徐懷著晉龍泉等人坐下來說話,感慨的說道。 王稟早初就是堅決反對朝廷約盟赤扈伐燕而遭流貶唐州,桐柏山匪亂前后,徐懷對將來局勢的判斷更為悲觀,但絕大多數世人哪里會想得到這些? 桐柏山匪亂剿平之后,晉龍泉還以為天下靖平,他又無意與徐氏在桐柏山里爭權奪勢,就回到縣里想著好好打理家業,卻不想短短兩三年間天下形勢果如徐懷預料的那般陡然直下。 徐懷率部從朔州撤回到桐柏山,負責新置淮源縣,晉龍泉那時就決定與唐天德投奔桐柏山眾人。 徐懷當時為了扭轉將卒地位低微、飽受歧視壓制、家屬生存艱難等困境,為了籌措足夠的養兵之資,在桐柏山強行推廣新政,極大“傷害”了大姓宗縉在地方上的利益;徐懷就決定晉龍泉留在泌陽縣里,以便隨時觀察士紳宗縉的動靜。 等到建繼帝在襄陽登基,又由于新政的緣故,初成勢力的楚山在朝中受到士臣群體普遍的抨擊與抵制;隨著楚山防區逐步擴大到汝、蔡、申三州,受新政侵奪利益的縉紳群體也日益龐大起來,甚至圍繞晉莊成等人在朝中擰成一股仇視楚山的派系勢力。 晉龍泉也就借著身為晉氏族人的便利,一直潛伏在晉莊成身邊。 雖說晉龍泉這些年以潛伏為主,并沒有幾次波瀾起伏、驚心動魄的秘密行動,但晉龍泉貼身對晉莊成以及士臣、南陽籍士紳群體的觀察,為京襄(楚山)及時正確的判斷朝堂局勢,提供了重要依據;也是京楚(楚山)這些年能從容應對朝堂各種微妙變化的關鍵之一。 不過,也因為深藏潛伏的原因,晉龍泉在桐柏山匪亂剿滅之后,這些年都沒能有機會與徐懷見上一面。 不管外界如何猜測,京襄都不會公開承認晉龍泉乃是京襄暗子,更不會承認逃京之變乃京襄設計打草驚蛇所致。 原計劃是晉龍泉留在徐懷身邊充當幕職過渡一段時間,但接下來遷都襄陽,整個江淮地區的監司機構及官員隊伍都需要進行大的調整,也需要安插一批京襄系的將臣,確保平穩過渡。 晉龍泉雖然沒有直接擔任過軍政主官,但京襄系內部對江淮事務之了解,沒有幾人比他更甚,在這個節骨眼下,徐懷還是希望他能留在江淮做事。 江淮地區,接下來較為主要的事務,一方面除了江南東路監司需要重新遷回建鄴外,徐懷計劃對淮西進行拆分,將淮西南部的廬州、舒州、和州并入江南東路,蘄州劃入荊湖北路。 淮西北部的壽州、濠州,徐懷想著劃出一個獨立的戰區,設置行營統轄軍政事務。 壽濠行營,以鄧珪、楊祁業為正副都統制,協同負責淮河中游的守戰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