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好兇猛 第570節
汪伯潛、高純年二人在朝中的地位不在葛伯奕之下,晉莊成、錢尚端、張辛的地位也僅比魏楚鈞稍低,要是這些人都去浙南,葛伯奕憑什么在浙南只手遮天? 他就不擔心汪伯潛、高純年、晉莊成、錢尚端、張辛等人到浙南后,轉而圍繞在韓時良身邊,最終與他葛家在浙南分庭抗禮? “屬下明白了!”羅望、周雄等人只想著自己能否脫身,可不關心汪伯潛、高純年、晉莊成、錢尚端等人會不會成為替罪羊。 接下來數日,葛伯奕一方面極力安撫住紹隆帝、汪伯潛等人焦慮不安的心緒,一方面與軍中將領頻繁密議,在確認潤州駐軍,特別三千禁衛武卒都在他葛伯奕的掌控之下,到四月初才圖窮匕見,下令拘押汪伯潛、高純年、晉莊成、錢尚端、張辛、羅楠光等人及家小。 紹隆帝于行在得知此事,大驚失色,緊急著宮侍將葛伯奕召來,坐在御案之后,不可思議地盯著葛伯奕,滿臉慍色質問道: “朕聽人說你剛剛擅自下令,著兵卒拘押汪伯潛、高純年、晉莊成、錢尚端等人,這是什么意思,還是朕身邊有人聽岔了消息?” 葛伯奕從容揖禮道:“老臣之前查到一些事情,午時正要奏稟陛下,卻聽宮侍說陛下午時小睡未起,就沒敢驚擾?,F在奏稟陛下也是一樣的!” “這怎么能一樣?罷,罷,朕且聽你如何辯解?”紹隆帝甩袖說道。 “臣已查明平涼公對陛下、對大越忠心耿耿,并無任何逾越之舉,卻是汪伯潛、高純年、晉莊成、錢尚端、張辛、羅楠光貪贓枉法,因懼國法懲之,不僅串謀欺誆陛下以為平涼公有不軌之舉,還矯詔欺騙羅望、葛鈺、周雄出兵劫持陛下離京,以致天下驚擾,實屬十罪不赦,”葛伯奕施施然說道,“老臣正想奏請陛下下旨懲處諸賊,以正朝綱!” 紹隆帝一屁股坐到錦榻上,難以置信的盯著葛伯奕,半晌才磕磕巴巴的叫道:“你,你這老賊,朕何時有辜負你?你要將朕交到徐賊手里,換你葛家富貴?” “陛下誤會老臣了,實是大越不可一日無陛下啊,”葛伯奕說道,“老臣要如何做,陛下才相信老臣對陛下忠心耿耿,此可鑒日月?難不成陛下要老臣將心都剖出來嗎?” “好一個忠心耿耿?”紹隆帝將身前御案猛的推翻在地,癲狂失笑道,“你將心剖出來啊,你將心剖出來,朕就信你!” “陛下又何必對老臣如此苛刻?”葛伯奕搖頭苦笑道,“楚鈞離開京中之前,多次叮囑過陛下,在徐賊統領大軍渡淮之前,倉促行事絕無勝算。陛下為汪伯潛、高純年、晉莊成等人所惑,倉促出京,結果什么樣,陛下你也親眼見到。陛下真以為老臣有通天之能,解此危局?現在,為了確保陛下安危,老臣也只能忍辱偷生先屈從京襄??!老臣長子懷聰就喪命于徐懷手里,這還是老臣目睹,若不是為陛下計,老臣怎可能做此忍辱偷生之事,老臣難道不想拉出兵馬,與徐賊決一生死?老臣不是不想啊,實是不能??!” “你就不怕將朕交出去,朕就下旨著徐懷滅你葛家?”紹隆帝又不是三歲小兒,怒氣沖沖說道,“你應該知道徐懷絕對不會拒絕這道圣旨的!” “陛下不能相信平涼公絕無不忠不軌之舉,老臣怎么可能將陛下交出去呢?”葛伯奕揖禮道,“但待葛玨率部調往浙南,到時候陛下想必就會信了平涼公與老臣是何等的忠心耿耿!” 葛伯奕是無意將紹隆帝一直扣押在手里,但在葛鈺率部接管浙南(浙東)防務之前,也不可能輕易將紹隆帝交出去的——他當然要防范京襄會出乎反爾??! 第二百零六章 晉家老小 “三叔!眼下如何是好,你給拿個主意??!” 晉莊成、晉玉柱父子被葛伯奕下令緝拿關押起來,晉府老小連同家兵家將小兩百人雖說沒有被立時羈押起來,但也被收繳兵械鎧甲,禁足在避難潤州宅子里禁止進出;院子里皆是葛伯奕所派的甲卒看守。 晉老太爺在晉莊成、晉玉柱被緝拿之時急火攻心,吐血栽倒在地,再醒過來眼斜口歪,滿嘴流涎連句話都說不清楚,身子癱瘓在床動彈不得。 晉莊成次子晉耀庭雖說也早已成婚生子,但從小與其兄晉玉柱一樣被寄望能科舉入仕,二十多年來一心只讀圣賢書,突然間遇到這樣的變故僥幸沒有被關押起來,但不諳世事的他也是徹底慌了神。 宅子里也沒有其他主事之人,晉耀庭凡事只能將晉龍泉找來商議。 看著一屋子惶然無計的晉家老小,晉龍泉皺著眉頭,說道: “誰能想到葛伯奕竟與京襄媾和?既然葛伯奕以‘蠱惑’、‘劫持’陛下的名義,緝拿相公、大公子等人,朝廷又著錢擇瑞、董成趕來潤州,商議迎接陛下歸京之事,到時候想必也會將相公、大公子與我們一起押往建鄴處置?,F在潤州城里到處都是忠于葛伯奕的甲卒,我們的兵甲刀械也都被收繳過去,沒有能力做更多的事情。再個,葛伯奕沒有下令緝拿晉府老小,還是留了些情面。我們倘若輕舉妄動,一旦不慎走漏風聲,我等身死事小,但害得二公子與諸夫人被關入大牢受牢獄之苦,我等則萬死難辭其咎啊。唯今之計還只能耐住性子,等到建鄴后再找門路疏通。二公子你也放心,大越立朝對士臣素來寬厚,相公即便犯下大錯,也應該有轉圜的余地……” “一切都有賴三叔了?!睍x耀庭惶然說道。 “二公子且放寬心,龍泉斷不會茍且偷生,棄主家不顧的?!睍x龍泉敷衍了幾句,就與長子晉應槐退出去,走去暫居的住所。 “晉耀庭卻是妄想還有脫身之計!” 晉龍泉對晉家父子的下場多少有些于心不忍,晉應槐卻是多少有些難掩的幸災樂禍。 雖說這些年在晉莊成身邊做事,晉龍泉在南陽籍士紳中的地位,要比以往在巡檢司及縣衙任吏時高出許多,但在晉家過得卻未必有以往那么如意。 一來晉莊成就不是好伺候的主,二是晉玉柱在得中科舉入翰林院任事之后,前后態度變得更多,言語間都將晉龍泉視如奴婢呼來喝去。 這使得晉應槐、晉應榆兄弟及妹婿黃曦彥他們在晉家做事,也就比普通奴仆好一些。 晉應槐他心里對此是不滿的。 他就覺得父親晉龍泉與其跟在晉莊成后面做牛做馬,最后也沒有可能撈個官身,還不如當個縣吏痛快自在。 當然,對晉家父子心里不爽歸不爽,甚至還有些幸災樂禍,但畢竟相處久了,晉應槐也不想看到晉家父子的下場太慘烈,更不想看到晉家滿門老小都被抄斬,忍不住小聲問父親: “待押解到建鄴后,使君不會下令抄斬大宗家滿門吧?” 晉龍泉抬頭看著院墻上方的淡紫色夜穹,一時間覺得很難回答長子這個問題。 政治斗爭從來都是殘酷的,而這次晉莊成、晉玉柱與汪伯潛、錢尚端等人頭上被按的又是謀逆與劫持陛下罪名,放在任何朝代,滿門抄斬都是輕的,誅連三族也不是沒有可能。 而說到京襄會不會手下留情,還是說會借題發揮,以便更徹底整肅朝中的反對勢力,晉龍泉一時間也猜不透;他也不覺得京襄做最終的決定,會征詢他的意見。 怔然想了半晌,晉龍泉才收回心神,跟長子晉應槐說道:“這兩天尤要注意言行,不相干的事情不要去胡思亂想。董公與錢相既然已到潤州城了,想來再有三五天,我們就能回建鄴了!” …… …… 錢擇瑞、董成趕到潤州,不管他們如何爭取,葛伯奕卻是不肯將紹隆帝先交出去;雙方爭議兩天,在看到政事堂正式頒布召回浙東路監司主要官員的諭令之后,葛伯奕才勉強同意先解除建鄴府軍的兵甲,由建鄴遣武吏過來收編建鄴府軍先從潤州城撤出去,以免近兩萬建鄴府軍驟然失去約束,變成亂兵禍害地方。 之后葛鈺率領其部主力順利渡江,魏楚鈞以浙東轉運使,在名義上接受招降的三千禁衛武卒護衛下先期趕往越州,接管浙東軍政,葛伯奕才將汪伯潛、晉莊成、錢尚端、張辛、高純年、羅楠光等人及家小、奴婢交出,分批押往建鄴受審。 一直到四月十日,葛伯奕才將紹隆帝交出來,之后他在千余甲騎的護衛下,出城揚長而去。 站在城樓之上,看著葛伯奕一行人的身影隱于漫天卷起的煙塵之中,韓圭看了錢擇瑞一眼,問道:“武威郡王應該已經跟陛下見到面了,錢相還要過去嗎?” 錢擇瑞摸了摸此時還隱隱作痛的額頭。 這是昨夜與葛伯奕做最后交涉前,錢擇瑞想親自確認紹隆帝是否安然無恙,被紹隆帝盛怒之下拿硯臺所砸。 不管錢擇瑞如何自認無愧于心,此時還是忤于見紹隆帝的,但逃避也不是辦法,緩緩點頭道:“我們要盡快返程回建鄴,但也需要陛下配合,才能使天下少些驚擾……” 這次乃是蘇蕈率領兩千京襄甲卒隨同他們趕來潤州迎接紹隆帝返京,就算紹隆帝不愿意面對,也不可能改變結局。 不過,既然整件事從頭到尾都是聲稱紹隆帝為汪伯潛、晉莊成等人所“劫持”出京的,當然是要紹隆帝一路“開開心心”的返京,最好能讓滿城軍民親眼看到,才能更好的釋清建鄴軍民心里的疑惑。 錢擇瑞同時心里也很清楚,紹隆帝愿意配合,對紹隆帝個人也是有利的。 至少徐懷此時還是以渡淮北伐收復中原為志,那就需要中樞還能順暢的運轉下去,需要保持住朝廷應有的名份與體面。 錢擇瑞與韓圭走下城樓,就見一個中年人面容頗為熟悉、身穿青衣便袍,與一名青年站在登城道相候。 錢擇瑞過了好一會兒才想到這人是晉莊成身邊的一名管事,以往見過幾面,留下些印象,卻沒有想到他們并沒有被一同羈押歸京處置。 再看他們絲毫無礙的走過來,左右侍衛都無阻攔之意,錢擇瑞訝異的朝韓圭看過去。 “使君崛起桐柏山之初,晉龍泉晉爺乃在鄧侯手下任都將,也極為照顧使君。使君乃是顧念舊情之人,著我南下時特意叮囑過,一定要幫晉爺洗脫干系,不得叫晉爺受半點委屈,” 京襄當然不會公開承認晉龍泉這些年來都是京襄潛伏在晉莊成身邊的棋子,韓圭笑著給錢擇瑞介紹晉龍泉,說道, “使君還想著晉爺趕到潢川一敘舊情,我還以為晉爺已經動身了呢……” “晉龍泉見過錢相公,”晉龍泉給錢擇瑞行了一禮,又跟韓圭說道,“我對潤州城還算有些熟悉,有些尾后還沒有處理好,不敢倉促去見使君?!?/br> 晉龍泉其實是擔憂一并被押往建鄴受審的晉家男女老少最后會落得怎樣的下場。 京襄在建鄴目前乃是以韓圭、王番為首,很多事情都是韓圭、王番一言決之。 晉龍泉暫時沒辦法到王番跟前說上話,而徐懷目前也是要求晉龍泉一家先遷往潢川,先在身邊任事一段時間再另作安排,晉龍泉現在就怕他前往潢川途中,晉家老小的命運就已經確定下來了,以致他見到徐懷后想替晉家老小說情也來不及。 因此在離開潤州之前,他還想著再找韓圭說一下情。 韓圭頭痛的說道:“有些事,使君沒有點頭,我們哪里敢擅自行事?晉爺且放心去見使君吧!” 得韓圭這句話,晉龍泉這才放心的朝韓圭、錢擇瑞行了一禮,與長子晉應槐轉身離開。 看著晉龍泉父子離開的身影,錢擇瑞若有所思的怔立了一會兒,問韓圭:“京襄可否叫齊王殿下就藩地方?” “錢相還真是給韓圭出難題啊,還是以為這真是韓圭能回答的問題???”韓圭笑著反問道。 這時候有數騎快馬馳入城中,看到韓圭的身影,為首之人翻身下馬,將一封信函經侍衛轉交給韓圭。 韓圭拆開信函看過,跟錢擇瑞說道:“大復山、金頂山連降大雨,汝水、淮水今年的汛季提前了。在汛季結束之前,已沒辦法倉促渡淮作戰,使君決定要來建鄴走一趟,錢相有什么話,可以當面跟使君說了,”又吩咐一名侍衛去追晉龍泉,“去告訴晉爺,不用急著去潢川了,先跟我們去建鄴!” 第二百零七章 歸京 勒馬站在沙堤上,岳海樓、仲長卿等人眺望渾濁的滔滔淮水,臉上憂容難去—— 豫西南諸山進入四月之后就連日豪雨,不僅汝潁之間數百里方圓的洪泛區再度澤國,淮河自羅山以東沿岸也因為連年戰事堤岸失修,淺淤地帶比往年更早變成汪洋沼澤,極大限制了兵馬的展開。 雖說暫時無需擔心南朝兵馬敢強行渡淮北征,鎮南宗王府、平燕宗王府能獲得更長的休整時間恢復軍心士氣,但雨季提早這么多,河淮地區所種植的小麥等作物受淹嚴重,將極大影響今年的夏糧收成。 “汪伯潛他們就這么玩完了,也太他媽兒戲了吧?” 沉默壓抑的氣氛下,終于有人忍不住發起牢sao來。 仲長卿回頭看了一眼,卻沒有吭聲。 得汪伯潛遣秘使聯絡,得知紹隆帝趕在徐懷尚未統兵渡淮之前,密謀出京東奔潤州,與葛鈺所部會合另立新都以制衡京襄,仲長卿當時就沒有覺得紹隆帝、汪伯潛之流如此沉不住氣,能成什么大事,但也以為南朝會亂上一陣子,就叫他們有機可乘。 仲長卿怎么都沒有想到,徐懷一個多月來坐鎮潢川,二十萬兵馬陳于淮河以南不動如山,整件事就有如鬧劇一般,這么快被摁滅掉了,快到鎮南、平燕宗王府根本就沒有來不及做出什么反應。 雖說南朝潛邸系并沒有徹底分崩離析,韓時良所部還據守楚州,葛伯奕、葛鈺更是率精銳兵馬占據浙南(兩浙東路),但隨著紹隆帝重返建鄴,則意味著整個荊湖以及兩廣、兩江、浙西、淮西等地都盡入京襄囊中。 京襄當年初據汝蔡申三座殘州、南陽、襄陽兩府以及半個荊州,就在中路擋住他們三十萬兵馬南下,接下來京襄所掌控的地域與人口,十倍于前,鎮南宗王府、平燕宗王府不要說組織新的攻勢,真有可能擋住京襄北進的兵鋒,守住河淮、河洛等地嗎? 這些年與京襄鏖戰這么多回,又完整經歷第二次淮南會戰,仲長卿內心深處對此是深深懷疑的,只是不想動搖軍心,他只能極力掩蓋住內心的沮喪與無力感。 當然了,兩府大部分將領此時是認識到京襄這根骨頭不好啃,大多數人也都認為在沒有更好的機會之前,應該暫時放棄繼續渡淮或從中路南下發動新的攻勢的意圖,但也沒有幾個人認為在攻守易勢之后,擋住京襄渡淮北上的兵鋒,守住河淮會有什么問題。 畢竟守比攻要容易得多。 仲長卿內心深處希望自己是杞人憂天,但到底是不是真杞人憂天,或許不需要過多久,就會經受檢驗吧? …… …… 淮河流域雨汛提前到來,長江沿岸還沒有進入梅雨時節,氣候甚至比往年都要溫潤,正是春光明媚之時。 徐懷站在鐵甲樓船的甲板上,建鄴城已經出現在視野的遠方—— 江南正是綠樹成蔭、花草芳菲的時節,到處都是濃郁的青翠碧綠,但為防止城頭守軍視野受到遮擋,城墻外一兩千步范圍內的草樹一并鏟除,禁止建造屋宅庭院、禁止流民滯留,仿佛這方世界在接近建鄴城時被突然的抹去一片;灰撲撲的城墻也顯然與周遭青翠欲滴的樹林、水澤、麥田格格不入。 之前奔赴京畿勤王,徐懷沒有踏入建鄴城半步,嚴格說來這次是建繼帝駕崩之后徐懷第一次踏足建鄴城。 徐懷拒絕周鶴率文武百官出城相迎的禮數,也沒有耀武揚威的在數千甲卒的簇擁下進城。 除了必要的安全措施,徐懷在秦淮河口登岸,與出城來迎的韓圭、董成、陳松澤、王峻、蘇蕈以及提前兩天從泌陽趕到建鄴的史軫、范雍、徐武江、郭君判等京襄系將臣會合后,就在兩百多甲騎的簇擁下,直接往西城麗景門而去。 經歷“逃京之變”的建鄴城,在“迎歸”紹隆帝之后,很快就恢復往昔的平靜與繁榮;長街上車水馬龍,熱鬧非凡,仿佛逃京之變只是一場鬧劇或者驚夢,過去了就不應該留下什么痕跡。 “……將陛下‘迎歸’之前,就陸續有三千多府軍從潤州逃散,目前除了百余人藏匿在外,還不知道已然平亂的信息外,其他府軍兵卒都已經核查到人……” 進城這段路,史軫、韓圭、董成等人也都策馬同行,詳細介紹逃京之變收尾處置的一些工作,其中最重要的一項就是總數高達兩萬人的建鄴府軍的安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