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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軍好兇猛 第515節

    徐懷走后,史軫才撐著跪得酸疼的膝蓋站起來,其他人也紛紛起身。

    牛二走進花廳,沖史軫好奇的問道:“老史,你是搶了哪家小媳婦還是怎的,使君要拿你問罪?”

    “我一路趕來荊州,晝行夜馳,骨頭架都顛散了,哪有心思想什么小媳婦?”史軫撐著膝蓋,坐在一旁蒲席上叫苦,又沖牛二說道,“你整日小媳婦小媳婦的,是不是動了凡心,要我給你相一門親?”

    “大可不必,大可不必,老史你可別拿這事嚇唬我?!迸6樍艘惶?,連聲說不逃了出去。

    蘇蕈雖說知道有些事極為機密不該他問,但他這時候還忍不住輕聲問他父親:“使君沒有吭聲就走了?”

    “……”蘇老常禁不住有些沮喪,看向史軫說道,“看來使君還是難下決斷啊?!?/br>
    史軫看向董成,問道:“董公覺得呢?還是我們先回泌陽去,不管使君做何決斷,泌陽那么多事,總是需要人盯著的?!?/br>
    “使君猶豫也是正常,我們不妨在荊州多等兩天?!倍沙烈鞯?。

    “就這么等著?”蘇老常疑惑的問道。

    姜燮也有所不解,小聲問道:“事情都到這一步,是不是再勸一勸使君,說不定會改變主意?!?/br>
    “你這癡兒,遇到大事還是欠些火候啊,”史軫笑著跟自家女婿說道,“‘等’是不是比‘不等’要好?你還怕多等兩天嗎?”

    姜燮陡然想到,韓圭、徐武江私下將史軫請來荊州,第一目的不就是勸阻使君先靜觀其變嗎?

    現在很多事都是揣測、推演,形勢還沒有發展到那一步,總不能現在就叫使君站出來大聲說自己要當曹cao吧?

    他忙向岳父史軫以及更早看出其中奧妙的董成行禮,說道:“姜燮受教了,姜燮急躁了!”

    第一百章 風起

    建鄴樞密院照著舊規矩,建于政事堂的西側,兩府東西相對,只是規模要比汴梁城里的舊署小多了。

    陰霾蒼穹下,榆楊雜木枝葉凋零,樞密院的幾棟衙殿顯得額外的低矮、冷寂。

    劉衍站在院子前抬頭看了一眼幾乎要壓下來的蒼穹,暗感這場風雪可能不小,江南也將進入真正的寒冬季節了——

    “都說江南四季如春,建鄴的冬天怎么這么冷???都比得上渭州老家了!”老卒劉福兒將手攏進襖袖里,說著話,呼出一團團白氣,感覺建鄴的寒冬比老家渭州還要難捱。

    “你是忘了老家有多冷了,那才是真正風刮得跟刀子一樣、滴水成冰啊,”劉衍笑道,“建鄴這才冷到哪兒???”

    “是嗎?”鬢發霜白、左臉被剮去一大塊rou,傷疤猙獰的劉福兒有些恍惚的問道,“興許離開渭州太久了,我這腦子本來就笨,現在也老了,好些事動不動就想不起來——爺,我們離開渭州有十年了吧?”

    “我們天宣六年就去了河東,算下來離開渭州都過十年了?!眲⒀芨锌f道。

    “爺,你說我這把骨頭還有機會埋回渭州嗎?”劉福兒有些擔憂的問道,這也是他感到精力日益不濟之后,最關心的事。

    “你這又是說什么話,我看你身子骨還健朗得很,”劉衍說道,“我們會回去的!”

    “我斗膽說句大逆不道的話,我看這事有些懸啊,城里的相公都忙著添置宅院、迎娶美妾,”劉福兒咧嘴一笑,露出兩顆斷茬的黃牙,說道,“就說咱這大院子里,一心想著收復中原的,又有幾人?”

    “劉相公,”一名小吏從前衙院子里急沖沖走出來,朝劉衍行禮招呼道,“樞相、楊相、魏郎君他們等著你呢!”

    “什么事?”

    劉衍有些意外的問道,見小吏也不知所以,便指向一旁侍衛、隨從等候的班房,吩咐老卒劉福兒去那里歇著,

    “你去歇著吧。我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回府,你要是想偷溜出去喝酒,記得喊劉樂過來接替你,不要轉眼都找不到一個人?!?/br>
    劉衍調到朝中任樞密副使,這是一個立朝以來偶爾才會使用武臣的位置,同時也有資格參聞國事,算是宰執隊伍的一員,甚至可以說是武臣的巔峰。

    然而劉衍卻沒有半點與有榮焉。

    他心里很清楚,他到底是如何坐上這個位置的?

    論制,樞密使、樞密副使在樞密院里應該在同一座衙殿里相鄰署公,但凡有什么重大軍機,也應該是汪伯潛與他商議過后,再決定是直接處理掉,還是上書擬進或奏稟陛下知曉。

    然而汪伯潛為了隔斷他與淮西舊部的聯系,不僅不使他參與淮西戰事軍事,還在樞密院另一座衙堂,打發他過去坐堂。

    在樞密院內部諸院司事務上,劉衍分領檢閱司、侍衛司之事。

    要放在汴梁淪陷之前,檢閱司負責京畿禁軍cao訓、演練,侍衛司負責宮禁侍衛,權柄不小,所管的事務也極為緊要。

    不過,建繼帝在襄陽繼位之后,京畿宿衛禁軍歸屬御營使司直領,而此時建鄴城里的宮禁侍衛之事,目前又有皇城司與御營使司共掌——實際上樞密院檢閱司與侍衛司目前就剩兩張空殼子。

    當然,劉衍既然應詔歸京任樞密副使,就做好夾起尾巴做人的心理準備,但問題是,淮西戰局發展到哪一步了,作為曾經淮西副帥、此時依舊有成百上千部屬留在廬州的他,卻不能參與軍機,這怎么能叫他心里再無半點怨氣?

    今天一早不僅汪伯潛主動派人過來請他過去,以參知政事接替周鶴出任御營使的楊茂彥以及中書舍人魏楚鈞都在樞密院,令劉衍意料到可能出了什么大變故。

    雖說他對汪楊之流滿腹怨恨,但也知道事關淮西,不是他耍性子的時候,快步走進衙堂,看汪伯潛、楊茂彥、魏楚鈞三人神色嚴峻的坐在堂上,拱拱手,禁不住緊張的問道:“是否淮西有變,楊相公與魏郎君專程跑西府來?”

    “這是靖勝侯進呈陛下的奏章,劉相公你看一下……”汪伯潛將一封奏章遞給劉衍,說道。

    劉衍遲疑的接過徐懷送入京來的奏章。

    以徐懷的地位,從京襄傳來京中的奏章,若是小事,陛下交辦有司處置就是,若是大事,則應該召諸相進宮商議;倘若更為重大則應該召集廷議,而不是楊茂彥、魏楚鈞拿著奏章悄悄跑到樞密院來問他一個人的意見。

    不過,劉衍也不想去追究這里面的細枝末節,接過奏章就看起來。

    開篇自是一通贊賀之辭,劉衍草草看過,很快看到奏章的重點是落在最后:

    “……賊虜除徐宿潁三地之外,近年來還在齊東萊州編練水師,所造海船能搏大浪,陛下不可不察。此時有數支虜眾從壽春南襲,以窺江水,甚是膽大妄為,但亦有幾分值得猜疑,陛下當叮囑樞密院及水軍警惕賊虜水師有可能從江口突入,水陸并襲舒池、建鄴。臣徐懷拜上……”

    “徐侯擔憂平燕虜王會集結水師從江口殺入,突襲沿江城寨,這確實是令人擔憂的一點,”劉衍見汪伯潛找自己,只是叫他看徐懷上表提醒沿江防御容易被忽視的盲點,不是有什么天塌下來的大事,也是松了一口氣,說道,“除了水軍在揚、泰等地江水之上多布些烽火哨船——這其實應該早就要做的,樞密院最好傳信淮東多注意海上的動靜……”

    說到這里,劉衍無意瞥了一眼奏章所署的時日,驚出一身冷汗,眼睛掃向汪伯潛、楊茂彥、魏楚鈞三人,忍不住有些顫聲的問道:

    “徐侯此函乃八天前所書,是近日才送抵京中,還是說奏章早就送入京中,此時已經在江口有所發現?”

    劉衍半生經歷那么多風浪,在看清楚徐懷奏章所書日期之后,當然猜到最大的可能是什么。

    他調到京中都坐了四五個月的冷板凳,怎么可能還拎不清楚,但凡陛下僅僅接到徐懷奏書提醒,有可能緊巴巴叫楊茂彥、魏楚鈞與汪伯潛跑來問他的意見?

    再說徐懷就在荊州,攜奏書的信使坐快船趕來建鄴,僅需三天三夜即可。

    不管朝中多么不待見徐懷,但徐懷身為封疆大吏,他的奏書也不是誰都有膽扣留或延誤的。

    最大的可能就是奏章早就可能五六天之前就已經送到陛下御案之上,甚至汪伯潛、楊茂彥、魏楚鈞他們都早已知曉這封奏章,但都沒有當回事。

    直到徐懷在奏章里所提醒的事變成血淋淋、殘酷的事實,這才叫他們方寸大亂之際才想到自己的存在。

    “我們且不管徐侯這封奏章何時送抵,現在的問題是淮東制置使司清晨剛有信報從靜??h馳傳建鄴,昨日午后靜??h有軍民在江畔看到有海船百余載滿兵卒駛入江口……”楊茂彥神色有些慌亂地說道。

    “……”劉衍這一刻直覺背脊骨有一股股寒意透出來。

    靜??h隸屬于淮東路泰州,在靜??h的東面還有海門縣,海門縣東南角那里才是長江真正的入???。

    信報從靜??h傳來,說明虜兵水師大白天從海門縣東南進入長江,至少過去大半天才被人察覺到。

    靜??h在江北,建鄴在江南,兩者之間江水相接約四百余里,而下游流段的江水遼闊,入冬后水流靜緩,船隊鼓帆逆流而上,也不會太費勁。

    “昨天夜里是什么風?”劉衍豁然站起來,冷不丁問道。

    楊茂彥、汪伯彥皆是一愣,魏楚鈞卻知道劉衍問這話的意思,說道:“未曾在意?!?/br>
    劉衍一手拽住奏章,走出衙堂抬頭看到院子東南角那株孤零零的老槐樹,就見枝椏上還剩幾片黃葉,被寒風吹得搖搖欲墜,下一刻就有兩片黃葉往劉衍臉上飄落過來。

    見鬼!

    寒冬臘月竟然是東南風!

    “楊相,水師可有說敵船何時會抵達建鄴?”魏楚鈞問楊茂彥。

    楊茂彥以參政知事,代替周鶴兼領御營使,而京畿宿衛禁軍及建鄴水師歸御營使司直轄,而且京畿宿衛禁軍及建鄴水師在張辛、凌堅等人被解兵權之后就不設立實際的都統制、統制,而是以諸都指揮使、都虞侯掌握軍隊——這就是在建鄴率先恢復到大越以文御武、以文治武的傳統上來,楊茂彥此時乃是建鄴水師的實際統帥。

    “水師已經派出哨船沿江而下,但敵船何時會至建鄴,尚無判斷,”楊茂彥也不知道虜兵水師有可能殺到建鄴,跟劉衍說道,“陛下正在宮中等樞密院拿出應對方略。不過,事出從急,已經容不得我等在樞密院慢慢商議了,還請劉相與我們一起進宮去見陛下?!?/br>
    汪伯潛輕咳一聲,說道:“劉相久歷戰陣,剛從軍中回到朝中,為了劉相盡快熟悉京畿事務,淮西戰事就沒敢叫劉相勞煩——此等小事,也無需叫陛下勞心,但以后淮西有什么事務,還是少不得要叫劉相勞心勞力!”

    聽汪伯潛這話,劉衍下意識朝腰間摸去,卻不想摸了一個空,心里一片瓦涼:

    汪伯潛話里的意思無非是說,陛下雖然猜忌他,但也沒有叫他徹底不得參聞淮西戰事的意思,很多事情實是汪伯潛他們在背后搞鬼。

    汪伯潛現在是要他揭過這節,此時盡力助他們渡過眼前的難關,日后方會稍稍有機會參與軍機之事。

    劉衍心臟氣得撲撲直跳,這個節骨眼上也只能強摁住內心的憤怒,點頭道:“劉某知道同舟共濟之理,無需樞相吩咐!”

    第一百零一章 殿議

    “……”

    朱沆抬頭看著垂拱殿前那株枝葉凋零的參天古銀杏,雖然高聳,卻被陰霾的蒼穹襯托得更為凄涼。

    雖說身為九卿之一的鴻臚寺卿,朱沆卻已經忘了多少天沒有走進這座宮門,然而這次被召來垂拱殿,他心里卻沒有半點的欣喜,反而憂心忡忡。

    他知道一定是出了令紹隆帝及汪伯潛、楊茂彥、魏楚鈞這些人措手不及的大變故,他才會被再次召來垂拱殿。

    十數萬虜兵殺入淮西,正肆意屠戮擄掠,雖說朝中早就擬定了對策,但現在出了難以應對的大變故,朱沆猜想也定然是某個環節出了大漏洞。

    因此,紹隆帝遣宮侍相召,朱沆也是心急火燎趕來。

    朱沆正要隨宮侍引領往垂拱殿走去,這時候看到王番、鄭屠也在兩名宮侍的引領下,從宮門走進來。

    王番雖說身居參知政事,位列宰執,但作為徐懷的岳父,實際已經被排除出政事堂之外了,平時也沒有走進這座宮門的機會。

    看到王番與鄭屠同時出現,朱沆更加意識到情況不妙:這定然是遇到大變故,朝廷不得不向京襄低頭??!

    王番乃是朱沆的妹夫,雖然這三四年來避嫌,刻意減少接觸,但也不至于見著面不搭理。

    朱沆站在原地,等王番、鄭屠走過來,小聲問道:“你可知發生了什么事情?”

    王番含糊說道:“京襄前段時間注意到虜兵在廬州以西活動頻繁,事出詭異,擔憂虜王屠哥有可能集結水師主力突襲建鄴,數日前還特地上奏表說這事——進宮之前,我聽說樞相、楊相公正將家人從城外的莊子接進城來,恐怕真是叫徐懷不幸言中了吧?”

    “???”

    朱沆仿佛被悶頭打了一棍,強摁內心的震驚,驚問道,

    “這怎么可能,水師都沒有察覺嗎?虜兵水師已經到哪里了?”

    “看樞相、楊相公他們這么迫切將家小接入城中,應該是不遠的?!蓖醴f道。

    建鄴城較為狹小,突然間遷都過來,諸部院司需要占據一大片地方,一部分宿衛禁兵需要駐扎在城中,還要騰出地方建筑皇宮大內,留給王公大臣修建府邸的空間就極為有限。

    因此這幾年很多王公大臣,都陸續在外廓規劃范圍內,大興土木建造宅院,只是戰事不斷,建鄴一直都沒能騰出足夠的財力修建外廓,因此這些宅院都在建鄴城墻的庇護之外。

    現在敵軍有可能突襲建鄴,提前知道消息,怎么不趕著將家小接入城來?

    “哪里僅僅是家小哦,看他們的架勢,恨不能將整座莊子都搬進城里來,一早運送家什的車馬,都將草蒲門給堵住了!”鄭屠站在一旁冷冷的說道。

    朱沆氣得手足有些冰涼,汪伯潛、楊茂彥一個執掌軍政,一個執掌宿衛禁軍與建鄴水師,聞敵突襲而來,將家小悄悄接入城中,還是情有可原的,但如此慌亂、正需眾人同舟共濟之際,他們竟然還想著將城外的財物都搬進來,還因為裝運財物的車馬太多將城門給堵上,這算什么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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