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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將軍好兇猛在線閱讀 - 將軍好兇猛 第471節

將軍好兇猛 第471節

    陳松澤除了是董成的妻兄外,制司這段時間將州縣涉及私鹽、通匪以及土地爭訟等事的卷宗都調過來,發現陳松澤確實有牽涉到幾樁走販私鹽的舊案之中,并非淅川縣有人蓄意栽贓誣陷。

    韓圭卻是第一次見到陳松澤其人,拱手說道:

    “使君與董大人乃是故舊,這次特地將董異辟入制司任吏,也早聞陳松澤郎君之名,待要叫人去請陳松澤郎君去飲宴呢……”

    第二十章 舊吏

    陳松澤聽聞靖勝侯、制置使徐懷進淅川城后,沒有前往驛館落榻,而是在侍衛人馬的簇擁下,直奔妹婿董成住處而來,他第一念頭也是以為徐懷要找董成清算前仇舊恨。

    他沒有敢直接走到巷子里湊前打聽消息,而是悄悄走到隔壁院子里竊聽動靜,直到董成隨徐懷他們前往驛館,他才從院墻那邊探出頭來張望,這時候才被值守的侍衛抓了個正著。

    這會兒聽韓圭說徐懷此番前來乃是找董成敘舊,要將董成之子董異辟入制司任吏,陳松澤料定事情不會這么簡單,拱手問道:

    “董異年少聰穎,苦讀不輟,然無望于仕途,只能寄食私塾為業,實在可惜,今日得使君賞識,實乃大幸——不知這位大人尊姓大名?松澤拜上?!?/br>
    “韓圭,制司長史司主簿,”韓圭說道,“使君素重董公品行高潔,然董公居于陋巷,左右魚龍混雜,難保不被敵探窺視,特著我與劉縣尉差遣人手環護左右,確保無人能干擾到董公的清靜?!?/br>
    大越立朝以來,為了盡可能分散、限制文武將吏的權力,在官制上對官稱與職事進行分離,搞了一套勛階、寄祿官、職官以及差遣彼此分離、互不相等的復雜體系。

    徐懷在京襄制置安撫司還是盡可能使官職與實際職事統一起來。

    像韓圭所任長史司主簿,實際就是執掌典令文函、參議政務等事,不會再在主簿官職之外再另搞勾當典書等差遣名頭。

    當然了,陳松澤即便不知道制司新規,卻也知道長史司主簿乃是制司主要屬官之一,是實權派人物;民間也盛傳韓圭乃是制置使徐懷麾下的主要謀吏。

    韓圭以長史司主簿身份,拉著劉武恭留下來安排董宅附近的侍衛安全,這里面意味著什么,陳松澤還是清楚的,絕對不會是路經淅川、邀請故舊吃一頓飯這么簡單,當下只是朝韓圭作揖謝禮:“有勞韓主簿cao勞了……”

    “諸事吩咐下去就行,沒有什么cao勞不cao勞的,我們還是要趕去飲宴?!表n圭笑道。

    “素聞使君令名,乃大越真英雄豪杰也,松澤今日能得一見,真三生有幸?!标愃蓾沙A館方向拱拱手,爽朗說道。

    在劉武恭看來,韓圭擔憂董成及其家人的安全,制司、縣尉司安排一些人手,然后再由董成妻兄、在淅川縣頗有人脈的陳松澤多盯著一點最為合適,但沒有必要將陳松澤也拉去飲宴。

    雖說今日的飲宴,會特地找一些耆老、士紳代表參加,以示徐懷體察民意之心,但除開這些特例,并非隨便什么人都有資格在徐懷面前喝酒吃rou的。

    劉武恭以為韓圭是客套,但陳松澤卻沒有半點推辭,叫他感到奇怪,心想他陳松澤縣衙廝混這么多年,一點眼力勁都沒有,什么場合都要往里湊?

    當然,陳松澤不知推辭,劉武恭也不會當面說什么。

    陳松澤之前是被侍衛揪進院子里來的,還看不出異常,但在韓圭、劉武恭交辦好諸多事,一并步行前往徐懷下榻的驛館,見陳松澤走路時有些瘸。

    韓圭好奇的問道:“董公適才沒有說陳郎君有腿疾?”

    眾人走進院子都沒有說幾句話,董成自然聊不到妻兄陳松澤身上,韓圭還是看過陳松澤的卷宗,并沒有記錄他腿疾之事。

    “三年前在獄中吃了些苦頭,此時卻沒有什么不便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标愃蓾蓽啿辉谝獾恼f道。

    韓圭記得卷宗里寫三年前陳松澤是牽涉私鹽舊案而遭審訊,之后只是被逐出縣衙,卻沒有寫他受刑之事,反倒是前年與人爭訟,陳松澤被關入縣牢大半年之久才得以脫身。

    韓圭示意身后侍衛牽馬過來,讓陳松澤乘馬而行。

    “卻之不恭?!标愃蓾烧f道,大大方方就跨上馬背。

    徐懷要求將吏沒有公務在身,在城中盡可能不要乘馬,更是嚴禁馳馬,以免擾民。

    因此劉武恭都是陪同韓圭步行,反正距離驛館也就幾步路,這時見陳松澤竟然大大咧咧跨上馬背,變成他與韓圭幫著陳松澤牽馬而行,都忍不住要瞪他幾眼;卻是韓圭毫不在意。

    三人很快趕到徐懷落榻的驛館。

    宴席還在準備之中,也派人去邀請耆老、士紳代表,知縣余漣、縣丞周鯉等官員正陪同徐懷、史軫、徐武磧、董成等在此飲茶,看到陳松澤隨韓圭、劉武恭而來,余漣、周鯉等淅川縣官員微微色變。

    徐懷、史軫平時要處理的事務太多,不可能面面俱到,也不了解陳松澤的詳情。

    這時候看到韓圭將董成妻兄陳松澤也拉過來飲宴,待他坐過來,史軫悄聲問道:“你怎么將他也拉過來?”

    “……”韓圭將他看過的卷宗告訴史軫,悄然說道,“我邀他過來飲宴,他話語間雖無張揚、賣弄,卻是不忤,也無推辭,說不得是個人物;再看余知縣、周縣丞他們的反應,顯然跟陳松澤是舊識啊……”

    史軫微微一笑。

    徐懷肯定要用董成,而且不是一般的用,陳松澤想要謀個一官半職,照道理來說日后有董成提攜就足夠了,但就算迫不及待想要出人頭地,也應該先在韓圭面前有顯露。

    然而陳松澤兩者皆不是,卻又不卑不亢的登堂入室,在席間坐下飲茶也泰然自如,再聯系到卷宗所錄諸事,叫史軫都禁不住高看他一頭。

    片晌后有官員進來稟報:

    “宴席已經準備齊當,并尊使君令,特邀耆老、士紳八人而來,以便使君體察民意……”

    “大家就前往宴廳相飲!”徐懷起身說道,居前走往宴廳,與邀請過來的耆老、士紳代表見面。

    淅川位于秦嶺東脈伏牛山南麓的崇山峻嶺之間,丹江、淅水及淇河從其境穿過,攜帶上游泥沙,于地形低陷的山谷丘峽間沉積,形成大片的平川,也是淅川縣主要的耕地來源。

    淅川的鄉族士紳大量侵占隱瞞的肥沃田地,大多位于丹江、淅水、淇河的沉積河谷地區,也是這次田畝清查的重點。

    邀請赴宴的耆老、士紳代表,基本上都是淅川的大地主,他們是不敢忤逆靖勝侯、制置安撫使徐懷的威勢,但都黑臉坐在席間,無人愿意曲意奉承。

    邀請耆老、士紳代表飲宴,本來就是只是表一下姿態,看他們這般臉色,徐懷心里多少有些不快,心想他娘以后再也不找這些龜孫子做這些表面文章。

    余漣等人多少能看出徐懷心里不快,也就刻意忽略這幾個耆老、士紳的存在,盡找別的話題找徐懷等人敬酒。

    諸多人依次敬過酒,輪到陳松澤時,他一瘸一拐走到堂中,舉杯瞥眼掃過坐在一旁的耆老、士紳代表,跟徐懷朗聲說道:

    “這些混帳東西不知大禍即將臨頭,不知道使君百般心思乃是保全其家小,卻竊竊懷恨使君察其私侵不義之田,實在可恨,還請使君將這些不識抬舉的混賬東西逐出宴廳,以免掃了使君的酒興!”

    耆老、士紳雖然不敢忤逆徐懷,沉默坐在一旁飲酒,這時候聽陳松澤張口就罵,還要將他們趕出去,對陳松澤自然是怒目相向。

    余漣、周鯉等人只想小心翼翼應付差遣,等明日徐懷離開淅川縣城就好,這時候看到陳松澤站出來挑事,要將耆老、士紳逐出宴廳,直覺頭皮發麻,大感頭痛。

    見徐懷眉頭微蹙,余漣連忙站起來打圓場道:“陳公等人身體有所不適,請使君許他們先退下歇息……”

    徐懷微微一笑,揮手示意余漣坐下,頗有興致打量了陳松澤兩眼,笑著說道:

    “古人云:不教而誅,則刑繁而邪不勝,教而不誅,則jian民不懲——你說在座眾人不知大禍即將臨頭,那你就好好跟他們說叨說叨,總不能什么都不說,直接就將他們驅逐出去吧——那樣的話,外人聽了還以為我御民有多苛責呢……”

    “草民被驅出縣衙后無以為業,勉強走販一些山貨謀求生計,卻也與行商游賈以及山野的獵戶藥農有些接觸,得知虜兵正在藍田以北招兵買馬,都說虜兵接下來就要打藍田,”

    陳松澤說道,

    “草民細想也是,顧使君統精兵守御藍田,對踞川陜之敵而言有如芒刺在背?,F在新的汗王已經登基即位,他們要進一步圖謀大越河山,怎么都得先令他們自己的形勢變得舒服才是,藍田是虜兵一定要奪下的,不然他們占領整個陜西路都不得舒服。草民就在想,藍田一旦失守了,商州與東川路的聯絡就會被崇山峻嶺分隔開,顧使君多半也不會再盡心盡力去守商州。這么一來,虜兵可不就直接打到淅川了?使君不辭辛苦,奔波于淅川的崇山峻嶺部署防務,此外,也只是想著將各家私下侵占的不義之田拿出來彌補軍資,安定軍心,說到底也是保護這些混賬東西跟他們的家小不被虜兵踐踏,他們卻還滿心怨恨,不是不開眼、不識抬舉嗎?”

    第二十一章 刀

    陳松澤這席話有如一塊石頭砸入平靜的湖水,頓時就掀起陣陣波瀾。

    陳松澤這席話首先是針對淅川耆老、士紳所說,甚至連斥帶罵,他們臉色當然更加難看,第一念頭就認定陳松澤乃是胡說八道,但懾于徐懷的威勢,都強忍住內心的忿恨,不去理他。

    淅川所面臨的局勢,制司當然有跟淅川縣官員有過詳細的分析,也恰是如此,制司才打算在荊紫、西峽直接設立級別略高于縣尉司的都巡檢司,計劃建造多座軍砦,與淅川城組成京襄西部防線,然而余漣、周鯉等地方官員卻并不認同,只是被動的跟著制司的命令行事。

    此時聽陳松澤這番言論,他們也沒有什么觸動,只是膽顫心驚的認定制置使要借陳松澤在淅川掀起什么波瀾。

    這一刻他們只是怕自己會牽涉其中。

    史軫、徐武磧、韓圭等人此時卻毫不介懷陳松澤的狂態,頗為欣賞的打量著他其貌不揚的外表。

    徐懷、史軫等人高瞻遠矚,且有軍情司一整套的斥候刺探體系在運作,自然不難摸清楚赤扈人在這個冬季的戰略意圖與側重點。

    相比較之下,當世民眾受限信息閉塞,即便是飽讀詩書文章的士子,也是罕有人能對全局有什么清晰的認識。

    赤扈南侵之前,朝廷兩次北征伐燕鑄下千古大錯,當時的主戰派不乏郭仲熊、董成、劉衍等將吏,便是活生生的例子。

    陳松澤能有這番言論,可見是真不簡單。

    當然了,陳松澤乃是董成的妻兄,這番見解有幾分乃是董成的因素,還有待觀察。

    “我看諸老臉色皆有不佳,興許是身體真有不適,今日飲宴就到此為止,無需強飲……”

    徐懷見諸耆老、士紳還是一副不開竅的死爹模樣,他也實在沒有興致再跟他們虛與委蛇,也下令撤了酒宴,示意余漣、周鯉等官員與耆老、士紳一并離開,不要再留在驛館礙眼了。

    “使君真是好度量,還是給這些不識抬舉的混賬東西留了些顏面,”

    待待衛撤出殘炙冷羹,換上新沏的信陽茶,陳松澤猶是一臉憤憤不平的說道,

    “想當初使君坐鎮荊州,從汝蔡調集兵馬糧食,經南陽、襄陽以討湖寇,時日稍稍久了一些,鄉族士紳乃至州縣好些人說話都有些陰陽怪氣。而如今淅川都要大禍臨頭了,這些混帳家伙卻渾然不覺,猶竊竊心念不義之私利,怨恨使君,可見豎子真不堪與謀也……”

    徐懷哈哈一笑,說道:“現在州縣之事錯綜復雜,想想一點點理順,還是需要鄉族士紳配合,一時間不理解,制司還是需要多些耐心?!?/br>
    徐懷白天車馬勞頓,夜里還有公務要處理,董成、董異以及陳松澤也是稍坐片刻就請辭離開。

    “這個陳松澤還真是不簡單啊,董異未必是學其父,說不定學的是他這個舅舅,”在董成等人離開后,韓圭忍不住感慨道,“可先著軍情司了解一番陳松澤的過往,給個差遣,看他除了嘴皮子厲害外,是不是真有幾分過人的手腕……”

    “你們安排吧?!毙鞈腰c頭允道。

    陳松澤起初故作狂態訓斥耆老士紳,那番言論有可能是董成所授,但接下來所說的話涉及到制司的根本,則斷然非董成所想了。

    建繼帝駕崩之后,徐懷誘捕鄭懷忠父子以及勸文橫岳離開襄陽,并借招撫湖匪之事對荊襄地區形成實質性的控制,迫使朝廷做出讓步,同意設立半藩鎮化的京襄路。

    這一點不僅令紹隆帝對制司猜忌深重,令士臣、縉紳對制司不假言辭,就連朱沆也特地令其子朱芝從華陵辭官回歸建鄴,胡楷、錢擇瑞等一干故舊也從此斷了與徐懷的私下聯絡。

    徐懷今日登門去見董成,起初是能看得出董成顧慮重重,寧愿錯過重新入仕的機會,也不想跟楚山有太深的牽涉,卻是其子董異迫不及待接了徐懷的問話,董成才最終低頭。

    雖說董成態度轉變也快,但中間也是有猶豫、掙扎的。

    卻是陳松澤直接觸及到這個根本了。

    說到底也是士紳及士臣群體的短視以及長期以來的隔閡、戒備,為避免日后掣肘使收復中原之事功潰一虧,最終促使徐懷下定決心實質性的控制整個京襄地區,促成楚山在面對強敵之際,不依賴于朝廷就擁有自力更生的能力與戰略縱深。

    說到士紳與士臣群體的短視,今日淅川縣士紳及官員的態度,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

    鄭懷忠、鄭聰父子率神武軍調往淮南之后,守御商州以及通過洛水上游諸城寨牽制河洛敵軍的重任就交到顧繼遷手里——其時顧繼遷率部據險守御子午道以北有子午峪以及藍田等地,牽制進入渭水沿岸的敵軍,藍田又是南下商州的門戶,防區的調整是合理的。

    然而這次赤扈騎兵主力再度南下,會同在川峽、河淮等地扎根下來的降附兵馬,實力得到進一步的增強,從種種跡象都能判斷,赤扈人未必會急于對淮南、汝蔡發動大規模的攻勢,但一定會集結精銳兵馬大舉先強攻西秦、東川在秦嶺北部的軍事據點,確保他們在川陜的形勢徹底完備起來。

    顧繼遷所部東川路兵馬,在秦嶺東段以北鄂縣、藍田所占據的幾個軍事據點,直接威脅到赤扈人對京兆府(長安、咸陽等地)的控制,是赤扈人這個冬季必取之地。

    一旦東川兵馬在秦嶺北麓的幾個軍事據點失守,商州與東川路的聯系就會被切斷。

    顧繼遷一直拖到今年秋季,才想著組織民夫進入商州西南的鶻嶺山一帶,想著開辟金州與商州之間的棧道,但時間上已經有些遲,至少今年冬季不要指望能成。

    一方面顧繼遷并不愿意將商州以及武關移交給京襄防守,同時京襄此時也沒有能力多接手一條防線,徐懷就需要考慮東川路在鄂縣、藍田的軍事據點相繼失守、鶻嶺棧道一時半會又無法打通,東川路在商州的駐軍會不會堅守下去,還是說選擇從淅川借道撤回金州(東川路制司所在)。

    倘若是后者,淅川以西就會直接與占領商州的敵軍接壤。

    徐懷這次直接在荊紫、西峽設立都巡檢司,而非次一級的巡檢司,就是搶在敵軍正式發動冬季攻勢之前,在南陽以西設立一道防線。

    這條防線有兩處最為主要的隘道,一是丹江河谷,一是重陽河谷,荊紫寨與西峽塞扼守其間,大越立朝以來就設立巡檢司以扼山嶺要沖,防御私販山寇,淅川城則位于淅水下游的平川之上。

    就整體來說,三座城寨面對有可能蜂擁而來的敵軍主力,是遠遠不夠的。

    這個冬季,制司計劃將東洲寨較為精銳的三萬軍民遷往淅川安置,其中青壯男丁逾萬,一方面圍繞荊紫、西峽以及淅川城建筑二十座屯寨,加密丹江及重陽河谷的防塞密度,一方面確保在敵軍入侵時,能很快從屯兵組織足夠的人手參與城寨的防守、反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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