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好兇猛 第411節
寂心堂乃是前戶部侍郎趙紫石致仕歸鄉后,在東城修建的私宅。 楊麟戰死汝陽,趙紫石得到消息第一時間就拖兒攜老上百口人倉皇逃往襄陽,徐懷接管汝州,就著手梳理逃亡士紳富戶的田宅,一律征為官有——趙氏這座園林式私宅,也成為徐懷在汝州的臨時起居之地。 戎馬倥傯,難得養閑之時,徐懷將前線軍務都丟給王憲,就回到汝州城,閑住在寂心堂里休養。 這日睡到自然醒,徐懷習慣的伸手往枕旁摟去,卻是一空,馨香如故,抬頭看佳人正坐于窗前梳妝;雨滴從檐頭滴下,仿佛珠簾垂于窗前。 天氣漸熱起來,佳人沒有穿外衫,僅穿一件輕薄的羅衣坐在圓凳上,雙股渾圓、腰脊挺直,羅衣下抹胸遮覆不到的纖盈腰肌若隱若現,有如美玉。 烏黑的秀發如瀑垂下,直叫人想撩開,去看鏡中的佳人眉眼如畫。 “怎么不多睡會兒?”柳瓊兒聽著身后動靜,轉身看來問道。 “躲這里廝混七八日,不知道史軫有沒有躲在背后罵娘?”徐懷靠著床靠板撐坐起來,笑著說道。 “你也知道躲起來什么事都不管不問,很惹人厭恨??!” 柳瓊兒走過來,笑著說道, “快坐過來,我伺候大老爺您穿衣著襪。史軫、周景他們,連著幾日沒來干擾你的清靜,但想來已是極限了——我可不想他們跑過來,看到你賴在床上,卻在背后嚼我的舌根?!?/br> 柳瓊兒伸手要將徐懷拉起來,卻不想徐懷身沉如磨,她嬌軟柔弱的身子哪里拉得動徐懷,一個踉蹌,伏倒徐懷的懷中。 徐懷按住柳瓊兒的香肩,讓她半身伏倒在自己懷里,將她散亂的秀發撩開,露出精致絕美的臉龐來,頸項修長纖細,寬大的羅衣微微塌落少許,露出晶瑩剔透的鎖骨…… 纏綿少許,柳瓊兒伺候徐懷穿衣洗漱。 陰雨自清晨綿綿而下,終日不絕。 徐懷將書案搬到廊下,饒有興致的看著檐頭滴水,在扶欄外緣的石板上,濺起一朵朵水花。 柳瓊兒在輕薄羅衣外,穿著一件褐黃色羅鑲花邊大袖衫,挨著徐懷而坐,拉過徐懷的左手,橫在柔軟的膝前,拿白皙剔透的手指,輕輕摩挲著虎口處被利簇洞穿的箭創。 馬蹄“嗒嗒”作響,在宅院外停了下來。 “看,史軫他們終究不能忍受你繼續在這里好吃懶做,什么事都不干!”柳瓊兒笑道。 片晌后,史軫、周景等人帶著遠道而來的信使,穿堂過戶,走進徐懷、柳瓊兒起居的廂院。 遠道而來的信使,身上的衣甲早就叫雨水濡濕,趕到汝州城也沒有來得及換一件干爽的衣裳,雖說早已疲憊不堪,神情卻相當振奮,將信函呈上: “赤扈從淮南撤兵了!” “撤兵了……” 徐懷再堅韌的性格,這時候也禁不住有些恍然了。 別人眼里,是建繼帝在襄陽即位登基之后,才第一次提出于秦嶺-淮河一帶,依托山川之險,構筑抵御赤扈鐵騎防線的構想,但迄今已是四年光陰過去了。 而徐懷卻更是早在桐柏山匪亂后期,在天宣六年就從那有如靈光乍現的記憶片段里,窺得這場席卷中原的大難無可避免,就在極盡手段謀劃、促成這一刻的到來。 雖說淮南一戰,大越付出的傷亡要遠遠超過赤扈人——目前壽春守軍的傷亡還沒有得到詳細的信報,但神武軍、右驍勝軍以及韓時良所率領的楚州軍,在持續兩個多月的戰事里,累計傷亡高達五六萬之眾。 敵軍在更大程度上,還是因為其兵卒、軍馬適應不了江淮潮濕的氣候,在夏季來臨之際,擔憂人畜疫病滋生,溪河水位瀑漲,令淮南地形更加復雜,見短時間內無法攻陷壽春,又難以對壽春實施更長時間的圍困,才選擇撤退到淮河以北去。 然而,這依舊要算是大越憑借自身的實力,又一次成功挫敗赤扈大舉南侵鯨吞大越最后半壁江山的戰略意圖,堪稱大捷。 淮南大捷守住壽春,對大越的意義,甚至還要在汝潁大捷之上。 這首先意味著汴梁淪陷以來,大越諸路殘軍進行整合、補充之后,初步具備了依托江淮地勢地形,與敵軍進行大規模會戰、拒敵于淮河以北的能力。 后續大越除了以壽春、楚州等重鎮為核心,進一步修建更多、更堅固的塢寨堡壘外,cao練多時的建鄴水軍,也可以通過江淮運河,進入洪澤浦、清洛河,修造水營軍寨,進一步完善淮南的防御體系,令赤扈人下一次再想渡過淮河南下攻城拔寨,變得更為艱難。 汝潁、淮南大捷,也真正坐實大越在江淮的統治基礎,令朝野上下看到抵御乃至驅逐赤扈人的信心。 為了這一刻的到來,僅楚山就有近四萬子弟英勇戰死在戰場上。 然而這僅僅是與赤扈人沿秦嶺-淮河一線對峙的開始,距離成功驅逐胡虜、收復中原這一目標,還有很遠的距離要走。 但不管怎么說,淮南大捷,將赤扈東路大軍趕回淮河以北,楚山東線防御壓力驟減。 用于加強東線羅山、信陽以及楚山、青衣嶺、確山等城守御的兩萬州兵,此時可以暫時離開營伍,回歸鄉司屯墾,各地春耕耽擱太多,此時可以進行緊急的補耕補種,多少能挽回一些損失。 赤扈東路大軍撤回淮河以北,曹師雄、岳海樓更不可能倉促對庇山、襄城等地發起攻勢,西線的壓力也將得到緩解。 “總算可以稍稍緩一口氣了!”徐懷揉揉剛養好的傷口,示意侍衛領信使前往驛館好好休息,請史軫、周景等人在廊前坐下來說話,說道,“庇山這邊可以將新cao練的汝州兵替換上陣,讓更多的將卒歸家休整……” 除了山地鄉司大規模擴編的巡檢武卒外,過去三四個月,徐懷招募民壯,將原汝州州兵的規模擴編到一萬。 不過,汝州州兵是在廂軍的基礎上進行擴編,除了一部分廂軍武將外,更多是以里正、耆戶長等地方鄉豪首領,充當基層武吏,戰斗力很難說有多大的提升空間。 在過去三個月時間里,兼領汝州兵馬都監的徐武江,與兵曹參軍事唐天德等人,將這些武吏軍將剔除出去,從諸部抽調四百多基層武吏、老卒編入汝州州兵。 這些工作才剛剛完成,汝州州兵還沒有形成戰斗力。 不過,現在西線壓力緩解,就可以將這些兵馬派駐到各城寨,將之前從淮源等地抽調的一部分州兵替換下去,也有利于進一步恢復楚山耽擱下來的生產。 “接下來還是要派人前往建鄴,好好聊一聊錢糧的事情啊,” 史軫苦著臉,跟徐懷說道, “左驍勝軍駐守汝州時,朝廷每年額外撥付一百五十萬貫錢糧,現在左驍勝軍移守襄陽,軍資另籌,楚山接手汝州防務,這每年一百五十萬貫錢糧,應該撥付給我們,要不然,實在是捉襟見肘??!” 目前楚山行營所轄管的軍事力量,正式形成以州兵、鄉司巡檢武卒為主的守兵、以左右軍為主的戰兵以及選鋒軍三層體系,其中守兵規模根據形勢需求,彈性是最大的。 目前不管形勢怎么緩解,選鋒軍及左右軍戰兵規模短時間內也不會大幅擴編,但面對京西、河洛之敵,楚山在西線包括山地巡檢武卒在內,包括南陽府輪戍府軍,怎么都要維持近四萬人馬以上的守兵規模,開銷巨大。 徐懷與建繼帝君臣相知是一回事,楚山該哭窮還得哭窮。 要不然的話,朝廷現在也處處捉襟見肘,不可能主動給楚山加錢糧的。 “現在不清楚朝中會如何進一步調整諸部防御,”徐懷蹙著眉頭,說道,“待形勢能進一步穩定下來,我或許要往建鄴走一趟,順帶恭賀新皇子誕生……” 第一百五十四章 湖寇 伏牛山、箕山等地入汛之后,傾盆暴雨常倏忽而至,山洪攜碎石斷木滾滾而下,溪河水位大漲,汝潁之間再度變成汪洋一片。 楚山與河洛、京西敵軍的對峙,雙方都進入無力進攻、各自休生養息的平靜期,徐懷便將軍政事務推給史軫、徐武磧、徐武江、蘇老常等人,攜柳瓊兒踏上進京覲見建繼帝的行程。 徐懷此行前往建鄴見駕述職,除了照朝廷律制以烏敕海、牛二、徐憚、蘇蕈等人為首的五十多名旅賁貼身侍衛外,還有周景、韓圭、姜燮等人隨行。 一行人從汝州出發,一路乘馬穿過南陽府,在襄陽與勵鋒堂總管事徐勝會合——柳瓊兒承受不住長程御馬而行的辛苦,到襄陽后一部分侍衛攜帶馬匹走陸路,徐懷他們則棄馬登舟,沿漢水而下。 荊襄地區樹木豐密,植被沒有怎么受到破壞,整個漢水中上游沿岸的水土流失極微,入夏后江水大漲,水面幾乎與兩岸的沙堤平齊,但江水青碧如故。 蒼黛遠山之上,灼熱晴空微云幾許,幾點白鷺從蘆葦蕩如脫弦之箭飛出,掠空而去。 “節帥此時所見,乃涢山西南脈天門山,屬于郢州京山縣,” 靖勝軍舊部出身的徐勝,這兩年主持勵鋒堂事務,多次往返江淮;眾人從襄陽乘船一路沿漢水而下,自然是他負責為眾人講解沿岸的山川地勢, “京山之南乃漢川縣,舊屬郢州、后屬沔州;陛下于襄陽登基,荊湖北路治所從江陵府(荊州)移往鄂州,為加強鄂州對江漢二水的控制,又將漢川劃入鄂州府治下!王相墓位于漢川城西南,鎖龍湖畔的小鶴嶺山腳下……” 王稟祖籍漢川,病逝后王萱代父扶棺歸鄉安葬。 徐懷以往脫不開身則罷,這次經過鄂州,自然要到王稟墓前祭拜一番。 徐懷望著悠悠流水,沒想到距離王稟辭世已然過去五年了…… “你在發什么愣,是不是后悔沒有提前派人前往鄂州府報信?”柳瓊兒伸手悄悄地掐了徐懷一下,嬌聲笑道。 “……”徐懷牽過柳瓊兒白嫩如玉的小手,笑道,“你吃哪門子醋?” 徐懷話是這么說,但當年鷹子嘴前那張稚嫩的臉容,還是再次浮現在他的腦海里。 誰曾想時光如水流逝,當年稚氣未脫的少女,晃眼間已是雙十妙齡了。 淮南戰事是暫告結束,但荊北兵馬還沒有都撤回來,王番作為荊湖北路兵馬都部署,仍然留在廬州等地督掌軍務。 雖說當世風氣沒有那么保守,但徐懷也要避嫌他人在背后說他借祭拜之名與待字閨中的王萱私會——因而此次前往祭拜王稟,也沒有提前派人去聯絡此時應該在鄂州府城之中的王萱。 漢水湍急,天門山已在身后,此際漢水已經是漢川與競陵縣之間的流段——而漢水過天門山后,就正式進入一望無垠、千湖水澤的江漢平原,在視野遠處,漢川、競陵的城墻也已隱約可見。 “有情況!”徐懷正待詢問祭品準備情況,卻聽得徐勝神色驚變叫道。 徐懷往前方望去,卻見一柱黑煙,從十數里外升騰而起。 漢江水道于江漢平原之間蜿蜒曲折,但視野沒有遮擋,能清晰看到那柱黑煙是從行進于漢水之間的一艘烏篷船升起。 徐懷不喜歡迎來送往,他們從襄陽出發,沒有借用襄陽水師的戰船,乘坐的乃是勵鋒堂旗下的武裝商船,也沒有懸掛什么旗號。 不過,江漢水陸都不太靖平,對徐懷此行的護衛,徐勝不敢有絲毫的怠慢。 除開座船之上,有牛二、蘇蕈、徐憚等十數健銳貼身相隨以及勵鋒堂精挑細選出來的三十多名護衛、水手外,徐勝還提前派出數艘烏篷船作為哨船先行探路。 此時乃是其中一艘哨船燃煙示警。 也因為這艘哨船燃煙示警,在他們前方河道里有好幾艘停在水面上或撒網捕魚、或垂釣江心、看不出有什么異常的漁船,這時候仿佛離弦之箭,往哨船快速圍合而去。 “我們這是遇上水匪了?這都進入鄂州府境內了,水路也不見太平??!”蘇蕈、徐憚非但沒有驚慌,相反還有些興奮,拉著牛二與諸多侍衛,將裝鎧甲的箱籠打開,就在甲板上穿起鎧甲來。 周景也是隨機應變,先讓柳瓊兒、韓圭、姜燮等人避入艙室之中。 徐懷卓立船頭,微微蹙著眉頭,手按腰間佩刃,極目往遠處眺望。 雖說駛入一馬平川的江漢平原,但船行水上,江灘上葦草又極茂盛,岸灘也有一些起伏,視野到底是受到很大的限制,看不到太遠的距離,只能看到七八艘漁船往暴露形跡的燃煙哨船圍合而去。 這些漁船里所藏之人也都從簡陋的烏篷船艙里鉆了出來,手提樸刀、木盾、叉矛等簡陋兵械,也不知道是從哪里鉆出來的水路盜匪。 “……目前搞不清什么狀況,一切皆以節帥安危為要,我們先靠岸與烏敕將軍會合前往漢川城!”韓圭從艙室里探出頭來,朝站在徐懷身邊的周景、徐勝建議道。 “情況不明,不宜硬闖!”周景說道。 徐懷點點頭。 徐勝當即下令船工、水手立刻變舵,將船往左岸淺灘靠去——除了左岸更靠近漢川城,烏敕海帶著其他侍衛正沿左岸驛道而行。 眼下很可能是有水匪冒充漁民在漢水之中劫掠過往商旅,被前行探路的哨船察覺出異?!m說他們所乘坐的武裝商船,不比普通的中型戰船稍差,也有數十精銳好手,除了兵甲精良,還裝備床弩等戰械,不畏懼水匪所乘坐的十數艘小漁船圍攻,但眼下沒有什么事情,是比徐懷的人身安全更重要的。 商船吃水較深,沒有辦法直接靠上岸灘,但船上有為緊急情況備用的羊皮筏子——將整只羊的頭腳割去,將羊皮完整的剝下來,用清油浸泡制成皮囊,單只皮囊或數只皮囊并用,黨項人及赤扈人常用此法載人載物渡河,十分方便。 徐懷他們手忙腳亂登上岸,烏敕海率領扮作馬隊的四十多名侍衛,從驛道方向趕過來會合。 “情況有些不對勁,不像是普通水寇劫掠商旅!” 漢水沿岸皆是天然形成的岸堤灘涂,很是低矮,烏敕海率諸侍衛簇擁徐懷馳馬登上一座低崗,赫然發現漢川城西南的漢水水面上,有五六十艘大小船只從下游以及右岸的支流河汊以及水澤葦草蕩之中聚攏而來。 他們剛才要是錯估了形勢,徑直往下游殺去,很可能會陷入數十艘匪船如狼群一般的圍攻之中。 然而情況比想象中還要危急,在漢川城的正南方向,有一片極其遼闊的水域,更多的大小船只正星星點點,從水蕩深處駛出。 此時的鄂州,還遠非后世的魚米之鄉,特別是漢川以南一片,地勢低陷區域,平時乃是由鎖龍湖、東西汊湖、蓮湖等十數座大小湖泊組成的湖泊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