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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軍好兇猛 第394節

    韓圭雖說也是記室參軍,但近一年來融入楚山,對楚山各個方面的情況熟悉之后,就不再僅限于書記官的差遣,更多的參與到軍政事務的討論與決策中來。

    在韓圭看來,徐懷除知兵善戰、武勇絕倫超凡之外,真正令他嘆服的,乃是徐懷對天文地理工造諸法的通曉、理解遠超世人,常有一些奇思妙想,非他與史軫、喻承珍、丁崇等人能及。

    這也是楚山軍這些年來攻無不克、戰無不勝的關鍵。

    他見徐懷明明知曉西域炮的諸多細節,竟然之前一直都沒有提及世間有這樣的利器。

    徐懷也不能說很多未知的記憶片段需要機緣來觸發,此時強按住心里的憂慮,說道:

    “此種石炮雖名西域炮,實際乃西域以西、更為遙遠的大食、阿拔斯等地匠師所創,是攻堅克險的利器。我以往擔憂西域炮制法外泄,不利大越將卒倚守堅城,就有意沒有去提及,卻沒想到此法還是由他人傳入赤扈——事情恐怕是有些棘手了!”

    “啊,袁壘那孫子,帶著兵馬直接上了!”周景叫道。

    徐懷一向鼓勵前陣指揮作戰的軍將因敵制變,鼓勵他們居前指揮時,要更積極主動的尋找戰機,而不是完全被動的聽從中軍大帳的命令行事……

    這時候傳令信騎剛剛馳下河床,北岸卻有一部兵馬,率先對部署西域炮的敵軍發動突擊。

    眾人定睛看去,卻是在北岸拒敵的袁壘所部兵馬剛剛經過很短時間的休整,這時候就迫不及待重整旗鼓,再次對當面部署兩架西域炮的敵軍發起進攻。

    袁壘顯然誤以為敵軍在前陣所部署的乃是極占空間的傳統投石機,意圖趁敵軍前陣有些空虛、混亂,趁敵軍還沒有來得及組織人手cao作投石機之前,就發動強襲一舉攻下。

    這時候徐懷他們想要傳令阻止已經來不及了,只能站在南岸坡崗之上,多少有些焦急的等待這處戰局的變化。

    敵軍既然將十數架西域炮車部署到前陣,很顯然做了周密的安排:

    部署西域炮的周邊,地勢相對開闊、平坦,方便其后陣的預備兵馬從側翼殺出增援;更主要是這些西域炮周邊不需要騰出十數人、數十人進行牽引發射的空間,其前陣盾墻槍林依舊密實堅厚;也因為不需要額外的牽引空間,西域炮周圍直接用輕型盾車圍護起來,相對獨立,敵軍的前陣甲卒也就能更為靈活的進退作戰,不用擔心陣列一旦被撕開,炮車即時就會被摧毀。

    袁壘率部殺于敵軍陣前,敵軍的部署就體現出效果來:

    先是有兩隊甲卒從兩翼空檔處突前殺出,與其前陣甲卒一并將袁壘所部抵擋住,短時間內難以進一步突擊去威脅炮車。

    這同時也是將袁壘所部阻攔在炮車投射范圍之內。

    因為是輕型西域炮,基座的固定及懸箱裝填砂石增加重量很是方便、快捷。

    相距六七百步,徐懷他們甚至能清楚地看到十數敵卒站在炮車兩側,先用絞盤將炮梢尾部系連的懸箱提升起來,高高搭扣到懸架上。

    西域炮的炮梢,乃是用多層木料制作、極其堅韌的長杠,頭部仿佛一只巨大的木勺,拉低到發射臺上,一次性放入十數枚石彈,就見三架炮車旁令旗舞動,扳開機括,使懸箱脫離懸架猛然下墜,帶動炮梢,將總計約四十五枚石彈一并拋擲而出。

    就見那些石彈在半空線劃出一道道拋物線,往袁壘所部密集的陣列中砸來。

    徐懷他們相距較遠,無法判斷石彈的大小,但他們很清楚,哪怕僅是拳頭大的石彈,橫跨三百多步拋砸過來,也足以將普通的木盾砸裂開來;直接砸到身上,少說也是骨斷肢殘。

    他們眼睜睜看著袁壘所部,被石彈擊中區域,像是被挖掉一塊,驟然間有二三十名將卒,毫無防備的被石彈砸倒中、擊倒。

    叫眾人看了禁不住眼皮子微微顫動、抽搐。

    要知道一次激烈的戰斗,陣列嚴密的楚山軍死傷都不可能有這么慘重。

    好在西域炮的二次發射,再比傳統的投石機(石炮)快,也極為有限,身先士卒、居前沖殺的袁壘看到情況有些不對勁,即刻停止突擊,率部往后撤出。

    不過突擊敵軍的將卒突然間遭受這樣的打擊,難免有些慌亂,敵軍卻抓住機會發動反擊,最終袁壘所部又死傷二十多人才拉開距離。

    “這到底是什么鬼?”

    待前陣兵馬都從北岸撤出,敵軍也沒有往南岸殺來的跡象,于左右翼督戰的唐盤、殷鵬也馳來坡崗,又驚又疑的詢問西域炮的詳情。

    而此時徐懷已經將西域炮的圖例大體畫出來,正將袁壘及近距離看到西域炮發射的幾名將卒召到跟前,比對一些細節進行調整,最后將更為準確、精細的圖例交給一名書吏:“速速抄畫十份!”

    目前還不清楚赤扈人是不是已經將西域炮投入汝州、淮南乃至渭南等地戰場,徐懷能做的就是將西域炮車圖例及cao作辦法,即刻派人抄送梁縣、淮王府以及樞密院,希望諸城守軍能及時警惕起來加以防范。

    事實上西域炮與傳統的石炮,并無本質的區別,其中奧妙點透,楚山都可以直接進行仿制,但相比較傳統的牽引式石炮,西域炮的優勢實在是太明顯了。

    特別是在攻城拔寨的戰事里,更為突出。

    今天的戰事,敵軍在前陣僅有兩次發射西域炮的機會,雙方在蜈蚣河北岸就脫離接觸了,但僅有兩次發射,諸將對西域炮的優勢就深有感觸了。

    cao作簡捷、快速,所需人數大為減少,穩定性更高則意味著更為精準,投擲效率更快;而占用空間小,則意味著之前一座城池之前能擺放十數架傳統的重型石炮,此時則能擺放三五十架西域炮。

    西域炮所發射石彈的重量、距離都大幅提高,一枚石彈產生的沖擊力更是將提升數倍乃至十數倍。

    夜間止戰,徐懷召集諸將,商討應對之法,結論是西域炮對楚山造成的威脅有限。

    無論是楚山城還是召陵新城,徐懷針對傳統的投石器械攻城,就有意放棄對城墻高聳的追求,更著意城墻的堅厚——召陵新城的城墻僅有三丈高,城墻頂部卻有三丈寬,底部更是寬達五丈。

    這些城墻甚至都沒有披覆磚石,這也并非徐懷、史軫節約錢糧,主要就是考慮到夯土墻體更有利于吸收石彈的沖擊力。

    夯土城墻倘若披覆磚石,一旦被石彈擊中,城墻沒有那么容易垮塌,但石崩磚裂,極容易傷及城頭的守軍。

    楚山諸城還真接放棄城樓、譙樓等防御建筑,直接在城墻之上建造更多堅固而低矮的戰棚,供守城將卒躲入其中以避箭石——原先城門之上所建的城樓,只是換成更大的堅固戰棚,丑是丑了一點。

    更為關鍵的,楚山的城池守御體系,強調倚城守戰,為了便于反擊,阻擋敵軍輕易進逼城下,不僅楚山、召陵等新建城池多開城門,不開挖外壕,羊角墻也留出足夠的進出豁口,像舞陽、襄城、信陽等城,還在城墻挖出新的城門。

    當然,對抗西域炮最好的利器是師其長技以制其——諸將看過徐懷親筆所繪的圖例,都覺得仿制不難,楚山可以很快就對召陵、楚山、襄城等城池之內所部署的諸多石炮(投石器械)進行改造。

    倘若楚山真有城池被敵軍死死圍困住,守軍只能被動守城,大不了雙方拿西域炮車對轟,看誰能耗到最后……

    現在的問題是,楚山可以不懼新式炮車的威脅,但大越其他的城池守御,樞密院甚至之前大規模推廣太原、鞏縣等城成功守御的經驗,強化舊有的守城思維,諸將實在不清楚,在敵軍可能已經大規模裝備的西域炮面前,這些城池會是何等的脆弱!

    第一百二十四章 攻城

    汝陽,城池東北隅。

    城墻之上,到處都是殘破的磚石,烏黑的血漬已深深滲透到破裂的夯土城墻之中。

    重逾百斤的石彈,還在持續不斷的投擲過來。

    左驍勝軍在接管汝陽防務之后,擠出有限的資源對城墻進行加高,披覆磚石,但除了結構強度減弱外,過于高聳的城墻同時也大幅提高了橫截面積,更容易為擲石機擊中。

    守軍曾以為高不可攀的汝陽城墻,此時就像干柴烈火纏綿的男女身下老木床,每承受一擊,就吱呀晃動不休,直讓人懷疑下一刻就會直接塌掉。

    披覆的磚石早已大片塌落,露出來的夯土墻芯也布滿猙獰的枝狀裂縫,城墻根堆滿震落的殘磚碎石以及混和石灰、草屑的夯筑黃土。

    誰也不知道東北側岌岌可危的城墻還能堅持多久不垮塌。

    還有一部分石彈越過城墻,砸入城中,草屋瓦舍被擊中者無不穿頂斷梁,倒塌一片;落在空地上,也是深陷數尺,威勢駭人——民眾哀嚎遍野,拖兒攜女往西南方向走避。

    城墻雖說岌岌可危,但到底還勉強支撐不塌,大部分守軍為了避開石彈的直接攻擊,暫時藏到城墻下待命——城墻內側又臨時建立一道柵墻。

    東北側城墻之上,還留有少量守軍盯著城外敵軍的動靜,但聽石彈呼嘯而來,感受到腳下城墻的震動,無不心驚膽顫,情知頭頂的戰棚叫石彈砸實,藏身其下的他們,唯一的下場就是被砸成rou醬。

    “節帥,城頭太危險,有楊某人在,斷不叫敵軍越雷池半步!”

    一名疤臉武將苦苦相勸楊麟到城墻下暫避,怕有哪顆石彈不長眼,哪怕是擦著碰著,再強橫的武將也要命殞當場,絕無僥幸的可能。

    楊麟卻不理會疤臉武將苦勸,一雙布滿血絲的銅鈴大眼,死死盯著對面的陡崖坡地——雖說石彈在耳旁呼嘯而落,畢竟河洛敵軍的投石機還遠沒有精準到相隔三四百步直接攻擊某個將卒的程度。

    當然,敵軍注意到楊麟站在城頭,調整投石機的角度,往楊麟所立的戰棚這邊覆蓋過來,即便偏差再大,危險性也急劇提高。

    疤臉武將急得直跺腳,楊麟此時卻無暇顧及個人的安危。

    在他的斜對側,乃是紫邏山往南延伸出來的一座單側脊崖前坡,有緩坡與北面的紫邏山主體相連,卻在汝陽東北隅城墻的對面,形成一道巖層交錯、難以攀登、高約六七丈的陡崖。

    崖坡距離汝陽東北角城墻超過三百步,之前汝陽就在崖坡上設了一道哨崗,監視汝陽城以東、北滍水在紫邏口以南流段的兩岸動靜。

    在敵軍不惜代價的強攻下紫邏口后,氣勢洶洶往汝陽城進逼過來,左驍勝軍因為接連惡戰,傷亡太慘重,楊麟最終將連同這座陡崖在內的所在城外據點都放棄掉,將有限的有生力量集中到據險而建的汝陽城堅守。

    之前他以為敵軍占據那座陡崖,最大的作用乃是居高臨下,窺視城中的防御部署。

    事實上,敵我雙方激烈交戰時,都會用竹木搭建高聳的望樓,伺窺對方的部署;單純從這層意義上考慮,失去對陡崖的控制并不算太大的問題。

    以傳統的目光看,崖坡相距汝陽東北角城墻有三百多步,也是一個看似絕對安全的距離。

    直至敵軍將數架重型投石機部署到陡崖之上,相距三百多步直接攻汝陽東北角城墻,常常一發石彈聲勢有若雷霆降下,令城上石崩土裂,左驍勝軍諸將才深深感受到失去對這座陡崖的控制,有多痛。

    汝陽城據險而建,城門僅有東、南兩座,東北隅與崖坡之間僅有兩三百步的空當,城墻以北、以西,地勢都崎嶇——考慮敵軍圍攻過來,也很難在這些地方展開兵馬與攻城器械,因此汝陽城重點加強的是南側與東側面對北滍水西岸河谷的防御設施,以防敵軍石炮攻擊。

    這使得左驍勝軍在第一天的石炮攻擊中,就吃夠了苦頭。

    幾乎所有的譙樓、戰棚、箭塔,只要挨上一發石彈,幾乎是傾刻間垮塌。

    第一天守御東北側城墻的將卒,就有三百多人死傷,受傷者多是譙樓、戰棚、箭塔垮塌壓傷,比普通的刀劍傷以及箭創,都要嚴重得多。

    倘若敵軍將重型投石機直接部署到城下,楊麟還能組織精銳甲卒突擊殺出城進行反擊。

    河洛敵軍所投入戰場的重型投石機,投射距離也只有三四百步,這不是什么望而不及的距離,左驍勝軍也不缺奮勇敢戰的精銳,問題是崖坡距離汝陽城較近的南側、西翼,乃是幾乎呈直角的陡崖,北坡與紫邏山主體相接,東坡最為平緩,曹師雄卻在部署投石機之前,提前在東坡與汝陽城的東城門之間,設下層層營障、部署一道道精銳強將。

    左驍勝軍數次出城反擊,欲重新奪回對崖坡的控制,摧毀其投石機陣地,但數次付出慘重的傷亡,都無功而返。

    河洛敵軍卻趁著左驍勝軍傷亡慘重,無力出城反擊,反過來趁勢從東側、南側進逼到汝陽城,從東側、南側將汝陽城堵死,同時還在崖坡前部署下甲卒大營。

    每次用投石機將守軍從城頭逼退后,曹師雄就令甲卒趁機對東北側城墻展開爭奪;或用這種方式,將躲到城下的守軍引誘上城墻防守,再用投石機攻擊。

    又是一記劇烈的震動,疤臉武將看到附近城頭直接裂開一道尺許寬、深數尺的猙獰裂痕,擔心他們所立的戰棚即便不被石彈直接攻擊到,這邊的城墻也隨時有可能垮塌,朝楊麟拱拱手,咬牙說道:

    “節帥,你身系全城軍民安危,絕不能再滯留城上,請恕末將抗命不敬!”隨即朝楊麟身邊的侍衛緊急著下令道,

    “楊照廷,你們聽我的命令,即刻將節帥拖下城墻……”

    諸多侍衛看形勢實在危急,當即不顧楊麟的厲色反對,上前簇擁著他從積滿碎石落土的登城道倉皇撤下城墻。

    他們剛撤到距離城墻數十步的一道臨時柵墻附近,就聽到身后嘩然巨響,轉身看去,東北角城墻約二十余丈,一起垮塌下來——他們之前立身處的將卒,沒有來得及撤離,數十人都陷入垮塌的缺口里,被土石掩埋。

    楊照廷等人看到這一幕眥目欲裂,忍住悲聲,帶著十數人,轉身就往缺口處沖過去,希望能及時將一些掩埋不深的袍澤救出來。

    楊麟登上柵墻后的望臺,臉色陰沉的盯著垮塌的城墻缺口。

    十數丈寬的缺口不算多大,但城墻兩邊之前就已經積滿殘磚碎石,在大量的夯土城墻垮塌下來往城墻內外鋪落,幾乎是立時就形成一條通入城內的坡道。

    楊麟從缺口往城外看去,數百敵軍甲卒手持刀盾早已在崖坡下待命,很顯然在等石炮攻擊暫停,就會朝缺口涌來。

    楊麟只能下令在柵墻后待命的數百將卒以及民夫,頂著敵軍不斷投射過來的石彈與箭雨,以大盾作為掩護,舉著一截截丈余寬的柵木,不計一切代價的往缺口處沖過去,去封堵缺口。

    “節帥,徐侯辭別時說過,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存人失地,人地皆得,”一名文士走到楊麟身后,壓低聲音說道,“左驍勝軍戰到這一步,暫時放棄汝陽,往南面的山中撤退,朝廷是不會怪罪節帥您的……”

    楊麟搖了搖頭,聲音嘶啞的說道:“朝廷是不會怪罪我等棄汝陽不守,可能還會獎慰我等英勇作戰,支持到最后一刻才撤離,但是,我們撤入山中,數萬河洛之敵往梁縣圍去,而楚山軍為京西之敵纏住,無法脫身,這種情況下,祁業他們能守住梁縣嗎?如果說注定要有一地,需要與敵軍拼盡最后一兵一卒,我能安心逃往山中,讓祁業他們來承擔這份責任嗎?”

    ……

    ……

    壽春城南,甲卒簇擁的十數輛華麗馬車停在驛道上。

    淮王趙觀揭開車簾子,走下馬車,與送別的葛伯奕、楊茂彥、葛鈺等將一一握手言別,帶著哭腔說道:“若非皇兄一再下詔催促,孤實不忍心棄諸卿而去,而此去建鄴,也不知何時才能再聚……”

    “王爺皆放寬心,陛下乃寬厚誠德之君,必會善待王爺,而我等也必將誓死拒敵于淮水,令虜騎難踏淮南半步……”汪伯潛握住淮王趙觀的手說道。

    淮王趙觀心里一萬個不愿意前往建鄴居住,但淮水已經冰封,赤扈東路大軍隨時會踏過淮河南下。

    赤扈東路兵馬,這兩年在徐州大規模的cao練水軍,雖說這次并沒有動用水軍運送其主力兵馬渡淮,還是在耐心的等著淮河冰封,但大家都很清楚赤扈東路兵馬這次渡過淮河,就不會再因為淮水解凍而倉促撤出了。

    其cao練多時的水軍,或許還談不上多強,但在淮河并沒有哪支水軍能與其對抗,到時候維系淮河兩岸人馬與物資的溝通,確保其主力兵馬能在淮河南岸長時間堅持作戰,是沒有問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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