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好兇猛 第377節
這必然也是楚山軍與南朝其他兵馬發起總攻的信號! 仲長卿下意識跨步走上堆土而成的望敵臺,站到岳海樓、木赤身邊,朝北面溪口方向看去。 楚山軍此前在溪口的營地,以車陣內外的一堆堆篝火照明為主,但這時候陸續有星星點點的火光亮起,是大量的火把在此時點燃起來了。 “樞帥,你與木赤元帥、陰將軍快走,不能再耽擱片刻了!此間一切有我!”仲長卿近乎呻吟的叫出聲來…… 第九十六章 夜行 夜穹濃云陰霾,沒有一絲天光泄下,朔風吹得篝火晃蕩不休,一蓬蓬火星飛散夜色之中——連日陰雨止歇還沒有一天,土壤吸足雨水,草叢、灌木叢也都是濕漉漉的,偶爾火星吹散過來,也是旋即熄滅。 一支支松脂火把點燃起來,更為清晰的映照過一張張堅毅、風霜滿面的臉,戰馬打著響鼻,偶爾一聲聲戰馬嘶嘯在營地嘹亮的回響。 “淹水之策既成,十萬敵軍皆成驚弓之鳥,但我們想要淋漓盡致的收割戰果,還不是一件易事,還需全軍將士不畏犧牲、齊心協力,” 徐懷站到堆土而成的點將臺,上百支火把將左右照得通明如晝,看著暗影幢幢的軍陣,振聲說道, “敵軍在許昌以南,僅有一座浮橋鋪設潁水之上,不僅通道狹窄,還容易受到我水軍戰船的強襲——其西線兵馬倉皇之間,斷不敢徑直往許昌方向逃去。臨潁城乃是西線敵軍潰逃聚集之所。為了最大限度的圍殲西線敵軍,我們必須要以大無畏的精神,拋棄一切輜重,以最快的速度,連夜穿插到臨潁城的東側、北側,攔截西逃敵軍!” 臨潁城并不遠,就在細柳溪口西南方向三十里外,但眼下除了陰云遮閉蒼穹,幾乎沒有任何自然光亮,依靠火把照明存在極大的不便外,更為關鍵的則是有七八千赤扈騎兵駐扎在臨潁城附近。 目前僅將千余戰馬運到南岸來,步卒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之中急行軍,根本不可能保持作戰陣形,倘若在逼近臨潁城之前,與敵騎主力撞上,就只能以十數二十人的小隊為單位,遇敵各自為戰。 當然,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之中混戰,步卒還不一定會吃虧。 最危險的時刻還是在天色將亮之時,那時候數千步卒很可能還沒有完成結陣,敵騎卻已經在外圍做好沖鋒、掩殺的準備。 為應對這一狀況,五千精銳步卒將分作五隊,在徐心庵、王憲等將的率領下先行,徐懷、王舉親率千余侍衛騎兵居后。 實際就是要以步卒為掩護,侍衛騎兵盡一切可能避免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夜色里與敵騎遭遇混亂,盡一切可能在天色將明之時,保持完整的陣形。 火把照亮范圍有限,一旦遇敵發生混亂,也隨時有可能熄滅,黑夜之中只能憑借口令確認彼此的身份——在進發之前,都將、隊率反復跟部屬確認口令記憶無誤: “驅逐胡虜!” “還我河山!” “饑餐胡虜rou!” “渴飲匈奴血!” “出發吧!”徐懷揮了揮手,對徐心庵、王憲等人下令說道。 諸將在背負令旗的侍衛簇擁下,回到各自所領的隊列之中,依次離開營地,先沿潁水南岸往西行進。 …… …… 岳海樓、陰超各率數百扈騎,簇擁木赤往臨潁城而去之后,仲長卿來到大營的北面撩陣,一堆堆篝火在長壕兩側點燃起來——然而兵卒臉色皆是倉皇,不知道有怎樣的命運在等候著他們。 兀赤所部前鋒兵馬在行進途中覺察路途被淹水阻擋,繼而摩黎忽在廟王溝北面的大營,倉促間又調動大量斥候探馬偵察廟王溝附近的淹水情況,同時還要下令廟王溝以北的兩三萬駐軍連夜集結起來往兩翼避開淹水,大水將至的消息也已然在細柳溪西岸營擴散開來。 這時候還怎么指望將卒保持鎮定? 看到楚山連夜集結兵馬,并沒有往這邊進攻過來,而是沿潁水南岸西行,絕大多數兵卒心頭都是狠狠的緩了一口氣。 不過看到,無數火把在陰云密布的蒼穹之下,拉出數里長的火龍,仲長卿也很快猜到楚山精銳這是要從他們西面的營寨間尋找空當,直接往臨潁城穿插而去。 然而,他對此無能為力。 他們在細柳溪西岸的兵馬目前還勉強能穩住陣腳,沒有軍心大亂,但軍將武吏更多是在惶惶不安中等候或確認進一步的消息與情況。 倘若這時候連火把都準備不充足,就直接將上萬兵馬連夜拉出營地,不要說能及時趕到臨潁城外參戰了,仲長卿都懷疑大軍在半道途中就會直接崩潰掉各自逃命。 他現在只能將諸將再次召集起來,讓他們回去將各部兵馬動員起來,等天亮之后進一步確認淹水的情況,再往臨潁城出發,或許還能發揮出戰斗力來。 仲長卿也沒有派人去追趕岳海樓、木赤、陰超等人。 楚山精銳的行軍軌跡在夜色下是那么分明,即便相距十里也能清晰看到,仲長卿相信岳海樓、木赤、陰超等人此時也應該洞悉數千楚山精銳連夜西進的意圖,他只能焦急的站在陰冷的黑夜里,等待斥候探馬不斷將最新的情報傳稟過來。 很可惜并沒有令他樂觀或看到轉機的消息,楚山軍在廟王溝南的前軍大營點燃烽火之后,小雀崗方向、馬黃河口方向,楚山軍、左右宣武軍也已經連夜出動,他們行進的路線都指向臨潁城方向。 卻是楚山軍在廟王溝南的前軍大營除了點燃烽火傳訊,卻沒有動靜,但仲長卿卻沒有半點僥幸。 他并不知道楚山軍到底什么時候就著手圖謀這一切,不知道楚山軍對汝潁之間的地形勘測有多透徹,也就不知道哪里會有生機,哪里會是楚山軍狂攻猛打的死地,他甚至都不知道大水會不會入細柳溪沿岸淹過來! 仲長卿突然發現他除了等待天明進一步確認情況外,什么都做不了,而楚山軍卻像猙獰的巨獸,已經在夜色掩護下享受起獵食的快感來…… …… …… “嗖嗖……” 連日陰雨,土壤醮滿雨水,除了戰馬偶爾打起響鼻,在靜寂的夜里格外分明外,幾乎感覺不到敵騎逼近的動靜——這隊敵騎逼近的速度很慢,用一種特制的薄皮罩風燈,懸掛在馬腹下照明,光線為拋荒后田野里瘋狂生長的雜草灌木遮擋,拉遠二三百步幾乎毫無察覺。 十數楚山斥候舉著火把,也是幾乎要與這隊敵騎撞到一起才驚覺異常,他們還沒有來得及將手中的火把熄滅,就見如蝗箭雨破空射來。 斥候為便于機動,皆穿輕甲,當下就有三四人被羽箭射中,好在破甲后入rou不深,眾人也顧不上其他,分作兩隊往側翼打馬狂奔,拉開與敵騎的距離;同時尖銳的吹響嘴里的鐵哨。 潛伏在黑暗中的敵騎驟然發動進攻,速度極快,馬蹄踩踏泥水、穿過雜草灌木的聲響,仿佛呼呼吹來的冷風驟然凜冽許多—— 斥候示警提供的緩沖時間非常有限,左翼兩千步卒分作兩隊并列急行,深一腳淺一腳在荒野之中拉開有兩三里縱深。 此時又正值黎明前最黑的一刻,誰都沒有能力在接戰之前,將兩千步卒迅速收縮成防御陣列。 侍衛們也是第一時間將火把熄滅,簇擁徐心庵往后方黑暗深處退去。 混亂夜戰,徐心庵再強的能力也不可能有效指揮兩千兵馬作戰;侍衛的責職主要是避免作為左翼主將的徐心庵,暴露在敵騎的弓弩及強襲之下。 該認慫就得認慫,沒有層層步卒堅陣的保護,徐心庵一旦暴露在精銳敵騎的強襲下,僅憑借數十侍衛的保護,幾乎是無望脫身的。 其他人馬都是以三到五個戰斗小組進行聚集,就地防御,同時快速將手中火把熄滅,藏身黑暗之中迎接敵騎的沖擊。 荒野陷入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之中,赤扈人再精擅騎射,也占不到任何的便宜,甚至在黑夜縱馬馳騁所帶來的動靜,反而將他們自身給暴露出來,迎接他們則是一支支鋒利的長矛狠狠的攢刺過來。 馬背上的赤扈武卒也是悍勇,在這一刻看清楚山將卒的準確方位,戰馬長嘯人立而起,赤扈武卒猶穩穩的夾坐在馬鞍上,揮舞手中長刀狠狠的揮砍下來,又狠又準的劈中一名楚山健銳的肩膀,破甲帶起一蓬濕熱的鮮血,斜里兩支長矛交錯刺來,刀盾手肩膀支撐住手中的重盾,狠狠往馬腹下撞過去,阻擋其繼續前沖。 分散的陣列,不可能將虜騎完全擋在外側,越來越多的虜騎縱馬沖殺過來,在黑暗中揮舞鋒利的長刀,將一桿桿長矛刺出。 然而伸手不見五手的黑暗中,對進攻方是天然不利的。 地面到底還有起伏坑洼不平的,他們不點燃火把,就沒有辦法在黑暗中將騎速拉起來;他們倘若點燃火把,除了弓弩更為精準的射來外,楚山健銳也會更為迅速的在他們進攻路線的正面,集結更多的鋒利大矛相迎。 就算雙方都熄去火把,進攻方前進所帶來的動靜也會極大程度的暴露他們的方位。 虜騎很快發現,他們就算能輕易將楚山甲卒拖得過長的陣列反復穿透,卻沒有辦法造成多大的殺傷;楚山精銳不但沒有被他們打散,狼狽潰逃,反而以都隊為單位,作進一步收縮聚集,抵擋更為堅定,令他們的沖鋒傷亡更大。 虜騎很快也放棄黑暗中的嘗試,只能拉開距離,靜待黎明的到來…… 第九十七章 鎖城 黑夜中的混戰,楚山健銳的傷亡其實不低,至少并不比赤扈人低多少。 不過,赤扈人在黑暗中無法確認雙方的傷亡情況,也沒有辦法有重點的選擇較為脆弱的一個方向作為主攻方向。 舊有的戰術經驗在黑暗中不再適用,赤扈人只知道他們自身承傷著極大的傷亡。 幾次試探性的進攻都不能將楚山軍的陣列攪亂殺潰,楚山軍甚至還在進一步收縮、聚集,到處都是震耳欲聾的吶喊,在殺戮戰場上從未退縮的赤扈人,這一次也只能選擇暫避其鋒,拉開距離,靜待黎明的到來。 這次完全可以說是意志的較量。 楚山健銳即便經歷無數次血戰,已經磨礪出來堅韌而強大的神經,但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聽著前后左右皆是激烈的廝殺,聽著刀戈相擊,聽著鋒刃破開鎧甲、切開皮rou、斬斷骨骼的聲音,聽著身邊不斷有袍澤倒下,痛苦的呻吟、嚎叫,聽著戰馬嘶嘯疾奔而來所帶動的風聲,他們心里也慌亂、恐懼,手腳也禁不住瑟瑟發抖。 然而慌亂、恐懼卻不足以將他們的意志壓垮掉。 在熟悉而激烈的吶喊聲中,將卒們胸臆間的斗志很快被點燃起來,借著極弱的光亮以及熟悉的口令聲,不斷往中間收縮陣形。 在確認虜騎拉開距離,后方重新點燃少量的火把照明,八九里外的臨潁城叫城頭篝火在黑暗中勾勒出輪廊,將卒們都禁不住握緊手里的刀戈,靜待黎明的到來。 夜與晝的分野是模糊了,似乎最黑暗的那一刻過去,有一絲微亮往天地之間滲透進來,叫火光照耀不到的人馬、灌木、樹林露出極其模糊的暗影來;接著又像有人拿兌水的筆,一層接一層極淡極輕的將天地萬物的輪廓描畫出來。 直到一隊隊虜騎再次從外圍發動進攻,逼近過來,楚山健銳才陡然間發現,青濛濛的天光已經能叫人看清楚附近草木積滿白霜了。 “驅逐胡虜,還我河山!” “饑餐胡虜rou、渴飲匈奴血!” 楚山健銳也迅速就地進入備戰狀態,席地休息的將卒手持長矛刀盾再次緊緊聚集到一起。 一蓬蓬如蝗箭雨遮覆過來,楚山健銳則用一層層盾牌,仿佛魚鱗一般密集的聚攏起來遮擋箭雨。 精銳弓手在盾陣之后組織還擊。 敵軍組織數百甲騎沖鋒過來,楚山健銳沒有退縮,也沒有單純用密集陣型去抵擋,而是每三五個戰斗小組簇擁著一輛精鐵戰車,迎著像潮流一般的虜兵甲騎陣列反向沖鋒過去。 夜間急行軍有諸多不便,大量的精鐵盾車直接在細柳溪河口推下潁水,但還是用牛馬拖著四五十輛精鐵盾車,與將卒一起在泥濘的荒野間跋涉前行。 少量的精鐵盾車,在黑暗中的混戰中難以發揮什么作用,這時候卻給了甲卒正面迎接敵軍甲騎沖擊的勇氣與依仗,強行將敵騎沖擊的速度在荒野上壓制下來,使之無法直接沖擊主陣。 侍衛甲騎這時候也極其果斷的從側后方斜切殺來,敵軍無意將甲騎撤回,雙方被迫在狹窄的左翼戰場投入越來越多的兵力,進行血與rou、鐵與火的較量。 每時每刻都有槍戟長刀刺穿斬入對方的軀體之中,雙方每時每刻都有將卒倒下;無主的戰馬在戰場上漫無目的飚血奔馳,馬背上、腹胸,密密麻麻射滿羽箭。 牛二就像一頭下山的猛虎,也不再單純持重盾參戰,重逾三十斤的鐵锏在他手里,每一次狠狠抽下皆有千鈞巨力,令擋在他身前的長刀鐵盾,鮮有不崩斷碎裂的。 虜兵所乘御的漠北馬,以耐力強、體力好、適應各種惡劣環境作戰而著稱,但體形較矮。 這使得高近六尺、逾二百斤重的牛二,就像一樽鐵塔峙立殺戮戰場之上,面對虜騎氣勢上也是一點不弱。 牛二所持鐵锏,連握持木柄長逾五尺,也足以攻擊到馬背虜兵的主要軀干部位。 當然,相比較直接抽斬虜兵手里的兵刃或進前一步進攻虜兵的軀干,牛二更享受鐵锏抽斬而下、戰馬頭顱破碎那一瞬所帶來的暢快與刺激。 臨潁城附近的虜騎,多為赤扈本族以及最早依附于赤扈的部族子弟,可以說是最精銳的赤扈騎兵,十夫長、百夫長等中下層武吏,基本上都是一擋十、騎射皆擅、刀術過人的好手,卻沒有一人能從正面抵擋牛二的兇猛攻勢。 牛二這時候就像一頭下山猛虎。 “嗷!” 殺戮的快感在胸臆間像潮水一樣奔騰,牛二廝殺起來越發痛快,似乎有無盡的勁力從四肢百骸涌出,聚于鐵锏之上,鐵锏揮舞也越發的勢大力沉。 “你他娘給老子悠著點!”徐懷所持步槊,刺出一道凜冽的銀光,將一名敵卒半片頸項割裂,又反手按住牛二的肩頭,令他止步。 他們身前十數敵卒已經盡殲,再前殺就沖到十數步外,那他們就太突前了。 徐懷拖住牛二,左右兩隊甲卒各簇擁一輛精鐵盾車斜向殺出,在他們側前方形成遮護,給他們喘息及觀望戰局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