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好兇猛 第362節
他們倘若想直接到潁水北岸進行攔截,除了兵馬調動會耽擱時間,準備難以充分,事先也很難確知楚山軍會將浮橋架設于蔡河河口以東還是以西…… 第七十三章 背水 薄云遮天,圓如玉盤的明月微掩朦朧,淡淡的清輝灑落下來。 陳子簫抓住戰馬轡頭,眼睛凝視遠處的低崗、平野,在朦朧夜色下只剩一條略有起伏的灰暗影跡。 郭君判負手站在平崗之上,他對接下來的戰事變化,還有一些不確定,頗為擔憂的跟陳子簫說道: “節帥何時會從汴梁南撤還是未定之數,我們也難以預料岳海樓會有什么反應,你確認我們現在就有必要直接殺到廟王溝附近?” “太原一役之后,赤扈人已不再敢輕視節帥的存在。既然節帥一改初衷,率部突入汴梁之后就不再以黑衫義軍的名義行事,那汴梁的局勢發展,就注定會比之前所預料的快速得多——岳海樓的反應,也注定將比之前所預料的強烈得多?!?/br> 陳子簫神色堅毅的說道, “入夜后,汴梁再傳捷訊,節帥成功陣前斬殺汴梁降附軍二員主將級人物,我想以節帥的赫赫武功必然令汴梁之敵心驚膽顫、無人再敢站出來與節帥為抗。除了死守里城,我亦難以想象楊景臣等叛將還敢主動率精銳兵馬從里城殺出去觸節帥的虎須!楊景臣不敢出汴梁里城,外城守軍主要都是汴梁失陷后投降的京畿禁軍,戰斗力更弱,難給節帥制造更多的麻煩;鄭州節度使蕭干其部主力又圍于鞏縣城下,而赤扈東路平燕軍確實是很兵強馬壯,但汴梁軍政受鎮南宗王府所轄,與平燕宗王府并無直接的瓜葛,平燕虜兵都未必會第一時間出援軍馳援汴梁,而鎮南宗王府的真正主力,此時要么在黃河以北的蒲州,要么在陜西五路——這種情況下,岳海樓是獨率一部精兵,不管不顧第一時間就往汴梁馳援過去,然后在汴梁外圍被節帥以逸待勞迎頭痛擊,還是于潁水兩岸想方設法截斷節帥南撤的道路,此時已不難揣測了!未能隨節帥突襲汴梁,深以為憾,我率部前往廟王溝,將陳州兵馬都吸引廟王溝以北,算是我們迎接節帥南歸的賀禮!” 郭君判搖頭苦笑道:“比起將陳州兵馬都吸引廟王溝北邊去,我倒更期待你揣測錯岳海樓的意圖。要不然以你麾下三四千人馬抵達廟王溝后,很快就將面臨數倍強敵的圍攻,而岳海樓也必然同時會用騎兵封鎖此間與廟王溝的聯系,你們到時候要支撐到節帥南撤,不是一件輕易的事情??!” 陳子簫看向身后整裝待發的數千人馬靜默站在夜色之中,淡然笑道: “節帥敢率兩千兵馬,在數十倍敵眾的腹心之地攪上一個天翻地覆,我率部往東北方向突出四十余里,即便叫數倍強敵圍住,又有何懼?再說岳海樓將三千虜騎從召陵以南撤走,葉縣、舞陽兵馬很快就會增援過來,岳海樓真有膽子不計一切代價的先將我們啃掉嗎?相比我陳子簫,節帥才是真正令他們心動之人??!” “節帥親率精兵突襲汴梁,就已經很叫人心驚rou跳不已,我還是以為我們留守楚山的,就應該穩扎穩打些——”郭君判忍不住搖頭說道,“不過,既然節帥在潛往汴梁之時,就將前軍主將之事委你,而你說的也確實很有道理,我們當然不會攔你。不過,你率部殺往廟王溝,也不用擔心此間會出什么意外?!?/br> 陳子簫又朝蘇老常、喻承珍、莊庸等人拱拱手,就正式下令前列負責斥候、探路以及掩護側翼的騎兵將卒都點燃手中的松脂火把,從緩緩打開的大營轅門通過,先行北上…… …… …… 楚山在滍水北岸的主營壘區,雖然距離柳條河有一段距離,但三四千人馬舉火夜行,岳海樓、仲長卿、摩黎忽在柳條河東岸想不察覺都沒有可能。 滍水(汝水)與潁水主體都是從西北往東南方向流淌,河道也大體平行。 數千楚山軍兵馬,倘若從小雀崗北岸營寨徑直往北,都不需要五十里就能抵達潁水河畔。 不過,從楚山軍先行遣出的小股斥候部隊所行軌跡,岳海樓還是能推測此時出營的楚山軍兵馬,在繞過柳條河上游之后,很可能將往東北方向而行,應會從西華縣西南方向逼近潁水。 在最終確認敵軍意圖之前,倉促出兵進行不擅長的夜戰,非智者所為,岳海樓當務之急也是派出大量斥候盯上去。 岳海樓、仲長卿、摩黎忽等人無心去休息。 信使攜帶岳海樓、摩黎忽的親筆信函,分作數路早已踏上前往鄭州、徐州的路途,但蕭干及三皇子屠哥會有什么反應,這是他們無法預料或作強制要求的。 楚山在滍水南岸的兵馬悉數渡河進入北岸大營之后,又有數千人馬連夜北上,他們怎么有可能安心睡下? 晨曦中有數名斥候馳歸大營,稟報楚山軍先遣兩百多騎兵,馳柳條河西方向、北距潁水約二十里許的廟王溝停留下來。 廟王溝有一座殘破村寨,還剩十數老弱村民沒有逃走。 楚山兩百騎兵進入殘村后,就第一時間將村民集中起來,并往四周放出小隊斥侯——連夜出營北上的楚山兵馬,正加速往廟王溝方向行軍。 衣不解甲坐在案前閉目養神的岳海樓,聽得斥候稟報這一信息后,與一宿未睡的仲長卿、摩黎忽迅速在堪輿圖上將廟王溝的具體位置標注出來。 廟王溝位于潁水以南二十里,從廟王溝往東約五十里,乃是蔡河入潁水的河口;河口往東十數里,就是陳州冶宛丘城,也是岳海樓的大本營。 從廟王溝往北,渡過潁水,則是隸屬于陳州的西華縣城。 從廟王溝到宛丘城,潁水大體呈東西流向,往南傾斜的角度很??;而蔡河流經西華縣城北側,之后直到流入潁水,大體呈西北往東南斜線流淌。 這就使得徐懷率部突襲汴梁的兵馬,經蔡河南撤,只要進入西華縣境內,往后蔡河沿岸每一個點,與廟王溝都是五十里等距離——這也意味著西華縣境內每一個點,都可能是徐懷率領突襲汴梁之兵馬,脫離蔡河強渡潁水南撤的選擇。 同時又由于廟王溝距離楚山在滍水北岸的營壘群約四十余里,可以說是完美的中轉據點——楚山于滍水北岸的兵馬,此時就直插廟王溝而去,也容不得岳海樓會聯想到其他方面去。 “那我們就在廟王溝兩側,將其南北聯絡切斷,拖延到鄭州兵馬及平燕軍援師趕來合圍!”岳海樓重重的敲打著河淮堪輿圖上標識出來的廟王溝這個點,斬金截鐵的說道,“我倒想看看徐懷是否真有通天徹地之能!” 倘若在西華縣境內進行遭遇戰,岳海樓當然沒有信心以相當規模的兵馬,將楚山軍精銳拖住。 不過,廟王溝距離柳條河大營、黑石溝大營都只有三十余里,他們可以攜帶大量的戰械進入廟王溝兩翼地區,并有三千精銳赤扈騎兵在汝水、潁水之間的平曠地帶馳騁縱橫。 倘若這都不能將楚山軍拖上三五天,岳海樓這輩子都不用帶兵打仗了…… …… …… 晨曦仿佛給天地之間抹上一層青光,將平野、渾濁的河流輪廓勾勒出來,二百余艘舟船緩緩逆流而上,仿佛烏云一般遮閉潁水渾濁的河面。 楚山水營與潁州水營的組建期大體相當,但楚山前期籌備的時間要更久一些。 而在汴梁失陷之后,在岳海樓率部南下之前,楚山就著意在淮河上游以及汝水中下游搜集民間船只。 淮川一役,徐懷更是將潢川、淮川等地的船匠都搜羅旗下,將這幾個地方的民間船場都拆下來,連同儲備的物料,統統搬到周橋、信陽籌建新的造船場。 因此,楚山水營雖然規模與岳海樓在潁州設立的水軍相當,但無論是戰船數量還是質量,都在潁州水軍之上。 只不過汝水、潁水沿岸的關鍵城池,新蔡、上蔡、淮川、汝陰等重鎮都在陳州軍的控制之下,潁州水軍可以就近獲得補給,依托這些重鎮建立水寨,乃至城池守軍可以利用攔索、于河道之立打下木樁或沉船等等手段參與水戰。 因此,楚山水軍自組建以來,短時間內還沒有資格進入汝水、潁水,與潁州水軍爭鋒。 不過在潁州水軍都調入汝水之中、暫時無法從汝水殺出,岳海樓在汝陰城外的水營之中僅留有三四百水軍、十數艘小型排槳戰船——此時潁水對楚山水軍而言無異于門戶大開。 徐心庵與許凌等將,站在一艘戰船的甲板之上,眺望朝陽照耀下的汝陰城頭,他們身后兩百余艘大小戰船,除了一千多水軍將卒外,還有四千多精銳甲卒都是昨日午后接到徐懷從汴梁傳來的秘令,緊急動員集結起來。 他們的目標,第一步就是逆潁水而上,控制宛丘城西的蔡河河口,以接應突襲汴梁兵馬南撤。 他們此行進入潁水容易,但隨著潁州水軍三五日后便能重新從汝水回到潁水之中,到時候與汝陰守軍一并用種種手段封鎖潁水下游河道也方便,他們還想經潁水原路返回就難了。 唯一的辦法就是在與從汴梁南撤兵馬會合之后,棄船走陸路撤往召陵、舞陽,但是在汝水與潁水之間,會遭遇多么強烈的攔截,對此時的徐心庵、許凌等將而言,還是未知數。 他們此行北上,也可以說是背水一戰…… 第七十四章 馬場 清濛濛的晨曦中,徐懷手按住腰間的佩刀,登上有如飛虹橫臥蔡河之上的龍津橋,眺望千步之外、在晨曦下展露身影的朱雀門城樓。 大越除開邊州重鎮外,內地城墻大多低矮,但汴梁作為大越國都,皇城、里城以及外城,城墻都高逾四丈,朱雀門城樓更是挑高四丈有余,在四周低矮、殘破的鋪院屋舍襯托下,更顯得巍峨挺拔。 垛墻后雄州甲卒手持弓盾戟矛,閃爍著森嚴的微芒。 大越除了立朝之初三四十年,與契丹頻發大戰外,之后百余年與契丹接壤的地區大體安靖,戰事遠不如西北與黨項接壤的陜西五路激烈、頻繁,這也使得北軍的戰斗力普遍要弱于西軍。 早年在防御契丹諸路禁軍之中,雄州兵馬所得的評價,比當年的天雄軍還要不如。 不過,在投降赤扈人之后,雄州成百上千的軍將武吏不再受士臣的壓制,人性中殘忍、暴虐的那部分甚至還被有意縱容、滋長,一下子就像剛被放出牢籠的兇獸張牙舞爪,戰斗力在短時間內還有了很大的增強。 雄州軍一度在河北為赤扈人沖鋒陷陣、攻城拔寨,立下不小戰功,殺得其他河北守軍沒有抵擋之力。 韓時良、葛鈺作為淮王府麾下最受倚重的兩員大將,最初隨淮王趙觀坐鎮魏州,都曾與雄州軍相斗,但都沒有占到什么便宜。 這也使得楊從宗過于自信,以為率精銳出龍津橋,必能狠狠的挫一下楚山鋒芒,從而輕視龍津橋及里大街南北的特殊地形對他們是何等的不利。 雖說楊從宗的死,對楊家、對雄州軍是一大重創,但楊家在雄州深根數代,楊家子弟及數代積累下來的部將在軍中盤根錯節,楊景臣對雄州軍的掌握并沒有被削弱。 在經過昨日最初的慌亂后,雄州軍這時也大體恢復平靜。 這些從汴梁里城相對還算有序、森嚴的守御部署里能窺一斑。 徐懷微微蹙著眉頭,他此時心里所想,已不是去強攻里城。 守軍抵抗意志并沒有明顯瓦解,他們在汴梁沒有掌握相當的精銳兵力,沒有規模更大的輔兵以及相應的攻城器械可用,僅憑兩三千精銳人馬,在如此倉促的時間內,怎么可能攻下里城? 徐懷此時所琢磨的,乃是楊景臣及雄州軍諸將何時會回過神來,何時會重新組織兵馬從里城再次試探殺出來。 在此之前,不僅應募的靖勝軍老卒及血性未失的汴梁禁軍將卒的家小需要提前撤出去,大部分義軍將卒也需要撤出汴梁城,著手往外圍州縣疏散。 “都他媽是貪生怕死又貪得無厭的孫子!” 周景登上龍津橋,性情沉穩的他這時候也忍不住出聲抱怨。 楊從宗、拔格陣前被斬,楊景臣又下令徹底封閉里城,守御外城的汴梁降軍各自為戰,可以說人心惶惶、全無斗志可言。 楚山及義軍將卒縱馬在外城馳騁,也不見有這些守軍出來攔截,甚至還有不少武吏老卒開小差走出軍營,也不見有人阻攔。 不過,周景想要派人進入這些軍營,游說守將改頭換面、重歸大越,絕大多數都被阻攔在軍營之外。 即便有守將暗中將周景所派之人接進軍營談判,但提出來的條件太過天馬行空。他們不僅要求楚山承諾他們南歸之后繼續統領其部兵馬,要求封官加爵外,還要求楚山負責保護他們及家小先行南撤,他們無一例外都拒絕直接參與汴梁的戰事。 “這些無視就好,難不成還要將他們當大爺伺候舒服了?昨日該說的好話都說過了,現在可以敦促這些守軍放下兵械投降了,日上三竿,還沒有好的反饋消息,可以先從廣利門、百濟門外側的軍營開始著手進攻——此時有機會不狠狠敲打一下,等虜兵援軍趕到,這些墻頭草隨時會尾隨虜兵反咬我們一口,”徐懷朝韓昌甫等義軍將領拱拱手,說道,“接下來,就要勞煩韓將軍你們辛苦一番,也正好借這個機會磨礪一下兵鋒……” “為朝廷誅叛討逆,為早日驅逐胡虜,在所不辭!”韓昌甫等義軍將領朝徐懷回禮道。他們隨后相繼從龍津橋頭離開,各回臨時駐地整頓兵馬,準備對蔡河所圍區域外側的未降守軍發起進攻。 楚山精銳現在要盡可能的避免不必要的損耗,但在汴梁城內的作戰不可能就此而止。 以黑衫軍為首的義軍將卒,總計有萬余人通過南薰、廣利、百濟等門進入汴梁外城。 義軍將卒兵甲裝備及補給很差,導致戰斗力不強,但昨日隨楚山精銳成功殺入汴梁城中,又看到楚山精銳在龍津橋前陣斬守軍楊從宗、拔格兩員主將級人物,一天之內殲滅曾令他們生畏的兩千多雄州精兵,義軍將卒的士氣也是旺盛之極。 昨日義軍將卒進城之后,主要清剿掃蕩蔡河圍合區域之內頑抗的雄州兵卒,同時將潰兵逃卒清理了一遍,進行一夜休整,下一步就要從廣利門、昌泰橋、百濟門等處往兩翼發起更大規模的攻勢。 除了進一步磨礪義軍兵鋒,繳獲兵械鎧甲能有助提升他們的裝備水準外,更主要的還是要盡可能削弱虜兵援軍趕到后,汴梁守軍附從反攻的力量。 這時候有數騎快馬往龍津橋這邊馳來,柳越亭翻身下馬稟道:“我軍已將軍都寨圍住,但好話說盡,敵將死活不降,時限將至,史軍使決定強攻軍都寨,特令越亭來請示節帥!” 徐懷閉目想了一會兒,跟身旁的徐武江說道:“此間暫請十七叔先盯著,我要與七叔率突騎往軍都寨走一趟!” 軍都寨位于汴梁城西三十里外,作為此次突襲汴梁必攻之地,并不是其地理位置有多關鍵、有多大的戰略價值。 大越雖然缺乏戰馬,但京畿禁軍最鼎盛時依舊牧養有兩萬余匹戰馬,汴梁城西的御馬湖及周圍的草地,乃是京畿禁軍最為主要的牧馬地——京畿禁軍在冬去春來牧草肥美之時,都要集中放到御馬湖附近的草場養膘。 軍都寨作為御馬湖馬場公廨所在,建有汴梁城外最大規模的馬廄,規模不比尋??h城稍小。 汴梁失陷,京畿禁軍紛紛降敵,朝廷曾經花費那么大氣力蓄養的兩萬多匹戰馬沒有發揮什么作用,就淪為赤扈人的繳獲。 赤扈人及諸蕃族自然不缺良馬,所繳獲的這些戰馬主要為岳海樓、蕭干、楊景臣等部降附軍所瓜分。 此時正值牧草肥長之時,汴梁的糧秣供給又如此緊缺,雄州軍舍不得精料飼養,四五千匹戰馬也主要放在御馬湖馬場牧養。 之前為悄無聲息潛伏到鄢陵、尉氏等地伺機而動,侍衛親兵營絕大部分將卒都將戰馬留在舞陽、葉縣等,僅有突騎甲卒千方百計想辦法將三百多匹戰馬帶了過來。 決意招募靖勝軍老卒以及降軍中血性未泯的義勇之士,就不能棄之家小不顧,而完全將這些將卒的家小往周邊州縣疏散,也不現實。 赤扈人沒有那么蠢,一旦他們意識到有大量的靖勝軍及南歸將卒的家小,就藏匿在周邊的州縣,在周邊州縣再一次發動更瘋狂屠戮,又會是多艱難的決定? 因此,昨日控制汴梁南外城蔡河圍合區域之后,徐懷第一時間就下令搜集舟船,以便盡可能護送家小沿蔡河南撤——而在做出招募靖勝軍老卒及降軍中義勇之士的決定后,徐懷也是即刻派十數信使分散馳往信陽、楚山、召陵傳令,確定南撤的路線,命令留守諸將盡一切可能于陳州治宛丘附近予以接應。 對于突襲汴梁的兵馬,主要考慮的是如何攜帶那么多家小沿蔡河南撤到陳州治宛丘附近。